穆云翼每天只講三個小時的書,剩下都是大把的空閑時間,除了抄書之外就是做針線活了,大件的做不了,小件的還湊合。高以純下不了地,等他腿好了天也暖和了,用不著棉襪,他就給自己和高以清分別做了兩雙,自己每天得來回趕路,高以清則要抱柴打水燒火做飯,棉襪子都是必須的。
如今他把給高以清的兩雙拿給計家兄弟:“這原本是給小五的,今天先給你們穿,等回頭我再給他做。”兄弟倆趕緊推辭,穆云翼強行給他倆穿上,“穿上吧,也不值幾個錢,我聽小五說你們家住在村西頭,離這里不進呢,別把腳凍傷了,體是學習的本錢,體保養好了,學習才能好呢,以后好好讀書,有了能耐,再來報答我?!?
他又拿了半斤棉花絮到鞋窠里,讓兄弟倆穿上:“我就不留你們了,天黑路滑,你倆慢慢走,到家了替我向你們爹娘問好?!?
兄弟倆抹著眼淚,珍而重之地把穆云翼給他們抄寫的十頁《三字經》貼收在口,走到門口,一起給穆云翼鞠了個躬:“謝謝元寶哥哥了?!比缓箅p雙鉆進呼嘯的北風之中。
馬樂和墨香離得近,不著急走,又跟高以純和高以清繼續溫書,把今天學的,反復背誦,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勁頭,拼命印進腦子里。
晚飯時候,馬樂和墨香說什么也不肯留下再吃一頓,也把屬于自己的十頁《三字經》捧著,逃也一樣地跑了。
這幾人回家,所遇況各有不同,計家兄弟早上來時背著凍豆腐和干菜,他們的母親高花就是有打算讓他們倆在高以純那里吃的,畢竟天寒地凍的,孩子又小,來回跑實在是遭罪,他爸計寶根是個厚道人:“以純那孩子剛分了家,聽說一把小米高老太太都沒給他留,三個孩子的口糧都沒著落,咱們兩個小子哪能再去白吃。”
高花不樂意:“怎么能算是白吃呢?現在豆腐多少錢一斤?再加上那三斤半的干菜,少說也得值十文錢,還不夠兩個孩子的口糧?咱也沒想占小孩兒的便宜,只是現在大雪泡天的,你能忍心讓孩子來回折騰?我隔個一兩天就讓他倆背東西去,都是算得好的,足夠四個小孩吃食了。”
計寶根說不過媳婦,只抱怨一句:“就你算得清?!本筒辉僬f話了。
計老漢在那里吧嗒吧嗒抽著旱煙,他們家條件確實不好,大兒子前年剛過世,家里守著二十四畝地,就他和小兒子兩個壯勞力,又沒有什么手藝,除了種地之外,每年打點零工,子過得緊巴巴的,剩下兩個兒媳婦,三個孫女,都是不濟事的,窮鄉僻壤的,也沒啥工作機會,即便做出點針線活,他們又沒有高學紅的手藝,拿出去也沒人買。
計老漢寶貝兩個孫子,相當珍惜這次機會:“話雖然是那么說,咱們不會讓以純虧著,到底他們家還有個小煞星呢,今天從城里回來,還不知道是個什么光景,人家可是連祖母都罵,連叔叔都砍的,他會跟你算那個細賬么?一個不好,以后都去不得了,若依我說,今天就這么著吧,金鎖銀鎖到現在都沒回來,應該還能學得下去,回頭問問他倆,那小煞星的脾,只要能讓孩子繼續讀書,就算給送點束脩都是應當的,多了咱家沒有,勒緊褲腰帶,一個月省出來一百個銅子還是能的。至于中午吃飯也別打那個算盤了,若是惹惱了小煞星,雞飛蛋打,就可惜了,以后老根你到中午就去高家把他倆接回來,吃完飯再送過去,橫豎一個村里住著,也不算太遠?!?
高花沒話說了,畢竟穆云翼兇名太盛,動刀子砍叔叔,在這個時代簡直跟吃人差不多,她算計的雖然好,非但沒有占便宜,還把高以純和高以清的份給帶出來,但就怕人家不跟她講這個理,郁悶地哼哼兩聲,把刀在菜板上剁得山響。
外面剛擦黑,一家人就都坐不住了,都不住地往外頭望,大兒媳婦牛四娘甚至跑到外面往東望:“他倆怎么還不回來?會不會惹惱了那小煞星,被他用刀子砍了?”
“呸呸呸!”計老漢連吐三口濃痰,“別在那不管不顧地胡吣,咒我乖孫!他倆前兩天不也都是等天全黑了才回來么?你著急個什么!”
不過今天跟往不同,小煞星回家,連計老漢也不放心,在門口一圈一圈地繞,一家人都成了鍋上的螞蟻:“要是一會再不回來,老根你就去看看,到了高家,跟那小煞星好好說,別嗆著他,能找個讀書的地方不容易……”
他念念叨叨,沒等計寶根出門,小哥倆就已經回來了,兩個母親趕緊過去把孩子抱進屋,上下打量,看沒什么淤青刀痕,這才略略放心:“今天怎么樣?那小煞星沒為難你們吧?”
“元寶哥哥不是小煞星!”銀鎖大聲糾正母親的話,“元寶哥哥可好了,還給我們烙餅吃,還給我們襪子……”說著說著,又有點哽咽,他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把帶著體溫的十頁紙拿出來,“看,這是元寶哥哥給我們抄的,說等以后還給我們抄呢,等都學完,就能釘成一本書了?!?
計家人全都目瞪口呆:“那小煞星沒打罵你們?”
金鎖說:“沒呢,我們一進屋,元寶哥哥就讓我們脫鞋,把里頭的干草都拿去燒了……”
“什么?那你們豈不是要凍著了!這個小煞星喲!”高花急得把兒子銀鎖的鞋子脫下來,發現里面的草果然沒了,不過多了許多雪白的棉花,而且兒子的腳上還穿著襪子,“這……這是襪子?”計家人從上到下,都沒穿過這個東西!
“是襪子,是元寶哥哥給小五的,里面有棉花的,可暖和了,他怕我們倆冷,就給了我倆了?!苯疰i把襪子脫下來給母親看,“元寶哥哥不是小煞星,你們以后別那么叫人家了。”
高花他們的注意力在襪子上,計老漢則端著那十頁《三字經》,激動地幾乎老淚縱橫,“咱們家也有書了!以后也要有讀書人了!”
書,在這個時代真真是奢侈的東西,縣城里一本書三百文錢,他們家口挪肚攢,也得小半年才能湊出來,而自己抄寫的話,紙錢也是不少,單是這十頁紙,就是五文錢,一升玉米是四文錢,一升小米是六文錢,可以想象,單是普普通通的十頁紙,在這樣的農戶人家里,有著怎樣的地位!
銀鎖比較伶俐,眉飛色舞地把今天的經歷都說了一遍,當聽說他們今天在高家吃的是餅卷臘炒土豆絲的時候,更是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計寶根只剩下喃喃自語:“好人吶!真是好人吶!”
高花跟兩個孩子再三確定,一切都是小煞星做的主而不是高以純,覺得不可思議之余,又有些發愁:“細棉布今年漲價不少,這樣兩雙襪子,少說也得值三十文錢,你們又在人家吃了餅,白面是八文錢一升,土豆今年……”
計老漢說:“沒想到那元寶竟然是這樣的,原來咱們都想差了?!彼媽毟f,“明天你帶兩個孩子去一趟高家,我從年貨錢里頭拿出一百文給你,買上些糖茶點心,給人家送過去,就讓金鎖銀鎖拜了先生。”
高花說:“爹,聽說那元寶今年也才十歲?!?
“十歲怎么了?人家有學問!人家能識文斷字,還能寫帖抄書,又是這樣的人,金鎖銀鎖拜了先生之后,這關系就不同了,他肯定會用心教他倆,我不求他倆考秀才,只要能寫會算,將來出去辦事,別讓人蒙了,騙了,我就阿彌陀佛了!”
銀鎖說:“爺爺,明天元寶哥要進城的,等回來的時候,又已經大黑了?!?
計老漢又抽了兩口煙:“那就等他下次在家吧,明天你們再去以純那,再多拿點東西。”
與此同時,這樣的景也在其他兩處上演,馬家還好些,畢竟馬樂跟穆云翼見過好幾次,甚至一起去鎮上送高以純找姜大師治腿傷,不過聽了馬樂說穆云翼最后給計家兄弟東西還是驚訝的,兩家隔墻住著,當初穆云翼動刀砍人,跳腳罵街的時候,他們可都是親眼所見,對于穆云翼的兇悍強悍以及彪悍是深有體會的,馬樂去讀書的時候,馬大娘也千叮嚀萬囑咐:“有事只跟以純說,千萬別招惹那個小煞星?!?
至于上房屋里,轟動也大的,原因就是,誰都沒想到穆云翼會抄了十頁紙給墨香帶回來。
白蓮花掐著手指頭算:“這種紙算是不錯的了,跟草紙不同,每兩張就要一文錢,十張就是五文,三份就是十五文!那小癟犢子這么大方,一出手就送出了十五文錢!”
高以正則看那上面的字,驚嘆不已:“那小子竟然寫得這樣一手好字!”
佟氏懷疑地問兒子:“這字算好嗎?”
高以正說:“就算是我們先生,也寫不出來這樣的字了!”
高以直在旁邊嗤笑,表示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