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好事者把當初穆云翼講過的,又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把高家那些糟心破事,一件件全都當傳奇故事抖落出來,從臭無賴高學證,到笑面虎高學信,經過母老虎白,老孤星高老太太,到白眼狼高以直、黑心狽竇嬌娥夫婦,最后到偽君子高學解,一個比一個壞,一個比一個惡毒。『.
眾人即有免費吃的,又能免費聽書,更兼盡了八卦的心,越聚越多,紛紛痛罵高家人,有幾個甚至喊著要上樓把那幾個敗類揪出去,扔到大街上。
群情激奮,更有許多讀書人大聲跟客棧掌柜的抗議:“我們恥與這等人為伍!”
高以純跪在地上,向眾人哭求:“他們雖然不好,到底是我親大爺,親叔叔,親堂兄,家里這些年口挪肚攢,吃糠咽菜,供他們讀書,眼看著就要出人頭地了,還請諸位叔叔嬸子容他們在這里,把縣試考完吧,求求各位了,要不然今日因我而起,將他們趕了出去,我恐怕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說完又要磕頭,眾人趕緊把他扶起來,勸慰一番。
走出客棧,高以純想著西方的夕陽長長吐出一口氣,邁著輕快的步子往家走。
他心情不錯,臉上有了笑容,晚飯都多吃了一碗。
穆云翼心情也不錯,臉上也掛著笑,晚飯也多吃了一碗。
晚上躺進各自的被窩里,等高以清睡著了,高以純忽然小聲喊:“元寶,你睡了么?”
穆云翼也正興奮地睡不著:“還沒呢,以純哥,什么事?”
高以純猶豫了下,跟他說:“元寶,我給你報仇了!”
穆云翼驚訝道:“你給我報什么仇了?”
高以純便道:“我昨天給他們送麻辣串的時候,往里頭加了點東西,我大伯和我二哥吃了之后,上吐下瀉折騰了一宿,我大伯今天剛進場不一會就昏死在里邊,被拖出來,我二哥根本沒能入場。”他伸手過來抓住穆云翼的手,一雙眼睛在朦朧的月光下亮閃閃的,“元寶,你開不開心?”
“你給他們下藥了?”穆云翼驚詫不已,看高以純點頭,他有些不敢置信地說,“以純哥……你,你怎么能做出這種事情?”
高以純目光有些黯然:“我……我怎么就不能做這種事了。”
穆云翼敏銳地感覺到他的情緒,反握住他的手:“以純哥,你別誤會,你能想著替我報仇,我很開心呢,只是我覺得吧,以純哥一直都是最溫柔和順,最善良不過的,如今竟然會給人家下瀉藥,感到有點意外罷了。”
高以純說:“他當初放狗咬你呢!那晚你渾身是血地回來,我都恨不能立刻拿刀子出去跟他們拼命!夏家的狗那厲害是在十里八村都除了名的,我當時后怕得手都是哆嗦的,差一點你得小命就沒了。咱沒能耐,被人欺負了,只能示弱,求人家少欺負一點,現在咱們不怕他們了,還要故意裝出那溫柔和順去舔人家的靴子么?只有天生下賤的身子,可沒有天生下賤的性子,今年正月我就要逮空收拾他了,只是當時腿剛好,又不知道你在城里是個什么光景,想著若是不行,以后免不得仍要靠他們,方才忍下了。元寶,他當初放狗咬你,幾乎把你咬死,我這次不過耽誤他一年功夫,也算便宜他了。”
穆云翼久久不語,高以純有些落寞:“元寶,你是不是覺得我給親大爺、親堂兄下藥,是喪了良心,太過壞了?”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穆云翼趕緊在里搖頭否認,猶豫著說,“其實我也想辦法整那個高以直了。”他把頭湊過來,跟高以純說,“我讓商益去東山雇了四個壯漢,假托夏琦的名義把他誑到了南城,好生作踐了一番。”
“作踐?是如何作踐他的?”高以純聽了也是驚訝不已,沒想到穆云翼也動了手。穆云翼有點不好意思說,高以純問,“是打了一頓么?不過我看他臉上手上都沒有傷啊?”
“不是打,是那個……”穆云翼有些難以啟齒。
“是哪個啊?”高以純越發驚訝,“你快告訴我,你是怎么收拾他的?”
“就是……把他當成女人,弄了一回。”穆云翼覺得臉上發熱,那些話實在說不出口。
“當成女人?怎么弄?是給他穿上女人的衣服嗎?還是在臉上擦了胭脂?”高以純想象著高以直穿上女人衣裳,涂脂抹粉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哎呀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啦,你不要再問了!”
穆云翼不說,高以純也不再問了,不過始終在心里頭存個疑問,到底怎么把一個男人像女人一樣作踐呢?
穆云翼說:“以純哥,以后再有這種事情,咱們兩個一起想辦法吧,可別像這會這樣,各自為戰,弄不好可就要雞飛蛋打了。”
“好!以后咱們遇到事情,一起想辦法!”
黑暗里,兩只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縣試要靠五場,要考十多天,頭一天考過,隔一天批卷,天放榜,考過了之后,才能繼續參加第二場。
場錄取比較寬松,一般文字通順的就能錄取,繼續參加第二場,小飯館打烊之后,高以純特地來看榜,高以直沒有入場,自然是沒能被錄取的,高學信肚子疼,又頭暈,勉強答完,到后來字跡近乎狂草了,也是沒能錄取,高以純心情又好了起來。
高學解本來想跟大哥小弟一起進城,順便處理高以純的事,他自以為,憑他秀才的身份,在縣令跟前提一下,再把捕頭請一個到家里吃頓飯,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再跟里正一起,強行把三房的戶籍遷回來,到時候那三十畝地到手,還可以隨便以長輩的身份拿捏住三個小孩,穆云翼要是再撒潑斗狠,就雇兩個壯漢把他用繩子捆了,以忤逆不孝的罪名,在眾人面前活活打死,橫豎他“煞星”的名號在十村八店已經傳開,即便有那么兩三家反對也無濟于事,大家還都得贊他治家公允。
他打算得是挺好,卻沒想到十五時候去臨鄉給老師送禮,順便去看看那位“親家”,人家竟然改了口風,表面上雖然與他說笑如常,但只要他一說到兒女之事,便岔開話頭,連續幾次高學解也發現不對了,出門之后,四下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也不知什么人在這邊吹的風,說他家是個母老虎、母夜叉轉世,克夫食子,兇狠的話在這邊都已經傳開了,頓時恨得幾乎咬碎了銀牙,恨不能立刻把穆云翼掐死。
他想法補救,說不得拿出銀子請蓮花鄉一家大戶人家扮家宴,把雙方的家眷都請過來,自己也讓媳婦女兒赴宴,提前對女兒千叮嚀萬囑咐,在宴席上千萬要表現得端莊溫婉,高以靜只是脾氣暴躁,從小被高學解教育的也還不錯,倒也沒有露餡破功,讓她在未來的婆婆面前露個臉,總算是把這場危機小小地化解過去,等他回過神來,發現高以純和高以清已經被穆云翼接到縣城里頭去了,這件事在整個村子里都是一場轟動,對于高學解來說也是震驚不已的。
等他馬不停蹄地趕到縣里,又正好趕上縣令主持科舉,他沒機會見人家的面,本想去同窗家里走走,哪知大家對他多有鄙視,高學解搞不清狀況:怎么才離開縣城不到半年的功夫,就變了天了,人人都看自己不順眼!等到他摸清楚情況之后,歲考已經結束了。
高以直沒能入場,高學信只考了半場,自然都沒通過,而高學成、高以正全部都通過縣試,獲得了參加府試的資格。
高以直始終認為是高以純故意害他,恨得牙根癢癢,本來上次已經成功把高以正排擠出去,還是高學解做主,讓他們兄弟二人同時入場,考得好就繼續供,考不好的就回家種地,現在高以正通過了縣試,自己卻沒能入場,難道等開春自己也要扛著鋤頭和那群泥腿子一樣下地干活么?更兼高以純那天在客棧里頭弄了那么一出,周圍所有人都在傳高家人的壞話,走路時迎面隨便碰到一個,也都是目不斜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見到高學解,高以直直接紅了眼圈,求二叔給他們父子做主,讓他收拾高以純,還說高以純在穆家麻辣燙當伙計,有十五文錢的工錢之類的話。
高學解處處被動,便往縣衙里遞了帖子,要見婁縣令,過了兩天,樓縣令才見他,剛寒暄了幾句,不等他說明來意,樓縣令便用話點他:“你最近的風評很不好,德才兼備,這德是要放在才的前面的,平時多把心思放在做學問上,別總想那些歪的斜的,早日考上舉人是正經!”
高學解聽得一身冷汗,趕忙站起來:“學生惶恐!學生自幼讀圣賢書,絕不敢做有悖道德倫常之事,學生也知道最近有人造謠……”
“是造謠也好,不是造謠也罷,總歸是你自己立身不正,否則全縣這么多讀書人都是不辨是非真偽的傻子不成?就只愿被那說話的用謊言蒙騙?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樓縣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高學解直到這是端茶送客,趕緊站起來告辭了,出了縣衙,看著外頭明艷的太陽,他長出一口氣,后背都幾乎被冷汗濕透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