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紫薰沉入了甜甜的睡夢中,夢見了她的秦墨麟。
初次相識那一年,他們只有七歲。
那時的江紫薰不同於現(xiàn)在,是個正宗在山野間長大的野丫頭,野蠻拽酷加暴力。
剛搬到他們家隔壁的秦墨麟跟著叔叔學拉二胡,天天清晨擾她清夢。有一回她實在受不了了,藉著起牀氣,揪了根青翠的小毛竹一桿子撐進門去,指著他氣勢洶洶地吼道:“小子,你若是再敢拉那玩意,信不信我揍你!”
想想又覺得不夠解氣,將小毛竹“啪”一聲拍在桌子上,盛氣凌人的奪過他的二胡,聲色俱厲的命令道:“過來,把我耳朵捂上!”
秦墨麟一雙水靈靈的大毛眼眨巴又眨巴,細長濃密的睫毛帶了些怯意的微微輕顫,大約是覺得這個丫頭惹不起,乖乖地走過來給她捂上耳朵。
一技得逞,她非常得意,趾高氣昂的再次命令他:“不許動,不許跑,你小子給我認真聽著!”她兩耳重聽,聲音大的像打雷,秦墨麟被震地耳膜發(fā)麻,忙不迭地點頭。
她一腳踩上他家的桌,拽著二胡的弦胡亂拉鋸,直到那個溫潤的小小少年被那穿腦魔音折磨的肌肉抽搐。
下馬威很到位,秦墨麟再也不拉二胡。自此她便以爲這是個好欺負的孩子,對他呼來喝去,他非常聽話,從不反抗。這麼一呼喝就是九年,直到高中時,這種情況纔有所逆轉。
那個曾經(jīng)撒尿和爛泥的小屁孩,竟然搖身一變爲帥氣迷人的校草,再加上全年級排名第一的成績,成日家身後跟著一大羣排隊等候送情書的花癡女。那時候要是哪個女生跟秦墨麟走得太近,是要激起公憤,成爲人民公敵的。
舊日親密的小夥伴驟然變成大衆(zhòng)情人,多說一句話,多看兩眼,都有人虎視眈眈,江紫薰很是鬱悶地疏遠了秦墨麟。可是每當上學或者放學,不管遲早,甚或不遲不早,路上總會非常巧的碰見他,他總是溫和輕笑的一句:“一起走。”
伸手不打笑臉人,沒有辦法,只得同行,真是避都避不開。
這種狀態(tài)維持了將近半年,後來被王影發(fā)現(xiàn),這個大喇叭女生,到處宣揚他們的光榮事蹟。江紫薰終於成爲衆(zhòng)矢之的。
以後路上再遇見,江紫薰對他不理不睬扭頭就走,各種冷豔高貴跩,秦墨麟默默地跟在她後頭。
轉眼到了第二學期,有一天下午做完廣播操回來,她看到秦墨麟坐在她的位置上與後排男生說話,旁邊圍著幾個閃著星星眼的花癡女。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氣勢洶洶地衝過去朝他吼道:“讓開,這是我的位置!”
秦墨麟絲毫沒有遭人責難的窘態(tài),靜如秋水一般的眸子從容地看著她,聲音淡淡地:“憑什麼說這是你的位置?”
她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便拿出了一向蠻橫無理對待他的那一套:“這個位置我坐了半年多了,當然是我的!”
秦墨麟笑了,那個清新俊雅的少年笑的勾魂迷人,緩緩站起來:“那我喜歡你好幾年了,你是不是也應該是我的?”
她詫異地瞪著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忽然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在滿室女生傷心欲絕的尖叫聲與男生們幾欲將屋頂給掀翻的起鬨聲中,跑了出去。秦墨麟沒有追出去,從這以後兩個人的關係不見好轉,反而日漸惡劣,她避他如同洪水猛獸。
山野的春,蔥蘢清甜,蓊鬱芳香,四月淹沒在滿城煙柳之中悄然逝去,小長假來臨,她被秦墨麟堵在五月的槐樹下。潔白如雪的花兒俏生生的香,水靈靈的
甜,少年的臉浸潤在濃醇馥郁的香氣中,仍舊是溫潤謙和的神色,也仍舊是溫潤謙和的聲音:“紫薰,你在逃避什麼?我,還是,緣分?”
見她面紅耳赤,兩手將春衫下襬絞扭成了一團又一團的麻花,他忽然笑了:“如果是我的話,你不用逃;如果是緣分的話,你逃不掉!”
“我想要你跟我一起走,以後,永永遠遠。”
而後,不由分手,抓住了她的手,動作仍舊是那麼的溫潤謙和,溫潤謙和到讓她無法拒絕。
認識近十年,第一次牽手,在第十個年頭的尾巴上,高一下學期。
失去了拒絕的良機,以後也就再也沒有拒絕過。因爲,當與他五指交握時,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從他微有薄繭的指間電光火石般傳遞過來一道酥麻的流質,直達她的心臟。心醉神迷過後是羞澀,還有忍不住的歡愉。
那一年,槐鄉(xiāng)五月,潔白如雲(yún)的花林中,濃烈馥郁的香氣籠住的那股暖融融的和風深深地醉了兩個人。
羞澀微笑的秦墨麟,睿智沉思的秦墨麟,神采飛揚的秦墨麟,陪伴她走過十二年歲月的秦墨麟,即使她知道這只是夢,也心甘情願的沉淪。
只要有他,不管在哪裡都無所謂。
跟隨捕捉他的足跡,一聲聲地叫著“墨麟,墨麟,你在哪裡?”,叫到淚水奔涌而出,她不願意醒來。
朦朧中有人拉起她的手,靠在了溫熱的溼軟上,那人對她說:“你知道我爲什麼沒有阻止你再次來到我身邊嗎?我曾經(jīng)痛恨過你的背叛,痛恨你轉眼間就忘記我們的誓言!可是現(xiàn)在,我卻更加地痛恨自己!恨我爲什麼要那樣對你!”
“那一天,你放下自尊,不顧一切的求我,看到你生不如死的剎那,我便在想,如果哪一天你痛地不能承受了,我又如何能夠承受?”
“紫薰,你快些醒過來吧。我保證,只要你醒來,秦墨麟就會回來,你的墨麟,會回來。”
最後一句好似魔音穿過,如空谷迴音般在江紫薰死寂沉悶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迴響,她的淚水再次流出。這麼溫潤謙和的聲音,會是她的墨麟?
費盡力氣將眼睛睜開來一條縫,清晨的太陽將柔和的金色光輝鋪灑在這一片潔白的世界裡,微微地有些刺眼。
她顫抖著手指摸上趴在牀頭那個男人的濃密短髮,像以往那樣揉了揉。
“紫薰!”驚喜的聲音,男人擡起頭來抓住她的手,“你醒了?”
擡眼看向殷切望著自己的那個鬍子拉碴,眼底青黑的男人,她的心中有些疑惑,試探著開口:“墨麟?”
見對方?jīng)]有迴應,輕輕嘆了口氣,她閉上眼睛失望地說:“歐總。”想要將被他瞬間握緊的手抽回來。
果真只是夢,她的墨麟怎麼可能回來?
摸了摸她的額頭,歐陽文羲滿面欣喜的說:“紫薰,什麼也不要說了,你剛剛醒過來,好好休息,我去找醫(yī)生!”
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她去做了各項檢查,確定各項指標都很正常後,便辦理了出院手續(xù)。其間她瞭解到自己昏迷的原因是吸進了大量有毒氣體。左腳被橫樑砸到,骨折了,已經(jīng)打了石膏固定,只要按時吃藥換藥,一個月內不要走動就行。
在這三天裡,發(fā)生了許多事情。楊雪麗因爲在冷水中浸泡時間過長腿傷復發(fā),又因爲火災中遭受歐陽文羲的冷遇,心灰意冷回英國治療去了。楊淮鳴由於救助及時,保住了性命,在病牀上與歐陽文羲簽訂了合同。
難怪他會
那麼高興,原來生意談成,救的人也活了,賺足了面子跟尊嚴。江紫薰不滿的瞪了一眼那個正在全神貫注開車的男人,卻瞥見他脣角勾起一抹柔軟的弧度。她腹誹,腹誹,再腹誹,開車是真的要聚精會神,而不是裝專心致志。
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她從包包裡拿出手機,開機後,此起彼伏,連綿不斷地一連串響了好多聲。有短信還有短信呼,她仔細看了看,一共有45個未接來電加上10條未接收短信。
其中周峰打電話找她30次,王影15次,另外就是這兩人的短信。
她打開王影的短信,大概有四條,中心思想就是:江紫薰,你這個王八蛋,死哪裡去了,你家孩子不要了嗎?如果不要了,早些說,別妨礙老孃將來領養(yǎng)!你他媽的,老孃還要工作還要養(yǎng)家還要賺領養(yǎng)費,沒時間給你看孩子!好了好了,不跟你囉嗦了!實話告訴你,別擔心了,這幾天孩子一直在周峰那裡。
剩下來的就都是周峰的短信:紫薰,你回來了嗎?我那天叮囑你回來後記得找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你這個死孩子是不是又犯牛脾氣了!我說過不會再拿冷臉貼你的冷屁股,說話算話!
還有一條是:紫薰,聽說你們會談的晨光酒店發(fā)生火災了,你有沒有事,有沒有事啊!爲什麼這幾天打你的電話都關機呀!你想急死人麼?你個死孩子不會真被火燒壞了吧?那你小娃娃咋辦?咋辦?我告訴你,無論如何你都得給我回來,就算進十八層地獄也得給我爬回來,我不要當超級奶爸!不要!不要!絕對不要!
她看得又想哭又想笑,撥通了周峰的電話。
電話響了三聲被接起,話筒裡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
“喂!叔叔在做飯,媽咪不在家,我是小果果,請問,你找誰?”
“我,我……”幾乎天人相隔在地獄門口徘徊的三天,枯寂的心差些忘卻塵世間的美好,乍然聽到這軟糯甜美的童音,她的心柔軟的一塌糊塗,嘴脣哆哆嗦嗦的囁嚅道,“果果,我是你阿姨!江阿姨,你記不記得?”
小丫頭似乎想了想,而後恍然大悟的聲音:“哦,我記起來了,你就是那天在家家樂蛋糕店裡送我小兔子的那個江阿姨!”
她心情一陣激動,連連點頭:“對,對,沒錯,我就是那一個!”
“那江阿姨,你找果果有事嗎?”
“有事,有事,當然有事!”江紫薰激動地兩手發(fā)抖,她的寶貝真想即刻就抱在懷裡,“果果,周叔叔家好不好玩?”
“好玩!有好多好多的娃娃,還有小汽車,還有小熊、小鴨子……”小丫頭興致勃勃的例舉了十來種玩具。
“那麼周叔叔對你好不好呢?”
“好,周叔叔對我很好,很好!他幫果果買衣服,買玩具,帶果果去肯德基吃飯,還帶去遊樂場坐旋轉木馬!不過,果果最近有一件事情很憂愁!”
“什麼事情?”
“周叔叔想要做我爸比,但是媽咪不準!”
江紫薰想象那個小丫頭撅起紅潤潤的小嘴巴時那可愛的模樣,不禁笑了一聲。
“告訴你,我媽咪可兇吶!”小丫頭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昨天他們兩個還大吵了一架!”
“他們兩個爲什麼吵架?”
小丫頭的聲音壓的更低了一些:“家庭秘密,無可奉告!不過呢,你是江阿姨,果果可以告訴你。我只告訴你一人,你不許告訴別人啊!”
“嗯。”江紫薰鄭重的保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