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就知道與楊氏集團的合同不容易簽訂,但是江紫薰卻沒料到會困難到這個地步。
楊氏集團總裁,現年四十三歲的楊淮鳴,看起來是風華正茂一枝花,但卻倚老賣老,完完全全就是一副長者姿態,對于歐陽文羲是百般刁難,態度倨傲,口氣好像是在訓斥自家的不孝子孫。
“小羲呀,不是叔說你,看看你那個關于麗景山區的改造方案,好好的一個人間仙境,山美水綠的,你說你去胡糟蹋什么呢?還有龍口商業街,西街別墅區,華庭洞天,哎呀呀,那完全就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怎么能夠這樣做呢?”
雖然楊淮鳴長歐陽文羲好多歲,但是在商界,歐陽與楊氏集團的總裁在級別上是對等的,甚至目前前者還要高于后者。人家背地里敬你是長輩,尊稱呼一聲叔,那是懂禮貌,拿到臺面上來說,那就沒有意思了。
所幸今日的歐陽文羲脾氣很好,沒有一絲不悅,只是秉承合作的精神據理力爭:“楊總,此言差矣!麗景山區那塊地皮如果是在二十年前,絕對是一塊山清水秀的風水寶地。但是,十五年前,生態平衡就已經遭到破壞。我親自去勘察過,那里現在只剩下一個廢棄的采石場,至于環繞山腳的小河早就已經被填掉,做了運輸石料的公路,路面因為年久失修,路面坑坑洼洼,……”
“賢侄,聽你這么一說,那么一個荒涼的地方好像沒有多大的開發價值。我們商人是做生意的,我們的目的是賺錢,不是搞慈善活動,改造環境不歸我們管。年輕人有熱情是好的,但是過份熱情,那就是狂想癥了!聽叔一句勸,等過上幾年,能夠深思熟慮了再出來混吧。”
“楊總,麗景山區的地理位置在十年前是偏僻,但是現在形勢已經有所改變,在它東邊……”
這一場劍拔弩張的唇槍舌戰,讓初次面臨此種場合的江紫薰聽得目瞪口呆,讓她想起三國諸葛孔明力戰群儒的恢弘場面。
歐陽文羲,這個人讓她刮目相看,其超級的思辨能力,高瞻遠矚的宏偉規劃,實在是讓身為同齡人的她感到自慚形穢。
同時也覺出無限的傷感,她的墨麟,一向溫潤謙和的墨麟,對她笑的羞澀靦腆甚至有些膽怯的墨麟,從不會拒絕幫助別人的墨麟,永遠不會像眼前這一個那樣咄咄逼人,讓人逃無可逃,退無可退。
在后來的一次同學聚會上,有人詢問她明明當時還有很多條件更好的男孩子追求她,為何會看上除了一張臉而外幾乎毫無可取之處的秦墨麟。
她便將上述優點說了,引來一眾同學的冷嘲熱諷:“江紫薰,我們怎么不知道秦墨麟是這樣的人?可見,你當時是有多瞎目!被人賣了,還屁顛屁顛跟在后頭數錢!”
其實當時的她已經有所醒悟,她把原因歸結為,愛是一種奇怪的東西,人們往往因為愛而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在陽文羲的強大攻勢下,楊氏集團的智囊團隊逐漸逐漸瓦解,巨大的利益深深youhuo著楊淮鳴,他的初衷或許并非誠心與歐陽集團合作,不過就是想要羞辱這位新上任的總裁一番。但是,面對未來的光明前景,豐厚的回報,明顯的動心了。
簽字的筆已經握在手上,關鍵時刻,手機震動,閃爍的屏幕上不斷跳動著“爸爸的公主”五個字。
楊淮鳴握筆的手頓了頓,嘴角洋溢一絲柔軟到極致的溫和笑意,按下接聽鍵:“麗麗,什么事情呀?”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么,楊淮鳴抬眼看了看暗沉的天色,剛才一直將全部注意力投放于論戰中,不知不覺中夜幕悄然降臨。
不知道是誰,非常及時地打開電燈,懸掛于長條桌上方的那一盞晶瑩透亮的花瓣形吊燈,倏忽放射出柔和的黃色燈光,整個會議室頓時亮堂起來。
“哦,好的,爸爸馬上就來。”電話掛斷,楊淮鳴又變回方才那個老謀深算的商人,眼角余光輕瞥歐陽文羲,似笑非笑地說,“各位,先吃飯吧,明天再談!雪麗這孩子真是的,怎么在這個時候搗亂!”
歐陽文羲沒有說話,他一直都沒有說話,臉上始終保持著招牌式的微笑,沒有溫度的眸光掃過每一個起身離開的人,一個又一個,直到他們全都走出會議室。
歐陽文羲額頭上的汗珠一滴接著一滴滾落,鉆入白皙修長的脖頸,疏忽不見。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帶,松開襯衫最上方的紐扣。
會議室內空調溫度打得很低,這會兒人少了,多待一會兒便覺得遍體冰涼。江紫薰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你還沒走?”歐陽文羲微微怔愣的神色,很快便又恢復平素的沒心沒肺狀態,譏笑嘲諷,“哦,你還真是盡職!”
“歐總,這個合同對于你來說是不是非常重要?”
“10億呢,能不重要?”歐陽文羲站起身,飛快的收拾桌面上的材料。
江紫薰一邊幫著他收拾,一邊勸慰他:“楊總剛才說明天再談,他并沒有拒絕,興許明天會有不一樣的結果。而且,歐總有沒有想過與別家合作?據我所知,意圖與我們集團合作,且勢力與楊氏不相上下的,還有幾個,……”
如她所料,換來歐陽文羲一聲輕蔑地冷笑,“你懂什么呢?”
歐陽文羲重新坐下來,打開筆記本電腦,迅速打開股票行情的頁面。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楊淮鳴前腳剛走,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歐陽集團的股票就下跌了好幾個百分點。
歐陽文羲合上電腦,朝外面走去。
“歐總我不明白,你肯定早已經知道與楊氏合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為什么還要冒這么大的風險?”
“你懂什么呢?”又是這一句。
江紫薰有些惱了,她追出去,追上那道驕傲清冷的背影,“歐總,身為你的秘書,我認為這些我是應該知道的。”
“你也知道自己是秘書!老板不想讓你知道的,還是永遠都不要知道的好!”那個冷漠的男人,看也不看她一眼,大踏步往前走。他沒有坐電梯,拐進安全出口沿著樓梯往下。
江紫薰心頭的火氣越發旺盛。
這是個什么人吶,自己談生意不順利,就將氣撒到她身上。受了刺激還要裝傲嬌,不坐電梯走樓梯是什么意思,好吧,好吧,十七樓,走死你!
她氣呼呼地走進電梯里,惡狠狠地摁在數字鍵“1”上。
手機“叮咚”一聲,是周峰發過來的短訊:紫薰,我走了!不耽誤你工作!回來后記得找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切記!切記!
看見這個短信,她的心莫名地有一絲沉重,周峰說得重要的事情是什么?直覺絕
對不會是死纏爛打的表白!
電梯路過十六樓的時候門打開,外面只站著一個人,那人衣冠楚楚,俊臉上毫無表情,視她若無物,非常悠閑的走了進來。
電梯里的空間稱得上大,他們兩個的距離稱得上遠,可她正在氣頭上,管他是總裁還是老板,嫌惡地往旁邊讓了又讓。
“江紫薰……”歐陽文羲忽然開口,語氣有些怪異。
這人平時很少喊她的名字,總是一口一個江秘書,估計今日受到的刺激真的不小。
因為是背對著她,她只能夠通過電梯的鏡面去看他。她看到的歐陽文羲,那雙細細長長,睿智冷漠的眼睛緊緊閉上,清俊面容有些不自在的扭曲。即使離得比較遠,她還是能夠感受到來自于他身上的那種不安煩躁的氣息。
與他一同乘坐電梯的次數不算少,這還是第一次注意到。
難道他有電梯恐怖癥?
她覺得不可思議。
在她的無數種狗血不靠譜的猜想中,歐陽文羲忽然問了一句,讓她百思不得其解很長時間的話。
“江紫薰,假如有一天,在鏡子里看到的不是自己,你會不會感到奇怪,會不會害怕?”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語無倫次:“這有什么?這沒什么吧。比如說我現在看到的就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和你,或許還有其它的什么……她左右看了看,覺得萬般詭異恐怖。
歐陽文羲忽然轉身將她攬進懷里,將頭埋進她的脖頸,聲音輕微的發顫:“可是我會奇怪,我會害怕!所以,我也需要有人擋在我前面。”
江紫薰忽然了悟了,看似強大的歐總裁,原來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有錢人不堅強起來比他們窮人還軟弱。
“那好,你放開我,我站你前面,……”突然意識到自己話語里的錯誤,因為按照他現在的方向,她就是站他前面。
“呵呵……”歐陽文羲的手緊了緊,阻止她掙脫,發出幾聲聽不出是笑還是哭的聲音,“已經遲了!那個人,我生命里無可替代的人,在我最需要的時候,跟著別人走了,……”
“真的嗎?那個人,……”
本來她想說那個人有多么可惡,暫時撫慰一下老板那顆受傷的心。但是越聽這個味就越覺得像是兒子對于母親的怨怪,豪門總是恩怨多,她不想插手,連忙改口:“這個,說不定有什么誤會。尋個合適的機會,你找那個人好好地聊一聊。”
“好!我希望你會給我一個不一樣的答案!”然后電梯門打開,歐陽文羲放開她,沒事人一樣走了出去。
這個人!
“羲,你怎么才來?等你好久了!”楊雪麗像一只歡快的小鳥兒一樣迎上前,自然而然地挎著歐陽文羲的胳膊,當然也自然而然地回頭瞪了她一眼。
江紫薰卻以微笑回她,終于知道原來這楊家大小姐來此,目的是為了加速她練就一張城墻臉的。
她走兩步忽然想起來,剛才歐陽文羲按下的好像是數字“3”。可是現在才注意到顯然已經遲了,歐陽文羲轉臉那一眼警告銳利的瞥視,激得她起了一身疙瘩。只得跟在人家兩人后頭,走入被楊氏包下的豪華大廳。
“噼——啪——”
眼前的絢爛景象魅惑了她,生平第一次在室內看人放煙花,很不幸的,也是最后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