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倒下的瞬間,秦墨麟的內心被一股撕裂般的疼痛撞擊,無助無奈像是漫卷層疊的烏云一般黑壓壓的逼近,壓迫,包圍,滲透,在讓人窒息的陰霾中,他感到了絕望。
求饒,對于他來說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概念。他的生活并非如世人所想那樣的順風順水,炫彩光耀,曾經無數次遭逢強大對手,那其中有各種各樣的人,也有源自內心的黑暗,其結局,或被毀滅,或被同化,總而言之到最后他們再也成不了障礙。
可現在,他需要面對的是他的爺爺,是在他最孤苦無依時給予他溫暖,在他心魔衍生時,不厭其煩給予教誨,引導他步入正途,也是無時無刻不在關心他,鼓勵他,鞭策他的人!是他這一生當中最為尊敬,欽佩,最不可違抗的人。
也是他唯一不可能當成對手的人!
不可以利誘 惑,不可用權勢威脅,更不可用金錢收買。那他又該怎么做?爺爺或許是嚴厲不可接近的,或許是冷酷無情的,但他的內心實則卻是柔軟的,他的權威不可觸犯,可能會用強制手段對待親人,但他最在意的也是親人。
爺爺到底會怎樣對待他,雖然在來之前曾經有過無數種設想,但他有預感,這一次爺爺不會再讓他受傷。或許是爺爺再不忍傷他,或許爺爺已經想明白,這個對他沒有絲毫用處。但他卻也明白,只有自己流血,爺爺才會心軟。所以,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而也唯有流血,才能給讓他內心稍稍減緩一些愧疚。是的,與前兩次不一樣,剛才在面對爺爺時,心里就算是一瞬間的閃念,他也曾把爺爺當做了對手。
只是這結局誰都想不到,爺爺高血壓發作,送進了醫院。爺爺是個明白人,早就看透了他,從他雙膝跪在參差不齊,尖銳鋒利的紫砂碎片上時,就已經看透。
淺色的褲子,從膝下流水樣蔓延綻放的妖嬈妍麗,這會深深刺激到爺爺。或許,他會有一線勝利的機會。
只是有一點他卻沒有想到,以前,他總以為每一次的反抗,到最后受到傷害的人總是他,現在才明白,原來那對爺爺來說是怎樣一種殘酷的折磨。不過那潛藏心底的傷,不會如同狂風驟雨般爆發,而是慢慢積聚滋生,經過滴水穿石的年月才會一點點的皴裂。再過強大的心靈,縱然是一柄千年玄鐵冶煉的劍,也已經銹跡斑斑。
“小麟,你就仗著爺爺的疼愛,為所欲為吧。”這是爺爺昏迷之前,夢囈般喃喃說出的話。聲音很小很弱,卻好像是千斤的重錘落在他的心上,輕易就將他擊潰。
爺爺剎那的脆弱,讓他真正觸及到了,一向被封固的,爺爺的世界。
“小麟,你腿上的傷先去處理一下吧。”顧秦關切的看著他,伸手扶他起來,“放心吧,首長會沒事的。”
他點了點頭,在顧秦的攙扶下邁出一步。劇烈的疼痛從傷口處襲過來,像是貫穿經脈的電流一般,頃刻間就在他的周身流遍。剛才一心都只在爺爺的病情上,滿腦子都是他奄奄一息的龍鐘老態,竟然都不覺得疼。
“慢一點。”顧秦嘆了口氣,低頭看一眼秦墨麟被鮮血浸潤的褲子,“你這孩子……”猶豫好長時間,最終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
事到如今,還能夠再說些什么呢?說他不能體察爺爺的良苦用心嗎?說他任性妄為嗎?還是責怪他為了一個女人什么也不顧了呢?
這些其實都不盡然,小麟是什么樣的孩子,他心知肚明。多年的相處,他是保鏢也是保姆,他們的關系亦師亦友。那個孩子,雖然年紀尚輕,但其英明果決,克制隱忍,卻讓他這個久歷風霜,深諳人世滄桑的人都不得不佩服。
只是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死穴,而小麟的死穴是江紫薰。這正是他想要逼迫那個女人離開的原因。這世上如果沒有了江紫薰,小麟也許不會再有笑臉,但至少他也不再有煩惱。相比起時常被不斷沖擊內心的情緒所左右,在不可選擇的時候硬逼著自己做出選擇來說,無憂無慮的活,要更為幸福。
“哥!”秦云軒從走廊那一頭快步走過來,在看見秦墨麟滿是鮮血的褲子時大大吃了一驚,“哥,你的腿怎么了?怎么流那么多血?受傷了嗎?”問話的同時,腦子里卻在超高速運轉。
爺爺住院,哥哥受傷,難道這兩者之間有什么聯系嗎?四年前,哥哥與爺爺第一次起沖突,哥哥被槍彈擊落的玻璃砸的鮮血淋漓,而爺爺噩夢做了整整一個月;第二次沖突是在近期,爺爺鞭打了哥哥,哥哥受重傷,爺爺一夜之間須發皆白,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那么這一次,他不知道當時的情景是怎樣的,但結局卻是哥哥再次受傷,而爺爺終于經受不住強烈的刺激,老毛病發作。
不管是哪一次,他們兩個發生爭執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江紫薰!那個可惡的女人!她總讓這世上他最敬佩,最關心的兩個人受到傷害。為什么那個女人不去死呢?如果她安分守己,一心一意對待哥哥也就罷了,可她卻不甘寂寞,和其他男人鬧出緋聞。為了哥哥,本來他已經在嘗試著不去恨她,但這樣的奇恥大辱,又讓他如何受得了。
往前急走兩步,抓住秦墨麟另外一只胳膊,“哥,我來扶你吧。”
“我沒有事。”秦墨麟虛弱的擺了擺手,“小軒,你先過去看看爺爺。他剛才一直都在念叨著你。”回想起在病房里的那一幕,他的臉色如同紙般蒼白灰敗。
搶救之后,爺爺醒了過來,卻在看見他走過來時,扭過頭去。眼神里的疏離淡漠,還有厭惡,讓他呆愣在床頭,只有一步遠的距離,卻再也走不過去。
“小軒怎么還沒來?”冷淡的聲音質問站在一旁的顧秦。
爺爺對小軒與對自己是不一樣的感情,對他嚴厲嚴酷,把愛徹底藏在心底;而對小軒,則更多一些溺愛,少一分威嚴,更將他看做一個孩子。小軒不像他,從來都不會做出違抗爺爺的事情。爺爺說的話,不管對錯,在小軒心里都是真理。
這一點,他是永遠都做不到的。
“是啊!”顧秦嘴角勉強擠出來一絲微笑,“小軒,首長
很想念你,剛才他已經好幾次催問我你怎么還不過來,還讓我打電話給你。”他注意到秦墨麟黯然的神色,沒再說下去,“快去吧,你哥哥這里有我。”
在顧秦心里,眼前這兩個,都是好孩子。但相比較而言,小軒要單純直接一些,而小麟太不可駕馭,他骨子里的那股桀驁不馴,我行我素,天馬行空的傲然氣質像極了那個人。這也注定了,爺孫倆的相處方式。
“那好吧。”秦云軒松開手,“哥,待會兒我再去看你。”
“小麟,首長他……你不要放在心上,過幾天就會沒事了。”顧秦明白秦墨麟流淌在眼底的深深失落是因為什么,“等你傷好了,找個時間好好道個歉,把老人家哄開心了,就會原諒你了。”
這正是秦墨麟擔憂的事情。顧秦所說的賠禮道歉,指的就是不帶秦果嫣離開,或者讓紫薰離開。而這兩點,他都是做不到的。爺爺對他的成見,只會越來越大。
他到底該怎么做呢?
紫砂的碎片有一些透過褲子深深扎入了皮肉中,血液黏在膝蓋上,沒有辦法脫下來,醫生只得用剪刀把膝蓋附近的布料一點一點的剪開,用鑷子把陷在肉里的碎片夾出來,再進行清洗消毒。
“這到底是怎么弄的?怎么傷成這樣了!”醫生一邊用鑷子在鮮血淋漓的皮肉里尋找碎片,一邊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碎片到底有多少,已經清理出來十來片了。小伙子,你不疼嗎?怎么沒見你吭一聲呢?”以往也遇到過這種情況,在他處理的過程中,病人或多或少的會發出因為疼痛下意識的呻吟聲,但這個人卻好像是塊木頭一樣,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
作為醫生,雖然不喜歡自己的病人咋咋呼呼,但這樣剛強的又不免讓他覺得好奇。
他不是不疼,而是相比較心里的悲痛,這點疼已經不算什么了。
“醫生,還需要多長時間?”
“大概二十來分鐘。”醫生看了看他的傷口,皺緊了眉頭,“目前碎片還沒完全清理出來,再加上過后的清洗包扎,最少也得這些時間。”
“秦叔叔,你不用等在這里了,去陪著爺爺吧。”秦墨麟對等在旁邊的顧秦說,“他那邊更需要你。”
“但你傷成這樣,我待會兒要扶你出去。”秦墨麟的褲子被剪開之后,那露出來的血肉模糊的一片,還有刺鼻的血腥氣味讓顧秦緊皺了眉頭。
處于和平年代的孩子,有多少能夠受到這樣的傷。其實問題的關鍵也不在受沒受傷,而是表明了態度,他是在為日后爺孫倆的關系憂心忡忡。
“不用了,秦叔,我自己可以的。”
顧秦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臨走前留下一句話,“小麟,我們大家,沒有人希望你受傷。”
“嗯,我知道。”淡淡回應了一聲,但無意的傷害更嚴重,不是嗎?
從醫院趕到歷山莊園那邊,最快要十分鐘。必須要快!在醫生詫然的神色里,秦墨麟快速的站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