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險遭刺殺的事件之后, 襄林已經連續休養了半月,再重回賭坊的雅室時,因為她前陣子的閉門休養, 不陪賭局, 來尋她一較高下的賭客亦減少了許多。
襄林倚在敞開的窗前, 單手托腮, 遙望著遠處的淮河, 那里蒼翠碧波一片,風吹柳梢,上空還飛揚著各式各樣的彩色紙鳶。
其中有一只蝴蝶紙鳶吸引了襄林的目光, 它無論是顏色,還是輪廓, 像極了當日她和鹿洵買的那只。
看著那只紙鳶, 往昔的溫柔場景浮現眼前, 她唇角幾乎不可見的微微勾起弧度,濃黑的眸子染上了幾分喜悲難辨的神色, 隨后,便是落寞的斂眸。
執念太深,無法自拔之時,就只能承受心中巨大的痛苦代價了。
襄林恍若變了一個人,從前滴酒不沾的她開始酗酒, 每天醉生夢死, 借酒消愁, 想用酒精來麻痹自己的心中痛楚。
她本來就是一個將要逐漸失去記憶的病人了。
這一刻, 被情所困的襄林, 自暴自棄,竟然開始期待, 將來那沒有記憶的日子。
賭場上,拼的不僅僅是運氣,更多的是手法技藝,縱然襄林是個賭局高手,但沉迷于酒水,整日渾渾噩噩,精神不濟,搖骰子所出的點數,也開始力不從心。
就這樣,襄林輸局越來越多,原本一個穩賺的人物,現今的收益一落千丈,甚至還給攬金坊賠了不少銀兩。
鑫娘為其擔憂,勸也勸過,說也說過,奈何襄林只是醉意朦朧的輕哼答應,到了第二日,依舊我行我素,酗酒無度。
為了減少折損,無計可施之下,鑫娘只得暫時停止了她在雅室的賭局。
這期間,曹璃曾經又來了一次攬金坊,他推門進來的時候,賭桌上的玉色酒壺已被喝空,酒杯歪倒在一旁,滴滴答答落著殘留的酒汁,襄林閉著雙眸,臉頰因酒意而緋紅,伏在桌面上昏昏欲醉。
聽到踢踏的腳步聲,她睜開眼睛,循聲望去,瞧見了曹璃欣長的身影。他低嘆了口氣,將襄林抱起來,走向屏風后的軟榻,想讓她舒服些休息。
溫暖的懷抱讓襄林更生出了濃重困意,她暈暈乎乎躺在他懷中,心里想這個人真奇怪,明明已經拒絕他很多次了,卻還是跑上門來關心她……他說他喜歡她,卻不在乎她是否也喜歡他?
“我喜歡……鹿洵。”趁著醉意,她迷迷糊糊的嘟囔出這一句。
抱著她的人身軀微微滯了一下,將她放在軟榻上,又替她蓋好了薄被。
“襄林……”
曹璃低聲喚了她的名字,目光靜靜的看著她,那憔悴的模樣,分明是為鹿洵生成的,他默默低下頭,心中感到了一股無奈和挫敗。
自己,似乎怎么……也走不進她的心里。
襄林早已陷入了睡夢。
在夢里,那個深情溫柔的男子,鹿洵,和她一起并肩坐在姹紫嫣紅的花房中。
雖然是在做夢,但身處夢境的她清楚的知道,這一定是在夢中,現實的鹿洵,早已對她厭惡萬分,而此時溫柔如水的他,注定只能出現在酒醉的夢中了。
可是,她仍是不愿醒來,將神智喪失在夢中。
*——*——*
和璽九年的九月十六,大吉,宜娶親,還未娶親的圣上大婚,迎娶的是滇南王之女,錦月。
婚宴排場自然很盛大,往來的賓客大多是皇親國戚還有三品以上官員,襄林作為例外,也被錦月邀請了皇宮內。
曹璃雖然身為顧賢的貼身護衛,理應出現在婚宴,但他心中茫然對襄林的感情該何去何從,就以生病為由,窩在自己的寢房內,沒有參加這場盛大的婚宴。
襄林隔著主殿,目光掠過諸位權貴,期許的落在對面的鹿洵身上。
鹿洵身為安國王,且與顧賢私交甚好,自然不會缺席這場婚宴。
他穿著深紫色的衣衫,袖口和衣領都繡著金線滾邊,烏墨的頭發用一支玉簪束住。那一張完美無缺的臉上,容貌依舊,面上的清冷神色絲毫沒有被眼前的喜事影響,漠然的看著。
陽光下,翠枝燈盞系滿了紅色綢緞,宮闈亭臺樓宇奢華至極。
吉時已到,錦月妝容精致,發髻繁復,她穿著輕如云蟬的朝鳳嫁衣,從花轎之中下來,緩緩行到了宮中的儀事主殿。
主殿中央,一身朱錦衣衫的顧賢,正隔著無數翻飛的花瓣朝她露出笑容,臉上是夙愿達成的滿足之意。
襄林站在眾位賓客之間,遙遙望著這郎才女貌,紅艷艷的一對新人,宛如璧人,她想,這樣盛大的婚禮,俊俏深情的郎君,應該是很多姑娘所夢寐以求的。
賓客另一邊的顧姝,視線全然落在鹿洵身上,她心中忐然,正猶豫要不要上前與他攀話,卻無意瞥見了對面襄林的身影。她一怔,面上隨即露出驚訝又微怒的表情:是她!怎么她還活著?!
再沒了搭話的心思,顧姝眼神漸冷,她轉身離了喧鬧的主殿,派人找來了李瀟。
李瀟跪地,恭敬行禮:“卑職參見公主。”
顧姝沒有好臉色,用力揚了一下衣袖下擺,狠狠打在他的臉上,怒道:“不是說那賤人已經中了毒香么?怎么此刻又好端端出現在宮中?”
“公主恕罪!”他心中一慌,趕緊往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為自己開脫道:“那日她確實中了毒香,可能……是駙馬爺救了她。”
顧姝明艷的臉上滿是怒氣,她皺了皺眉,知道事到如今,追究也沒有什么意義,便峨眉緊蹙,揮了一下衣袖:“滾!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顧姝忍不住咬牙,那賤人真是命大,要除掉她,還得好好想個法子才穩妥。
心念電轉間,她腦中已有了一個能將襄林落在自己手中的好主意,顧姝唇邊彎出一抹陰笑,她招手,示意一旁的貼身宮女春桃過來。
“公主有何吩咐?”春桃垂首詢問。
“有件事需要你去做。”顧姝眼波一轉,傾身附到春桃的耳畔,低低訴說著什么。
聽完公主的吩咐,春桃的呼吸明顯一滯,有些戰戰兢兢道:“這……公主,能行嗎?”
“叫你去做,哪來這么多話?!”顧姝擺出了公主的威嚴,眼眸漸冷,嚇得春桃不敢再有異議,趕忙領命去安排。
哼,襄林,這次怕是你插翅難逃了。本公主定然要將你好好折磨,然后再處死你。
顧姝如此想著,唇角彎出一抹陰冷的笑意。
不多時,主殿上一對新人禮畢,新娘錦月頭戴鳳冠,被宮女攙扶進了寢宮。
主殿上響起絲竹妙音,眾位賓客開始圍桌而坐,一邊笑談,一邊享用著桌上的美食佳釀,菜肴精致,顏色鮮亮繽紛,看上去便知道很好吃。
幾個宮女里里外外忙碌,依舊不斷將酒菜送進來。
襄林還未來得及入座,便被身后一個端著酒壺的斟酒宮女春桃撞到。
春桃端著的酒壺傾斜,酒液因為那動作灑出來許多,灑在襄林的衣襟上,洇開一片深色的印漬。
“奴婢該死,不小心弄臟了姑娘的衣服。”春桃忙彎身行禮,清秀的臉上盡是慌怯之色。
“不要緊。”襄林阻止了她行禮接的動作,道:“你以后小心點便是。”
春桃這才抬頭,小心翼翼看了襄林一眼,道:“姑娘的衣服被奴婢弄臟了,也不能穿了,不如,姑娘隨奴婢去后殿,換身干凈衣服罷。”
襄林原本不想換,但想到這是在皇宮,權貴眾多,不可失了禮數,她低頭看了看染有酒漬的衣襟,覺得是有些不妥,便依言點點頭,淺淺笑道:“好,那有勞你帶路。”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后殿的一處房間。
春桃從衣柜中拿出幾件疊好的衣裙,遞到了襄林手中:“姑娘先換衣服,奴婢在外頭等你。”
“謝謝你的衣服。”襄林道過謝,便拿著衣裙走到了屏風之后,開始一件件更換。雖說這衣裙是宮女拿給她的,可是衣料質地卻是很柔軟,樣式也很精致,襄林只當這是宮女珍愛的衣服,并沒有往別處多想。
等襄林換好衣服出來,房外不知何時圍了許多御林軍,五公主顧姝趾高氣昂的站在中間,而給她衣裙的宮女,則乖巧站在顧姝的身后。
顧姝發出一聲冷笑,喝令道:“大膽毛賊,竟敢偷穿本公主的衣物!將她拿下!”
御林軍奉命上前,一把按壓住她的雙臂。
“我沒有偷穿,我的衣服被酒水弄濕了,這衣服是公主你身邊的宮女拿來給我更換的。”襄林試圖解釋。
“哦?是嗎?”顧姝朱唇一抿,卻笑起來,回頭詢問身后的宮女:“春桃,這衣服,是你拿給她穿的?”
春桃卻不承認,反應截然不同,她端端正正的跪下,用委屈的聲音道:“回公主,奴婢不敢,她這是想拖奴婢下水。”
襄林見兩人如此一唱一和,心中也就明白過來,這竟然是顧姝的伎倆,既然如此,她還有什么可反駁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將這個滿口謊言的騙子關進宮中地牢,”顧姝命令著,她冷冷看著襄林,將笑意掩在眼底,宛如勝利者一般姿態驕傲:“待喜宴結束后,等候本公主的發落。”
“公主,你為何還是處處針對我?想必前些日子的刺殺,也是公主所為?”襄林咬牙,直接戳破顧姝擒拿她的冠冕堂皇的幌子。
“是呀。”顧姝也懶得繼續跟她賣關子,索性承認,她款款邁步靠近,抬起青蔥玉指,嬌俏的臉上顯出狠戾的表情,猛然捏住她的下頜,逐漸用力,聲音充滿戾氣道:“因為鹿洵,是本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