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轉瞬即逝,到了第二日申時,也正是襄林與侍衛約定的時間,她已經提前跟鑫娘說好今日休息不陪賭,便提前收拾妥當,從賭坊里走出來。
賭坊門口早已停著一輛高大的馬車,車前有一馬夫,還有兩個灰衣侍衛。
“襄林姑娘,這邊請。”
眼熟的那個灰衣侍衛上前兩步,微一頜首,朝著襄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襄林依言來到馬車前,她掀開錦繡車簾,正要上車之時,卻在車廂內瞧見了那貴公子鹿洵。
動作停滯在半空,襄林內心不免有些意外,她也只能僵在表面,脫口喚了一句:“鹿、鹿少?”
那清貴公子輕抬眼瞼,一雙深潭般的眸子靜靜看著她,散淡又有禮道:“城北有筆生意需要我出面,順路,我正好送襄林姑娘一程。”
如此一說,襄林也不好開口再言其他,她便暗自緩了緩心神,朝他勾唇諂媚一笑道:“那就多謝鹿少了。”
說罷,她斂著裙擺上車。
進入車內后,襄林選了一個離鹿洵較遠的角落坐下,以表示禮貌。
鹿洵也沒有看襄林,他雙眼合斂,身姿慵懶,靠著軟榻上似是假寐。
見身旁之人沒有說話的意思,襄林便不多語,伸手掀起窗簾的一角,默不吭聲的欣賞途中的街景。
此刻已是三月初春,路旁的柳樹生出嫩芽,青枝綠葉,在陽光下,散著一股枝葉淡淡且干凈的生命味道。
馬車外,一副大地復蘇,欣欣向榮之象。
馬車里一片寂靜,只聽得馬蹄踏過石板路的聲音。
“待會兒到了,我讓手下人陪你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輕緩慵懶的聲音,在寂靜中忽然響起。
那聲音透著微微的清冷,正是來自鹿洵。
襄林身子一頓,放下窗簾轉過臉,只見鹿洵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她,眼波流動道:“司學士那老東西軟硬不吃,偏偏好賭,勞煩襄林姑娘替我贏一把。”
“愿賭服輸,這是應該的,鹿少客氣了。”襄林如此應著,心中不免覺得好笑,她還是頭一次聽人能將老東西這般粗俗之語說得如此悅耳不煩的。
鹿洵只冷淡的點點頭,便又闔上放下眼,沒有再跟她說話。
馬車內又恢復一片寂靜。
去赴宴的路還有很長,襄林百無聊賴,便也學著鹿洵的樣子,靠著軟榻一角,閉上眼睛打起盹來。
然而,還未等她漸入佳境的睡著,馬車猛然一停,車外響起駿馬嘶鳴的叫聲。
襄林一個激靈,趕緊睜開眼睛,還不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身體卻因為慣性,不由自主傾撞在車壁。幸好車壁內側貼著柔軟的皮毛,襄林才感覺沒那么疼。
直至聽到車外的劍刃相碰聲,襄林忙幾步走到車門前,一把掀開車簾,看到兩個蒙面的黑衣人正與侍衛交鋒在一起,才恍惚間了然,原來是遇到了刺客。
襄林只覺得遍體生寒。
她知道,商界沒有那么好混,仇家必然不會少,但沒想到,今日的刺殺,讓她湊巧趕上了。
鹿洵這個被刺殺的目標,卻依然安穩坐在原處,他連車前的刺客看也不看,仍闔著雙眼,漫不經心的吩咐侍衛道:“趕緊處理了。”
“是!”灰衣侍衛應聲之后,愈發拼盡全力與蒙面刺客打斗。
對于他的這個毫不在意的反應,除了兩個刺客意外,襄林也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如此風輕云淡的樣子,倒有一番世人罕有的王者姿態。是他覺得自己貼身侍衛武功很高呢,還是覺得這兩個刺客武功不行呢?
就在襄林發怔之時,馬車上那駕車的車夫卻將從車轅底下抽出一柄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將襄林歪斜推倒一旁,飛身朝著馬車內的鹿洵直直刺來。
原來,馬車外的兩個刺客只是吸引注意力,真正的殺招在這個馬夫——第三個人身上。
就在這時,原本倚靠在軟榻上一動不動的鹿洵,眼睛猛然睜開,驀地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清冷的黑眸華光流轉,瞬間附上凌厲的殺意。下一瞬,軟劍猶如一道閃電白光,狠狠的朝著來人的脖頸削了下去。
好厲害!
當那顆血淋淋的人頭落地,一旁的襄林初見此景,也顧不得跌坐的痛楚,伸手捂住驚訝的嘴巴,只覺得呼吸一窒。
而車外的兩個刺客,見真正的殺招者已經慘死在鹿洵軟劍之下,覺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便連躍幾個飛身,慌忙逃竄而去。
馬車內,鹿洵用錦帕擦拭干凈軟劍,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修長白皙的手指,并沒有沾染一點兒血跡,他這才緩步向襄林,朝她伸出一只手,唇畔勾起一抹半涼半暖的笑意,道:“不必害怕,已經沒有刺客了。”
她愕然的看著鹿洵,原來他既不是覺得自己貼身侍衛武功很高,也不是覺得那兩個刺客武功不行,而是他武功卓越,一招便可取人性命,根本就用不著別人為他擔心!他不動手,只是不屑弄臟了自己的手。
襄林的身子僵了片刻,然后悻悻嗯了一聲,她將手放入他略帶涼意的掌中,順著力道站起身。
她輕輕的呼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有驚無險,順道揉揉生疼的屁股,慢慢來到軟榻的一角坐下。
鹿洵自顧自的瞇起眼,望著馬車外的尸體,若有所思。他伸出修長白皙的食指開始比劃,下次殺人從哪個部位下手呢,心臟還是直接從腰間斬斷?
襄林怔住,完全看不明白鹿洵在比劃什么……她狐疑猜測,這是在做什么,手指來回比劃,難道是在空中畫鬼符,用以安息慘死自己手中的亡靈?她隨即又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哪有人畫鬼符還勾起唇角,看起來十分愉悅的?
就在襄林胡亂猜測之際,兩個侍衛已收了利劍,幾步來到車前。
“鹿少,可還要再追那兩個黑衣人?”侍衛恭敬的開口詢問,靜候他的吩咐。
鹿洵收回手指,微微揚眉,道:“不必了,回頭你去查探一下,我懷疑他們是劉墨安的手下。”
說罷,他用余光掃射著尸橫馬車下的軀體,陽光下,腰間一抹瑩紫的玉佩甚是惹眼。
灰衣侍衛先是一愣,但是很快便恢復鎮靜,他垂首斂眸,利落應道:“是。”
車簾放下,馬車由侍衛駕馭繼續行駛。
一路上,鹿洵倚靠著軟墊,眸光冷冷的陷入沉思,襄林也老實本分,沒出聲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