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年約四十的攝政王興致高昂的出現,與諸位權貴寒暄客套一番,便來到廳堂中央的主座坐下。
雖然攝政王看起來和善親切,但任誰也不敢輕視了這位在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但凡稍微關心朝廷之事的人都知道,當今聖上龍體欠安,幾位皇子又是遊手好閒的不爭氣,所以朝中大小事務皆是由攝政王代爲打理。
攝政王與當今聖上是一母所生,年紀相差了十幾歲,攝政王身爲臣弟,亦理應義不容替皇兄辭操勞朝廷之事。
今日乃攝政王生辰,各家權貴皆攜禮而來,極力想要討好足以在朝中呼風喚雨的攝政王。
推杯換盞間,每個人都將精心準備的壽禮呈上。
一旁的管家一邊接收著禮物,一邊高聲稟明。
“殿閣大學士,瑪瑙琥珀一串。”
“吏部尚書,夜光杯一套。”
“戶部侍郎,玉如意一對。”
……
襄林聽著那些名字,不免覺得乏味,其中大多是瓷器珠寶之類,並無多大新意。
此時,管家忽然頓了頓,躬身對著攝政王一笑:“還差兩件壽禮,分別是劉少爺和小王爺的。”
攝政王點點頭,將目光從鹿洵轉到另一側的儒雅青年身上。
衆人亦紛紛露出好奇之色,等待著這兩人將手中的壽禮揭曉。
那儒雅青年率先開了口,他起身對攝政王行禮之後,便笑道:“孩兒爲義父準備了兩棵千年人蔘,望義父身體安康,延年益壽。”說罷,他擡手示意身後的丫鬟將禮物奉上。
攝政王和藹一笑,道:“好好好,墨安有心了。”
而後,鹿洵既沒有站起身行禮,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微揚下頜,暗示侍衛史逵將畫卷奉上。
管家收到那畫卷展開一看,便有些驚喜稟明道:“小王爺,司學士畫作一副!”
聽到是司學士的畫作,衆人皆由衷感嘆著,越發覺得鹿洵此人很有手段,竟然可以將從不外送畫作的司學士拿下。
而收到此禮的攝政王,他神情未露欣喜,嘴脣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最後還是隻點了點頭,什麼也沒有說。
最後兩份禮物,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襄林這才知曉,原來這畫是送給攝政王的,她看一眼坐在高處的攝政王,又看一眼身旁的鹿洵,覺得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有些複雜。
他們像極了父子,卻又不親近,更重要的是,鹿洵姓鹿,是鹿氏的公子,而不是國姓顧。若不是父子,鹿洵又被喚作“小王爺”,兩人眉眼間的神韻又隱約有幾分的相似,著實令人琢磨不透。
這時候,隨著黃鸝般悅耳的嬌笑聲,就聽外面有人喊了一聲:“公主駙馬到。”
隨後,一個盛裝的俏皮少女率先邁進了廳堂,她雲煙衫上繡著金黃色的牡丹,一襲逶迤拖地的繡紋千水裙,腰間還彆著一條精緻的金鞭。
她彎起脣畔,揚聲甜甜喚了句:“王叔!”
在她的身後,還跟著長公主和謝世容。
長公主身著一件素雅的裙衫,頭髮挽起,沒戴什麼華貴的首飾,卻依舊美麗端莊。
謝世容一身月白色衣衫,淺笑吟吟的伴在長公主身旁,郎才女貌,看上去格外的般配。他站在原處,不動聲色,用目光若有似無的掃過襄林,帶著淡淡的探究,不明白爲何她會出現在此處。
襄林斂了眸,將眼中的情緒盡數遮掩,裝作沒有看到謝世容。她耳邊是五公主傲嬌清脆的聲音:“王叔勞苦功高,今日生辰,父皇特派我與皇姐前來,給王叔賀壽呢。”
攝政王哈哈一笑,聽上去心情似是甚好:“好,來人啊,快給兩位公主和駙馬準備上座。”
五公主顧姝並不著急入座,轉而看向一旁的鹿洵,嬌笑道:“今日阿洵哥哥也在,真是難得。”
說罷,顧姝才注意到,鹿洵身邊坐著一個斂眸清麗的姑娘,但也只當她是個舞姬清倌人之類的,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落座之後,長公主看五妹顧姝仍立在廳堂中央,不由秀眉微蹙,開口溫柔喚道:“姝兒,快過來坐。”
顧姝這才癟癟嘴,極其不捨的挪著步子,坐到了皇姐的身邊。
劉墨安瞧著顧姝捨不得鹿洵的樣子,眸光微閃,便笑著誇獎道:“五公主俏皮可愛,愈發楚楚動人,倘若有誰能有幸娶了五公主,當真是三生之幸呢。”
聽得此話,衆人皆附和連連。
顧姝亦不由心中驕傲,她本就是天之驕女,受慣了旁人的傾慕和討好。於是,她大著膽子,瞧向鹿洵,臉上略帶嬌羞道:“阿洵哥哥,方纔劉墨安的話,你都聽到了?本公主想問你——你可願娶本公主?”
五公主傾慕鹿少,這是權貴間皆知的事情。不過,鹿少性情薄涼,一直對五公主不溫不火,這也是權貴間皆知的事情。這回,五公主自己個兒主動發問結親一事,衆人也只是敢看不敢言,都屏住了呼吸,靜悄悄的等待鹿洵的回答。
鹿洵輕挑眉峰,驀地笑了一聲,他漫不經心的擡起眼,瞧著五公主顧姝,眼裡流淌著拒人千里的清冷,緩緩道:“很抱歉,公主你在我眼裡,跟路人沒什麼區別。”
儘管對方是一國的公主,可不願意就是不願意。
襄林側目看著鹿洵,對他又有了幾分欣賞。
當著衆人的面被拒絕,顧姝面露尷尬惱怒之色,她憤然起身,指著他身旁的襄林便道:“那一直坐在你身邊的這個女人又算什麼?在你眼裡,難道本公主還不如她嗎?!”
鹿洵沒有猶豫,輕笑著道:“是啊。”
顧姝俏臉一紅,憤怒至極,她大步奔過來,將腰間的金鞭抽出,居然試圖將怒火發泄在襄林身上。
衆人皆倒吸一口涼氣,覺得頭皮發麻。
鹿洵卻面色一冷,倏然站起身,伸出握住了那力道十足的鞭子,瞇著眼眸道:“公主,你可鬧夠了?”
見此,一直未曾發話的攝政王也發了火,他怒喝道:“孽子!還不鬆手!隨我來!”繼而盛怒拂袖而去,繞到了廳堂的內室。
長公主也趕緊過來拉住了顧姝,聲音雖然輕柔,語氣中卻多了絲長姐的威嚴:“姝兒,今日是王叔的生辰,你怎的如此胡鬧?快坐回去。”
鹿洵這才冷笑一聲,漠然的鬆開了金鞭,他垂眸,柔和了眼裡的冰涼,對襄林說了句:“我去去就來。”然後便不疾不徐的走向攝政王所在的內室。
襄林看著眼前那個暗紅色的背影,只覺得自己心頭一顫,有一種莫名的情愫緩緩流淌在血液裡。
那是一種出乎意料的感激之情,還是一種闊別已久的安心之感?
襄林微微顫了顫眼睫,並沒有在自己心裡得到答案。
這一刻,整個宴會沉悶下來,在場的衆權貴皆大眼瞪小眼的噤了聲。而從緊臨的內室當中,也隱隱約約傳出瓷器破碎的聲音,當中還夾雜著攝政王低吼混賬之類的話語。
沉寂中,謝世容嫺雅一笑,起身來到管家面前,打破了僵局,道:“我聽說王府新來了幾位波斯的舞姬,如此良辰,何不叫她們出來爲大家舞上一曲?”
管家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應聲道:“是,多謝駙馬爺提醒,奴才險些忘記了。”說罷,他招招手,示意小廝將後院的舞姬請出來。
片刻之後,廳堂內響起鐘鼓妙音,婀娜的波斯舞姬翩翩起舞,將沉悶的廳堂重新喚回活躍。
當一雙銀色軟靴來到自己面前,聞到那股熟悉的淡雅竹香時,襄林就知道是謝世容來了。
她冷漠著神色,擡眼看著他。
謝世容漸漸靠近她,他臉上是溫和微笑的,說出來的話卻惡毒如蛇蠍,輕道:“怎麼,攬金坊的那幾個打手靠不住,便轉身攀上鹿少了?”
襄林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冷笑了一聲,道:“借你吉言,還沒攀上。”
“鹿少不過圖你一時新鮮,別妄想和我鬥。”他英俊的臉上依然微笑著。
襄林看著他,揚眉:“我當初也只是圖你一時新鮮。”
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般,謝世容忍不住笑起來,連眼淚都險些笑出來,他道:“是麼?那你怎麼還進了地牢?”那語氣是倨傲的,口氣是不屑的。
“哼。”襄林從鼻子裡嗤了一聲,她瞪著他,眼中有著無法磨滅的恨意:“謝世容,我們走著瞧。”
謝世容溫文爾雅看著她,目光別有深意的笑道:“好啊,我等你。”說完,他最後看她一眼,便微笑著邁步走回自己的坐席。
待半盞茶的功夫,鹿洵冷著一張臉從內室出來。
他伸手拖過襄林的指尖,將她拉起來,面無表情的道了一句:“我們走。”
襄林知道鹿洵捱了罵,心情必然不會好,便柔順的應了一聲,隨著他的步子,被他緊握著手,在衆人的注視中,一路走出妙音充耳的廳堂,最後離開王府,坐上馬車揚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