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林近來身子總感到疲倦, 今日醒來之后,發(fā)覺又到了日上三竿的時刻。
她起身洗漱,悠悠的吃過丫鬟送來的早午合一的膳食, 便領(lǐng)著日漸成長的小斑點來到院中曬太陽。
曬了一會兒, 她留意管家步履疾速的走進閣苑, 朝著自己的方向而來, 好像是有什么事情, 便主動開口好奇道:“管家何事?”
管家停在她面前,有禮道:“襄林姑娘,公主身邊的婢女前來相請, 希望襄林姑娘能到公主府一坐。”
公主府?
聽聞這個府邸,她腦海中第一個念頭就是, 是否又是謝世容搞的鬼?
不過, 既然是公主身邊的婢女, 那么邀她前去做客,應(yīng)該是長公主的意思。
長公主上次在百花宴與她說的話, 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似是已經(jīng)知曉了一切,如今遣人來請自己去做客,怕是又要詳談一番。不過,經(jīng)歷了如此多的波折, 有些事情, 是時候好好談?wù)劻恕?
畢竟長公主看起來也十分通情達理, 對自己也并無惡意。
襄林如此思忖著, 隨后點頭道:“好, 我去換身衣服,少頃便去。”
襄林回房換上較為正式的衣物, 片刻后,她來到府門口,那里已有一輛公主府的華麗馬車在等候。
襄林臨行前,交代管家道:“如果鹿少提早回府,你便如實相告,說我暮色前回來。”
管家依言點頭,回道:“襄林姑娘放下,小人一定告知。”
襄林與長公主相見,是在公主府花園的一座亭子里,四周開滿了嫣然的各色花朵,蝴蝶翩翩飛落,別有一份夏日的雅致。
顧姣看見襄林前來,便揮揮手,屏退了身旁的婢女,只剩她們二人坐在亭中。
這沒有出乎襄林的預(yù)料,她知道長公主一向關(guān)心自己與謝世容之間的恩怨,想要敞開心扉相談,就不便讓外人在場。
兩人客套的喝著茶水,欣賞亭邊鮮花,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約是直到襄林都想主動開口談?wù)撜碌臅r候,顧姣終于出了聲:“上次在百花宴時,本宮對襄林姑娘所說的話,句句發(fā)自真心。本宮知道你和阿容曾經(jīng)兩情相悅,也知道你被他擒住押入地牢……碧芙樓被燒一事,無論與你有沒有關(guān)系,本宮都不會再追究。”
襄林面色沉靜,抬眸看著顧姣,只見她神情凄苦且真摯。
她垂著眼簾微微一笑,吐露道:“本宮知道,是阿容負了你。如今和他成婚已有三月時日,他待本宮表面上雖好,卻未曾袒露過真心。本宮看得出,他對你尚存感情,可如今,他已有了家室,亦再未傷害過襄林姑娘,過去的已經(jīng)成為往事,人活著總要往前看,你說是不是?本宮希望,從今以后,無論愛恨,你都可以放下過去,不再見他。”
說罷,顧姣掀起眼睫,目光期冀的看著她,希望得到肯定的回復(fù)。
溫柔的花香在空氣中淡淡漂浮,舒緩此刻沉悶的氣氛,襄林心中有些復(fù)雜,她轉(zhuǎn)眸,將視線落在一旁的花叢之上,緩緩開口道:“自從進入地牢的那一刻,我就再也沒想過要回到謝世容身邊,所以長公主可以安心,我對他的愛,早已不復(fù)再生了。謝世容心思縝密,我勸長公主最好有所戒備。他曾經(jīng)對我有感情,因為那時候我對他而言,還有利用價值。想必,現(xiàn)今他也對你有感情,因為你是長公主,帶給他的好處總是要比我多。”
這些話,雖然不中聽,卻都是她真心實意想要奉勸給眼前溫婉大度的女子。她擔心,眼前人會和曾經(jīng)的自己一般,著了謝世容的道。
“本宮知道襄林姑娘的心思不壞,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顧姣目光有些寞落,唇邊的淺笑亦帶了幾分苦澀:“愛也好,利用也罷,本宮待他情真意切,問心無愧。”
坐在長公主的對面,襄林的眼睫微微顫動。
她發(fā)覺自己并不了解長公主,世人大多數(shù)都會趨利避害,可眼前的皇族女子卻是不同,無論是非對錯,她只要愛了,便愛得毫無保留,襄林看著她,忽然覺得心懷仇恨的自己及不上她的一半。
襄林嘴角溢出一抹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意,輕道:“那我,祝福公主。”
走出花園,穿過細竹間蜿蜒的小路,襄林裊娜的身影來到公主府臨近門口的木荷林中,這片花林是出府的必經(jīng)之路。
方才和長公主的交談,她表明了自己對謝世容沒有余存的愛意,卻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夠放下仇恨,重新來過。
在放不放得下過去的這個問題上,她始終在猶豫徘徊。所以,她也閉口不談,刻意沒有給長公主答復(fù)。
襄林一邊思量著方才的問題,一邊在林中石子路穿花緩緩而行,身后突然傳來一道十分柔和,又讓她心生寒意的聲音:“林兒,你和公主談了些什么?”
襄林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加快了腳步向前走,暗暗壓住心中復(fù)雜的心緒,全然當做沒聽到。
然而,下一瞬,手腕便叫謝世容從身后攥住,一把拉扯進他的懷中。
這片木荷林原本就是連接出府的道路,當下中午時分,府中的仆人婢女都忙著自己的活計,根本就沒有人會來到此處。也正因為如此,謝世容才會公然的如此大膽。
那淡淡的竹香侵入鼻息,襄林睜大眼睛,對他怒目而視,面上冷道一聲:“駙馬,這是何意?還請駙馬松手。”
“怎么,怕我?”謝世容卻沒有松手,反而勾唇笑著看她:“之前你可是最喜歡賴著我的。”
襄林聞言,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她禁不住蹙眉,深吸一口氣,才又冷然重復(fù)道:“勞煩……駙馬松手。”
“我有些好奇,公主邀你來此,是在追問你碧芙樓被燒之事?或者,還是上次在茶樓我遇刺一事?”
他柔和笑著,并不在意襄林的態(tài)度,俯頭接近她的耳際,姿勢曖昧,宛如戀人一般,溫熱的氣息灑在她白皙的脖頸間,帶著微微的濡濕。
但是襄林并沒有因此面紅耳赤,反而繼續(xù)冷笑側(cè)眸瞧著謝世容,道:“駙馬既然想知道,何不親自去問公主?用如此行徑調(diào)戲良家女子,就不怕我喊非禮?”
這個人永遠就像一匹披著嫻雅皮囊的冷血怪物,他從不在意別人的情感,只笑里藏刀為達到利己目的。
謝世容看著襄林,眼波溫柔得像一汪春水,輕道:“你要喊便喊,看看眾人相信你說的,還是相信我這個駙馬的話。”
“卑鄙。”她憤憤的咬牙道。
謝世容笑了,他斂著眼,溫柔道:“你火燒碧芙樓,給我下迷藥,又何曾不卑鄙?不過,你若是開心,這些調(diào)皮的事算不得什么,畢竟我發(fā)覺自己對你,還尚存幾分喜愛。”
“駙馬在說什么鬼話?”
襄林雖然沒想到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但也不至于啞口無言,她冷笑一聲,毫不留情面的道:“不過,可真夠惡心我的。”
謝世容微微一笑,氣息在她臉頰和耳畔吹著,仿若一根輕柔的羽毛,道:“林兒,你何必像個刺猬一樣,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也許你不愿輕易相信,但我有多愛你,只有我自己知道。”
愛?虧他三番五次玷污這個字。
襄林冷哼一聲,看他的眼神有明顯的譏誚,諷笑刻薄道:“你為了討好盧將軍,步入朝廷仕途,不念情意的害我,如今你卻對我說,你愛我?哈哈哈……太好笑了。”
她笑得幾乎連眼淚都要流出來。
“過去也是無可奈何,不管情意怎樣,身家利益總是排在頭一位。”謝世容溫情款款而笑:“如今我得到重用,再也不是過去毫無實權(quán)的自己,又怎么再次加害你?你瞧,這周圍的木荷林,都是我派人買回,栽植過來的。我們與其較勁爭斗,倒不如放下過去,你原諒我曾經(jīng)的過失,我不介懷你在鹿少身邊之事,如何?”
“我原諒你?”語落,她終于止住了笑,卻替換上漠然的表情,看著謝世容,一字一句道:“謝世容,你休想。”
那眼神冷冽如寒冰,看得他不由一個晃神,臉上的神情變得復(fù)雜,手上的力道也僵了一分。
趁著這個機會,襄林掙開他的束縛,重獲自由。
她向前疾速跑了幾步,直到確定距離安全,不會再受他拉扯時,才回頭揚揚眉毛,沒有絲毫留戀道:“告辭。”
說罷,她快步離去,只留給謝世容一個漸行漸遠的身影。
此次,謝世容并沒有阻止她離去,只是看著她的背影有些出神,他只覺得有些人,選擇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也無法挽回。
片刻的怔神之后,謝世容發(fā)出一聲輕笑,似是自嘲,又似是心有不甘,便又重新戴回了他嫻雅溫潤的面具,轉(zhuǎn)身提步,朝著相反的方向走著,逐漸隱沒在木荷林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