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護國寺,葉夕涼已是風塵仆仆,一路尾隨在凌笑然一群人后,靠著過人的毅力才堅持到了房間,剛一跨進門檻,心中石頭落下,力氣頓失。
“清淺,快扶住我。”她話剛出口,扶著門的手隨著身子滑落。
“小姐,小姐。”清淺眼見她朝著自己倒來,趕緊接住她,大聲喊道,“大夫,大夫,快來人呀。”
短短一天之內,昏迷三次,葉夕涼本就身子單薄,經這么一折騰,加之殘食蠱的毒被誘發,本就白皙的臉,慘白得好似屋外的雪。
清新的熏香彌漫在房內,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清淺哭紅的雙眼,焦急的神情。
“七王爺,小姐,小姐醒了。”清淺歡呼著朝著身后之人說道。
“是醒了。”淡淡的聲音響起,她移首望去,窗邊的木椅上凌鳳眠半倚著,目光深長地看著她,幾縷青絲散落在額前,似笑非笑。
“多謝七王爺。”她虛弱地一笑,猛地想起凌笑然溫潤的眼眸,“三王爺,他還好嗎?”話一出口,對上凌鳳眠浮著淺淺笑意的眼,卻是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瞼,避開了視線。
“他已無大礙,傷得不重。”聲音平淡,卻透著一絲寒意。
“三王爺醒了嗎?”想及洞口他最后的話語,心間陡然生起一絲暖意,只是他的情她又如何還得起。
“他已睡去,大夫說需要休息。”簡短的答復,依舊是平淡如水。
葉夕涼疑惑地再次看向他,說不上哪里不對,可此時的凌鳳眠和那日臨江樓所見確實很不同。
“大夫說你身中風寒,又積勞成疾,若不好好調養,會留下病根。”凌鳳眠捧著一方只有手掌大小的暖爐,踱步到她身側,將暖爐放置在床頭,頓時,暖意撲面而去。
“可知害你之人是誰?”他邊俯首觀察她的氣色,溫熱的鼻息灑在她的面上,撩撥起她敏感的神經,臉上浮起一抹紅暈。
“我暫時沒有任何頭緒,待回到臨江樓我會派人查明。”并未在意她的回答,倒是很滿意她的反映,他唇邊揚起恰好的弧度,目光定定地瞧著她,像是想窺探出什么。
“七王爺,你不宜在此處多留,若是讓人察覺,只怕會遭人話柄,對王爺不利。”葉夕涼勸服自己不去在意他的眼神,望向在風中發出清脆聲響的竹風鈴,語氣平淡道。
“你倒是會替我考慮。”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以后不要叫我王爺,喚我鳳眠。”
“鳳眠”她低著頭,猶豫地重復著那二字,音節出口,猶如觸電般。那一聲輕語無聲無息地落入他心頭。
“七王爺,不可,這于禮不合,我改叫七爺可好。”
“你答應接下逝雪樓之時,怎沒見你遵尋禮儀,現在倒是和我提起這些規矩。”凌鳳眠不咸不淡道,語氣散漫,透著隱隱的壓迫感。
“七王爺,夕涼身體突覺不適,不便與你多言,清淺送客。”葉夕涼心中升起一股怒意,知他是在諷刺自己,一時也沉不下氣,冷言道。
凌鳳眠不語,黑眸如幽譚,深不可測,嘴角冷冷的笑意里帶著一絲輕嘲,甩袖欲離去。
葉夕涼心頭一滯,暗暗咬牙,喉間一陣血腥上涌,竟吐出一口溫熱的血,落在粉色的被褥上,開出一朵暗紅艷麗的花。
正推門而去的凌鳳眠,見此之境,跨步一手攬住她一碰就倒的身子,一手搭住她的脈搏,眉微皺,道:“脈象紊亂,心律不齊,可是毒性發作了?”
她不愿,不愿讓他瞧見她這般軟弱的模樣,從一開始就用內力克制著毒性,不料適得其反,被凌鳳眠的話語一擊,反而加重了殘食蠱的毒。她無奈地看著他,分不清那面上的擔憂之色是真是假。
不過,他是否真心關切,又與她何干,他們只是因利益牽扯到一起,想到身上肩負的約定,葉夕涼不由自嘲。
“清淺,藥丸。”她朝著角落發愣的清淺無力地說道。
“小姐。”清淺聽罷,急急從行李中取出一顆黑色的藥丸,遞給葉夕涼。
“這藥。”凌鳳眠一把奪過藥丸,放在鼻下一聞,瞳眸銳利,緊緊地瞧著她,冷聲道:“你可知□□雖有醫治功效,但若長久服用,毒性積累,也會要了你的命。”
葉夕涼的明眸黯了黯,面上卻是笑如春風,道:“我是蘭心谷白眉仙人的徒弟,又怎會不知這道理,我既這么做,自有我道理。”他說得輕巧,她又何嘗不知,何嘗不甘,然而每次毒發痛得死去活來時她堅定的意志早已被疼痛侵蝕得一干二凈,只要能緩解毒性,就算明知會落得病根,她也愿意。
她去取他指尖的藥丸,哪知凌鳳然眼底寒光一閃,異常凌然,將藥丸握緊,再松開手,掌間喂剩下一片黑色的粉末。
葉夕涼一震,驚呼道:“你這是做什么?”
“我不許。”凌鳳眠面色一沉,將她的身子扶正,雙手貼合她的背,將丹田之氣傳于她身,壓制住毒性。
“七爺”葉夕涼驚愕地喚道,她看不清身后的臉,只覺一股綿長溫熱的熱氣傳至體內,流竄四肢百骸。額上冒出一層汗,撕裂之痛舒緩了許多,與雙掌貼合的肌膚像是灼燒般。她心底思緒萬般,一來為自己不受控的情緒,二來為凌鳳眠的異樣舉動。
一炷香的時間后,凌鳳眠才收起掌,調息片刻,語氣平淡道:“不要在隨意服用□□,生性如你,怎么就輕易屈服了。”
“七爺,謝謝你。”她淺淺一笑,這一句是發自內心的感謝。
“此玉,你拿著。”凌鳳眠手一擲,一串黑色的珠子掉落在她手掌間。
“這是!”葉夕涼瞧著手里的串珠,眸光一亮,竟是黑曜石,在現代,黑曜石是極為普通的低檔水晶,可對于這個時代來說,一顆黑曜石堪比萬兩黃金。黑曜石可以寧神安心,吸收病氣,改善體弱氣虛,增進身體活力。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凌鳳眠,眼中茫然,猜不透他的心思,他此又為何意。
“你不必多慮,我只是希望你平安,不然誰來輔佐我奪取血玉壁。皇后已有心封你為三王妃,過不了幾日就會有動靜,不過這也正合你之意。”凌鳳眠收回視線,冷冷道,說完便轉身揚長而去,毫無方才的關切之意,然藏在寬袖中的手卻是狠狠的緊握,似是要將一切揉碎在指尖。
葉夕涼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心中方生起的溫暖之意蕩然全無,眼中的笑意漸漸斂去。纖手緊抓被褥,指尖泛白。
“小姐。”清淺看不透二人,然而話語帶刺卻是如此明顯,恍然間她想起了四年前倔強錯失愛的兩個身影,輕聲嘆氣。
“清淺,我沒事,為了照顧我你忙了一天,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她淺淺笑著,卻更像是要落淚的笑。
清淺早已知曉了她的性子,永遠不肯坦然面對軟弱,逼著自己永遠如冰一般堅硬。
聽著木門合上的吱呀聲,葉夕涼的唇畔的笑淡去,背上的暖意在空氣中流失,空洞的眼看向窗邊的木椅。
僅是一瞬間,她的目光又恢復平靜,思索起凌鳳眠的話,正如他所說,皇后的意思,越漸明顯,如若不做點什么,怕是這三王妃必會加之在她身上。她決不能讓這事發生,先不說她對于皇宮的排斥,怕葉問天會因此對柳絮做出不利之事,他是最不希望她坐上王妃之位的人。
只是要怎么做,才能既不違抗圣旨,又拒絕掉這一門親事。她揉了揉額,毒性雖退了不少,但風寒未痊愈,頭還是隱隱作痛。
若是她拒絕了,凌笑然會不會受傷,最后溫柔的話語再次浮現在腦海。
“你不必多慮,我只是希望你平安,不然誰來輔佐我奪取血玉壁。”突然闖入的話語,拉回了她的思緒,為何總是會忍不住想起,他冷冰冰的眼神,有什么將呼吸扼住,好難過。
“我究竟是怎么了。”她著了魔一般手撫著黑曜石,光滑冰涼,戴在腕間卻很舒適。
那深沉的眸子,黑如墨的眸子,有意無意地掠過,在心間留下一道不易察覺的痕跡。只是那時的她,并未察覺到,也不愿意承認,那抹異樣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