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低垂,野風橫渡。
夜深了,卡車孤零零的停靠在山壑背風處,幾與夜色融爲一體。仰靠在駕駛座上小憩的姜河突然睜開了眼,望著車窗外幽深的夜空,莫名一陣心悸。副駕駛的一諾還在熟睡,身上披著的薄毯滑落在腰間,露出了貍花貓毛茸茸的小腦袋。
姜河把自己的薄毯蓋在一諾身上,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氣坐了起來。車外的火堆跳動著微弱的火苗,研究生和唯唯靠坐一處,不時用枯枝撥弄著。橘色的火光映照著側臉,通紅一片。黃狗耷拉著腦袋臥在一旁,看起來有些無精打采。
姜河打開車門跳了下去,火堆旁的兩個人聞聲回頭,衝他露出一個笑容。
“不多睡會兒?我倆還不困,晚點再換。”研究生從火堆旁端起不鏽鋼茶缸遞給他:“喝點熱水。”
“睡醒了,你倆去休息吧。”姜河接過水缸吹了吹,感受著溫熱的水流從喉間滑進胃裡,一股熱量緩緩蔓延至全身。
“不急。”研究生咧嘴一笑,騰出塊兒地方招呼姜河過來:“既然睡不著,那聊聊天好了。”
“聊什麼呢?”姜河過去坐下,點了一個起牀煙,辛辣的煙氣繞著肺裡轉了一圈,連同剛纔那股突然的心悸一併吐了出去。
“閒聊。”研究生撓了撓黃狗下巴,指著山壑一邊的蕭條公路,道:“我大概算了一下,以咱們的行進速度,明天這個時間差不多到了,有點發愁怎麼找你到你說的那個地方。萬一是地下基地怎麼辦?”
“戈壁灘裡有軍事禁區,從前只是封鎖,並沒有埋在地下。”姜河想了想,起身到卡車後抽出一本《東風航天城旅遊指南》,坐回火堆旁翻了翻,道:“你們看,起碼發射中心不會丟,我想……那個地方應該就在這附近。這一路幾乎沒見過行屍,咱們已經走在前邊了,茫茫戈壁灘,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那就好,但願可以順利找到大家。”研究生伸了個懶腰,傻笑道:“剛纔我還和唯唯聊呢,等和大部隊匯合了,咱們去草原上吧?”
“嗯?”
“遊牧嘛,天蒼蒼野茫茫,比城市裡好太多。”研究生講的繪聲繪色,很是嚮往的模樣,一旁的唯唯抱著腿,靜靜地看著研究生髮癲兒。
姜河看在眼裡,也不說破,暗自笑了笑,道:“去休息吧,我再守一會兒。今天咱們早點出發,天氣不是很好,怕是又要下雨了。”
兩人也有些倦了,應了一聲返回了卡車。
山風凜冽,吹得火苗飄搖不定,姜河出神的望著墨色蒼穹,心中在問自己:真的能如願找到大家嗎?
鉛色的烏雲在空中緩緩流動,勁風吹得細沙碎石颯颯作響,皎月被雲層遮蔽,星光也黯淡了許多。
大型建築羣靜靜地趴在這片土地上,像一尊沉睡的巨獸,遠處看影影綽綽的一片,隱約有昏黃的燭光。
集裝箱房圍成了半圓,和十餘輛重卡首尾相連,圈起一塊平整的活動區域。朝著那片建築羣的方向一處凸起鹽鹼土臺,一個消瘦的身影坐在那邊,長髮隨風飛揚,背影無比的落寞。
陳照舟去巡視了一圈,發現柴油發電機又出了故障,去往程龍住處時,看到土臺上的人。這個不茍言笑的冷麪帥男腳步頓了頓,轉而走了過去。
踩著沙礫的腳步聲走近,蘇嵐眼皮跳了跳,沒有回頭:“我馬上回去。”
“我只是想告訴你,今晚可能會有暴雨。”陳照舟撇撇嘴,道:“你和東東還沒和好?”
“我騙了她。”蘇嵐的神情比天色還要黯淡,似乎不想談及這個話題,於是問了句不相干的:“你做什麼去了?”
“嗯?”陳照舟被問的一愣,旋即笑道:“四處檢查一下,沒什麼。”說著跳上土臺,和蘇嵐並排坐下。一陣風適時的拂面而來,給這對俊男美女撲了一臉沙子。
“呸。”陳照舟吐了吐嘴裡的沙土,問道:“你在想什麼?在南塘的時候就覺得你眉眼裡都是愁苦,怎麼現在還這樣?”
“難道我該開心嗎?”蘇嵐歪頭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些,道:“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你問,答與不答是我來決定。”陳照舟沒有拒絕,點了根菸遞給她,蘇嵐接過香菸,看著火星在風中一閃一閃,出聲道:“那裡,是什麼地方。”
“龍哥沒告訴你?”陳照舟挑了挑眉毛,望向遠處黑沉沉的建築羣,見蘇嵐沒做聲,笑了笑,道:“你和東東一樣倔,事情說開不就好了。你和我們一樣,都是被身份害成這般田地,東東會理解的。”
“不回答就算了。”蘇嵐有些煩躁,偏過頭不願聽他逼叨叨。
帥兵哥無聲一笑,摘下軍帽擺在一邊,指著那片黑影,道:“那是一羣神經病和瘋子用來禍害正常人的地方。”
蘇嵐回過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繼續。”
“我覺得你不會感興趣的。”陳照舟吐出一口煙氣,眼中似有一些惆悵,道:“那時當權派和rca還沒分家,所有的資源都在共享。但作爲主體的當權派慢慢不樂意了,因爲rca的成份太複雜,隨著計劃的推進,逐漸表現出不穩定的跡象。所以當權派就打算把rca踢出去,準備自己玩,於是就把重心搬到了這裡,不動聲色的從雙方合作中抽身而出。但是當權派當時的牽頭人顯然沒想到自己這邊會有內鬼,所以分家過程中就亂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撕不開、扯不清……”
“說重點。”蘇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陳照舟神神叨叨說的一串她早就知道了,根本沒興趣聽他白唬。
陳照舟也不在意,低頭想了想,問道:“你覺得什麼算重點?”
“你們在爲誰服務?這個地方是做什麼用的?”蘇嵐直截了當的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還有,你和程龍那時候在南塘鄉做什麼?”
“一個一個來。”陳照舟猛嘬一口煙,屈指彈飛了菸蒂,火星在空中劃過一道不規則的弧線,被風捲進了一團紅柳叢。
“南塘鄉是我們想要躲開這一切的地方,可惜被毀了。這個地方是實驗區,我不瞞你,裡邊是一羣瘋子在搞科研,具體研究什麼我就不清楚了。至於頂頭上司……說了你也不知道,明後天應該就來了,到時候我帶你去瞧瞧。”陳照舟倒是回答的很利索,見蘇嵐臉上掛著差評的表情,問道:“你對這些很感興趣嗎?”
“你進去過嗎?”蘇嵐裝作沒聽見他的問題,追問道:“裡邊是什麼樣的。”
陳照舟似乎沒想到這個冰山美人也會有這麼多問題,無奈道:“進去過,具體我描述不來,你要真想知道,我可以帶你進去。不過還得等等……你在想什麼?”
“我想救我的同伴。”蘇嵐沒有遮掩的意思,就這麼直接的道出了自己的意圖,低聲道:“能不能放了他們,他們和這些事沒有絲毫關係,他們只想活下去而已。”
“我就納悶兒,你和那些人很熟嗎?”陳照舟奇怪道:“按說你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更長吧?”
“一碼歸一碼,那些人……都是好人。”蘇嵐眼前閃過那一張張逆境之中永不放棄的臉,嘴角不由自主的翹了翹,道:“幫我這個忙,行嗎?你們又不缺這幾個人。”
“這事我做不了主,你去找龍哥說吧。勸你一句,千萬別想著幹劫獄的活兒,你做不來的。”陳照舟停住話頭,起身跳下了土臺,走前補了一句:“東東每天自個兒怪無聊的,你去陪陪她,修復修復關係。”
蘇嵐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臉上掛著若有所思的神情,隨後她吹了吹那根空燃了大半截的香菸,攤開手,露出了攥成一團的小紙條。掌心的溼汗被風乾,紙條上的字跡被汗水暈開,模糊的看不清了。蘇嵐抿嘴淺笑,紙條湊近紅彤彤的菸頭,將留有字跡的地方燙出了一個個孔洞。
做完這一切,蘇嵐的臉上綻開了春風解凍般的微笑。
有人歡喜有人愁,蘇嵐喜上眉梢的那一刻,明俊偉幾人的心臟都快滑進了腚眼兒。
“小麥呢?!”千萬匹草泥馬從金博心頭飛馳而過,將少年刀客的小心臟踩成了滿地碎渣。他本來擔心小麥跟進去有危險,所以才讓她等在這裡,誰知屁大點功夫人就沒了??
看幾人傻眼的表情,夏雨大概猜到了七七八八,安慰幾人道:“先離開這裡,那個小姑娘應該沒事。”
“你怎麼知道?”小魏斜眼問道。
“沒有被抓回去啊,而且這裡也沒有打鬥的痕跡。說不定小姑娘聽到有人過來,自己溜了呢。”夏雨一臉的理所應當,將小魏的質問給憋了回去。
明俊偉一個頭兩個大,好不容易混出來,結果還得滿世界找人,早知如此,還不如縮在籠子裡等開飯呢。
“帶我們去飼料區——”明俊偉想起這層的另一個關押區,猛地想起了什麼,急忙問道:“你們登記的那個冊子上是不是會標明關押在了哪裡???”
夏雨露出一個讚賞的表情,低聲道:“算你聰明,走吧,別忘了我是做什麼的。”
幾人幡然醒悟,想起這個紅毛丫頭之前的喊話,既然她是檔案管理人員,那想找到其他人還不是易如反掌?想到此處,三個急赤白臉的人總算平靜了許多,暗自慶幸成功策反了一個帶路黨。
夏雨懶得分析他們的心理活動,掏了掏兜,臉色變了一下:“哎呀,我的衣服被那小姑娘穿走了……通行卡還在衣服裡呢!”
“……”三人剛剛平復下去的心再次吊了起來。
“不過不要緊,可以刷臉。”夏雨笑了笑,不再繼續逗弄三人,她看出來了,那個叫金博的小子一定想兩刀捅死她。
明俊偉三人跟在她身後面面相覷,都覺得這女人有點不正常。從見面到現在連一個小時都不到,你特麼逗誰玩兒呢?心裡嘀咕歸嘀咕,但面上總不好露出來,畢竟人家剛纔沒有反水,也算是幫了幾人一個大忙。
夏雨帶著三人從送餐小隊出來的那個門進去,穿過了一條昏暗的通道,進入到一處擺放著許多密封箱的地方。這裡不似先前那般光亮,只有角落豎著火把,一邊科技含量頂呱呱,一邊還在使用原始的火把,搞得三人一頭霧水,對這地方更加好奇。
夏雨一路默不作聲,她本以爲身後的幾個人會有許多問題要問,所以選擇了一條僻靜的通路,結果她沉默,三人比她更沉默。四根木頭就這麼如同幽靈一般穿過了偌大的密封箱集散地,輾轉多時,總算抵達了通往檔案管理區的升降機。
明俊偉他們不知道夏雨是在繞路,驚歎這裡龐大的同時也忍不住鄙視了設計師的智商。在他們看來,登記一次活體得走半個小時路程,設計師腦子裡簡直裝的都是屎。
等候了幾分鐘,升降機從上邊降了下來,倉門打開,裡邊出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和夏雨之前的打扮一樣,看到夏雨時都愣了一下。
“誒?小雨…?”女人問了一半,看到夏雨身旁三個兇神惡煞的傢伙,急忙悻悻的住了嘴。
“出了點小狀況,不過現在沒事了。”夏雨沒有多做解釋,帶著三人走進升降機。
那女的面帶憂色,關切道:“真的沒事?”
“當然。”夏雨故作輕鬆的笑了笑,指著身後三根木頭,道:“這是派給我的保鏢。”
“可是、可是你的崗都被頂了啊…”女人越說越喪氣,不顧男人的阻攔衝進了升降機,一把抱住了夏雨,帶著哭腔道:“我就知道他們早晚會拿咱們開刀,小雨,我捨不得你!”
夏雨滿臉的尷尬,知道她是會錯了意,只得拍了拍她的後邊,安慰道:“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等等,你說什麼?我的崗被頂了??”夏雨突然意識到不對,急忙把女人從身上扯了下來,追問道:“誰頂了我的崗?誰下的命令?”
女人被她的模樣下了一跳,男人看不下去了,過來解釋道:“你還不知道嗎?可能是從他們的系統裡派來的吧,一個小丫頭,正在檔案室銷燬舊檔呢。”
“啊?哪來的舊檔?”夏雨徹底傻了,身後三人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聽起來分明很厲害的樣子,想催夏雨又不好出聲,只好繼續cos黑衣守衛。
“昨天錄的那批,據說實驗消耗了許多,所以讓準備新的……”男人狐疑的看著夏雨,見她臉上的神情不似作僞,疑惑道:“到底怎麼回事?”
“晚一點跟你解釋。”夏雨不顧二人滿臉的驚詫,急忙他倆推出了升降機,然後摁下了樓層。
“什麼情況?”明俊偉剛纔聽出點意思,問道:“你被解僱了?”
“呸!”夏雨沒好氣的瞪了三人一眼:“有人正在銷燬你們要找的人的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