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公里外的鬱城,凌晨四點。
一輛跑車極速奔馳在空無一人的高速路上,車窗外的景象模糊地飛逝而過,一盞盞路燈連成一條明亮的光帶。
傅言趕到公司時,辦公室裡的燈光耀如白日。這平時讓人覺得精幹果斷的色調(diào),配以四點鐘天之將曉前最黑暗濃稠的夜色,無端叫人覺得心中驚惶又不安。
“到底怎麼回事?”
辦公室緊閉著門,傅言隔著門都能聽到裡面?zhèn)鱽砩滩畷鋮柕纳ひ簟?
回答他的是秘書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話:“按照傅總的吩咐調(diào)取了江先生六年來在醫(yī)院的所有病歷,結(jié)果確實是這樣的?!?
傅言的手掌貼在門上,聞言鳳眸輕瞇,微微用力,推門而入,“是哪樣的?”
邵玉城插著兜,曲腿半倚在沙發(fā)背上,見他進來,腳蹬了下地板站直身體,“傅三,你來得正好,我們繞了兩個月,總算查出了些眉目?!?
傅言伸出手,秘書很識相地將地上的文件撿起來遞給他,卻見男人眉頭一皺,從大衣的口袋裡掏出一副黑色的手套,戴上後才接過,低眸翻看著,越看眉毛蹙得越緊,不知是看不明白,還是看出了問題。
商伯暘抿了抿脣,語調(diào)僵硬得彷彿被什麼凍住,“這是大哥六年來接受的所有器官捐贈的捐贈人同意書。”
“多器官衰竭?”傅言的臉色也不禁變了,“大哥不是……”
“不是顱內(nèi)腫瘤!”邵玉城握緊了拳頭狠狠砸在辦公桌上。
他們一直以爲大哥是被腫瘤壓迫視神經(jīng)纔會出現(xiàn)短暫的失明和重影。
結(jié)果卻是,他的全身有半數(shù)內(nèi)臟都在不同程度地衰竭……
而這六年裡,他居然已經(jīng)揹著他們做了兩次手術(shù)!
眼看著男人的眸光愈發(fā)涼薄幽暗,秘書忙道:“傅總,您先不要著急,醫(yī)生說前兩次手術(shù)恢復(fù)得都不錯,捐贈者的器官配型完美,沒有任何免疫排斥的反應(yīng)出現(xiàn)。”
傅言閉了下眼眸,提到嗓子眼的心臟在秘書的三言兩語中又緩緩落了回去,“繼續(xù)說?!?
秘書道:“我去問過江先生的主治醫(yī)師,今年本該初春的時候做最後一次手術(shù),可是捐贈的器官卻遲遲沒有到位,所以拖到了現(xiàn)在?!?
“爲什麼沒有到位?”傅言眸光一閃。
“前兩次都是一位姓黎的小姐差人送到醫(yī)院?!泵貢卮鸬?,“今年不知道怎麼回事,她非但沒有派人過來,而且還……聯(lián)繫不上了。但是醫(yī)生說她提供的器官是和先生配型最成功的,所以不敢貿(mào)然用其他來源的移植物?!?
傅言的目光重新回到手中的文件上,兩份同意書的複印件上都簽著同一個名字——
黎南希。
“這個黎南希的背景,查清楚了嗎?”傅言問。
她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能先後兩次拿出和大哥最匹配的器官來?
邵玉城眉眼沉了下去,“這就是問題的所在,她的具體身份我們根本查不到,她……是那邊的人?!?
男人的下頷輕輕朝著西方揚了揚。
傅言頓時懂了他的意思。
西方,歐洲。
商伯暘的眸間滑過淡淡的思考,“我曾經(jīng)懷疑過她是大哥的家人?!?
邵玉城認同地點了下頭,這樣的懷疑是非常有根據(jù)的。畢竟從醫(yī)學(xué)的角度來講,親人間的活體器官移植是成功率最高的。
“大哥這次肯輕易和江逢禮回家我就覺得奇怪?!备笛院仙鲜盅e的文件夾,對商伯暘道,“如果你的推測是對的,那麼大哥很有可能認識這個黎南希,並且他回歐洲最大的目的其實是……”
“去找她,治病。”商伯暘一字一頓地接過話,神色凝重得彷彿壓了一座山。
傅言又翻開手裡的資料,視線不經(jīng)意掠過簽字日期的地方,鳳眸裡清冷的瞳光驀然一滯,“12月25號,你們記不記得這是什麼日子?”
“六年前的聖誕節(jié)?”邵玉城慢慢睜大了眼睛,“那不是……”
段悠離開的日子。
六年前的平安夜,他們幾個人共同慶祝,段悠特意把那一場派對搞得盛大無比,對大哥又是哭又是笑,又是表白又是撒嬌。他們至今都還記憶猶新,那天,一貫冷漠而深沉的大哥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那個最終喝得爛醉如泥的女人。
而第二天,她就徹底消失在了他們的眼中。
在他們看來,那場派對是小女生心血來潮搞得節(jié)日慶典。
可在段悠看來,那大概是她退出大哥的世界前,最後一次隆重的謝幕。
那時他們還不懂,爲什麼她又哭又笑,不害臊地當著所有人的面,一遍遍對大哥重複著那最能直擊人心靈深處的三個字。
他們更不懂,她怎麼能在信誓旦旦地說完愛以後,第二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思及至此,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劈入腦海。
商伯暘猛地拍了下座椅扶手,“倘若這兩件事有關(guān)係,那麼黎南希會不會是……”
“nancy von leopold?!?
岑薄的脣上下開闔,傅言淡淡吐出這個令所有人臉色驚變的名字。
——只有她有動機、有能力讓段悠狠下心腸不辭而別。
因爲,leopold公爵家的長女,是大哥從小訂下婚約的未婚妻!
這也就是他們都確定大哥最終不會娶姚貝兒的理由。
邵玉城怔怔望著窗外乍亮的天光,忽然想起一開始在g市的酒吧裡,段悠喝醉了,對大哥說的那番話:
“你以爲你和姚貝兒能在一起嗎?不可能的,一定有人會阻撓你們的……你比我清楚,你最後娶的女人,絕不會是她?!?
原來那並不是她憑空的臆想和猜測。
leopold nanny。
黎南希。
真是巧妙!
商伯暘狠狠攥著座椅的扶手,下巴繃得很緊,黑眸中透出明銳而冰冷的光,“所以,我們都錯怪了段悠?”
“事情沒水落石出之前,下什麼結(jié)論都還太早。”傅言說著,眉峰突然蹙得很高,“糟了,若真如我們所想的,那大哥帶段悠去歐洲豈不是羊入虎口?他現(xiàn)在什麼都不記得,萬一被人趁虛而入,段悠的麻煩就大了!”
*
已經(jīng)過了晚上十點鐘,四五輛價值不菲的車依次抵達leopold家的行館,保鏢們絲毫不敢怠慢,忙將車門打開。
車上走下來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身穿正裝表情肅穆。
有心便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都是醫(yī)學(xué)界盛名遠揚的人物,他們步履匆匆地從大門口魚貫而入。
保鏢身後的二樓樓梯上,年輕的女人正站在最高處俯瞰著廳堂裡的一切,並讓人將消過毒的白大褂呈到幾位醫(yī)生面前,將他們請進了內(nèi)間的醫(yī)療室。
病牀上,一個帶著呼吸機男人正臉色蒼白地躺在那裡。
旁邊的儀器不停地蹦著各種數(shù)字和曲線,每多看一秒,幾個人的神色就沉暗一分。
其中一位醫(yī)生看到了男人背後皮開肉綻的傷疤,驚呼道:“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另一位醫(yī)生執(zhí)起男人的右手,“他的手也骨折了,是舊傷,沒有及時處理,又受過二次傷害,情況很不好?!?
像他這樣做過器官移植手術(shù)的病人,平時都應(yīng)該當成瓷器一樣好好養(yǎng)護,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稍微受上一點刺激都有可能導(dǎo)致不可逆轉(zhuǎn)的病變。
客廳裡,女人正坐在柔軟的沙發(fā)上喝著果汁,管家走來請示道:“nancy小姐,手術(shù)室裡的幾位專家問,現(xiàn)在要給lenn先生進行最後一項器官移植嗎?”
“不急?!眓ancy莞爾一笑,美眸間的溫婉與傾城之色半點不減,語調(diào)隨意得像在講笑話,“你知道嗎?五天前l(fā)enn爲了他帶回來的那個女人血洗玫園,我的寶貝弟弟被江家人打得臉都腫了,我看著就覺得心疼。後來爸爸向江家施壓,江老爺子今天把他帶進思過塔裡打了個皮開肉綻。結(jié)果你猜怎麼著?lenn中午還在挨板子,下午一聽說家宴的事,不管不顧地趕了過來。你說,他眼裡還有沒有我?”
說著,nancy努了努嘴,“現(xiàn)在我不高興了,就不想救他了。”
管家面不改色地聽著,只道:“那麼我能幫您做些什麼?”
nancy笑道:“把那位子衿小姐請來,讓我也好……盡一盡地主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