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漠漠望向那邊,倒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平靜道:“他們不知道。”
不知道?段子矜聞言眉毛輕皺,深褐色的眸光亦是微微顫動了一下。
那些人,不知道Nancy是江臨的未婚妻?怎麼會?
江臨左臂攬著女人纖細的腰肢,與她搭在小腹上的右手交握著,洞悉到她的疑惑,五指微微用力捏了她一下。
“這件事沒什麼人知道。”他說,“現(xiàn)在還不到透漏給其他家族知道的時候,否則他們做的事……就不只是噓寒問暖這麼簡單了。”
他的話雖然諱莫如深,但段子矜也從中悟出了一些。這幾大家族的勢力恐怕是盤根錯節(jié),錯綜複雜的。一旦有兩家聯(lián)姻的事情出現(xiàn),無異於打破此時的平衡,將局面重新洗牌,那麼最先陷入衆(zhòng)矢之的的便是最強的Willebrand家。
她還在沉思不語時,幾大家族的長者談笑自若地走到大廳中央的木盒面前。
江臨在這一衆(zhòng)人等裡,地位算不上最高,再加上他也無意爭先,所以帶著段子矜站在了人羣的最外側(cè)。
饒是離中央很遠,段子矜仍聽清了中間那些人說的話,她奇怪地看了眼那個木盒,低聲問:“他們剛纔是說……抽籤?”
江臨蹙了蹙眉,“是,爲了公平起見,我們在山上狩獵不能帶保鏢。但是百年前曾經(jīng)出過一次有人獨身進入圍場喪生的意外,從那之後,便有了規(guī)矩,兩兩結(jié)伴而行,至於如何配對……每年都是抽籤決定。”
段子矜怔了片刻,“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分到和別人一組?”
江臨眸光暗了暗,黑瞳如淵,深不見底的冷,“有可能。”
畢竟,這不是他能左右的事。
段子矜啞然失語,男人卻忽然撤回左臂,擡手撥開她額前的碎髮,“如果沒有分到和我一組,你就說身體不適,不能上山,明白嗎?”
她問:“爲什麼?”
她還從來沒進過獵場,既然已經(jīng)到了山腳,哪有不上山的道理?
男人好看的眉頭慢慢皺起來,他沉聲回答:“山上有野物,別人帶你上去,我不放心。”
段子矜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嘴角一撇,卻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先看看抽籤的結(jié)果吧。”
抽籤是由Willebrand家的大管家,在其他幾家族長的監(jiān)督下進行的,由於這次多了段子矜和唐季遲兩位“客人”,所以分組的結(jié)果格外令人期待。
抽籤開始,大管家一張張從盒子裡抽出寫有人名的紙條,經(jīng)過公正後對著話筒念出來,有老有少,聽到提名後依次兩兩站成一組。
當叫到Nancy的名字的時,段子矜的耳朵就像裝了敏感的探測器一樣,心思突然一收,集中了全部注意力去聽。
不僅她一個人關(guān)心,在場所有沒有同伴的男人們似乎都在同一時間豎起了耳朵,關(guān)切地望著大管家手裡的第二張字條。
大管家緩緩展開字條,交給族長們過目,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些許若有所思的深邃笑意,唯獨江老爺子平靜如初,矍鑠的視線緊盯在面前的抽籤木箱上,動也沒動一分。
大管家清了清嗓,異常鄭重地念道:“奉神明的旨意,與Nancy小姐分爲一組的,是Willebrand家的Lennard少爺。”
段子矜擡眸看著男人忽然僵硬的表情,出聲道:“江臨,他剛纔唸的是你家的名字!是你弟弟嗎?那個Lenn……”
她說了一半,話音突然頓在了嗓子裡——Lennard?
那不就是……Lenn!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朝這邊看來。
江臨的臉色愈發(fā)陰鶩冷漠,眸光如利劍,劈向大管家的臉,其中那幾分洞若觀火的敏銳讓大管家不禁下意識地低頭避開。
Nancy站在大管家身邊,幾步上前迎著江臨犀利而寒冷的目光,卻依舊從容地微笑著。
她穿著休閒服,優(yōu)雅地行了一禮,在衆(zhòng)人的讚歎和欽慕中柔聲道:“Lennard少爺,很榮幸在神的旨意下,和你成爲一組。”
從始至終,她說話的時候都沒有看段子矜一眼,彷彿他身邊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她入眼,無論是誰,她也不在意。那種渾然天成的、矜貴的驕傲,是她與生俱來的氣質(zhì)。
段子矜的心好像被一隻手狠狠攥住,血管都在往外滴血。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和Nancy,等著他們一起走到分好組的隊伍那邊。
江臨神的旨意嗎?這算什麼?
來來往往的打量讓她無地自容,尤其是來自江老爺子和江臨父親那一邊的凝視,和藹慈祥中帶著攝人心魄的警告,她稍稍對上就讀懂了那份警告。
警告她不要在這麼重要而盛大的節(jié)日上胡鬧,讓Willebrand家出醜。
段子矜想抓住江臨的五指就這樣停在半空中,半晌,默默地握成拳,收了回來。
男人卻反手扣上她的手腕,眉目生寒,口吻淡漠卻認真,“這籤不作數(shù)。”
江姍、江南等等聽得懂他說話的人聞言皆是一怔,江逢時直接便出聲警告:“江臨,你知道這是什麼場合嗎?”
江臨懶懶地擡眼看過去,“在這麼嚴肅的場合也敢用這種見不得人的伎倆,子爵大人的修養(yǎng)……真是越來越低了。”
他的話慢條斯理,卻像刀子一般鋒利。
江逢時聽了他的話,臉色登時就是一變,段子矜很快捕捉到了他轉(zhuǎn)瞬即逝的不自然,聯(lián)想起江臨的話便不難理解了——見不得人的伎倆,難道有人在抽籤的時候做了手腳?
段子矜心亂如麻。她深知現(xiàn)在只有兩條路可選,要麼公開江臨父親使詐的事,要麼就得讓他和Nancy一組……
“Lenn,你想讓Willebrand因你而蒙羞嗎?”江姍皺眉問。
江臨無動於衷道:“今天我和子衿一樣,只是個受邀而來的客人,從子爵大人使出這種卑劣的伎倆開始,我就感受不到他還在意Willebrand蒙羞與否。既然他都不在意,那麼這件事,自然也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nèi)。”
江姍咬牙,銳利的目光猛地瞪向段子矜,“怎麼,你連打個獵的時間都不肯放我堂哥離開?是不是非要把他綁在你身上才甘心?”
段子矜皺了下眉,還沒說話,江臨已經(jīng)冷冷接過話來:“江姍,你再敢對她放肆,我保證局面會比現(xiàn)在更難看。”
“Lenn,我說錯什麼了?”江姍不甘示弱地回頂,“要不是她,你怎麼會……”
她的話沒說完,便被江逢時擡起的手止住了。
那個高大而威嚴的子爵大人,一步步走到段子矜身邊,深邃立體的臉上,鐫著不怒自威的神情,將一股莫名的壓迫感帶到了面前。
“子衿小姐,你雖然是客人,但我希望你能勸他以大局爲重。”
段子矜被他們幾句話說得心裡無名火起,她很想問問他們,什麼叫以大局爲重,把她的愛人推到別的女人身邊就叫以大局爲重了?
“子爵大人,我沒你那麼遠大的志向。對於江臨來說,大局就是不能讓我的女人皺一下眉頭。”
他拉著段子矜的手,轉(zhuǎn)身便想離開。
而一旁那個久久未曾開口的女人在這時卻出了聲,聲音不大,只夠讓男人聽清:“Lenn,你真的打算衆(zhòng)目睽睽之下,打我的臉嗎?”
江臨的身子陡然一僵,他回頭看向那個笑意溫婉,眉眼生動的女人。
長眉緊擰,就連鼻樑都隨著緊皺的眉頭而生出幾絲褶皺,俊朗的五官剎那間透出些許少見的遲疑。
Nancy也是一顆七竅玲瓏心,即便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也明白,Lenn是打算拒絕和她一組。
而且又是,爲了這個女人。
“夠了!”
蒼老而利落的話音打斷了在場的混亂,江老爺子直直盯著江臨的臉,“胡鬧也要有個限度,你今天要是帶著這個女人踏出大廳的正門,能不能活著走出獵場,我不保證。”
江臨目光陡然森寒,“爺爺!”
“怎麼,不信?”
江老爺子問完這句,從腰間掏出一把極有年代感的左輪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準段子矜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