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蘇沛白的作風和性格,他何曾如此鄭重其事地跟人道過謝。
因而他說的隱晦小心,季菡聽得也是非常不自在,再加上蘇沛白這突如其來的親近,讓她的臉在晚霞中紅成一隻蘋果。
努力地僵著臉,季菡掙脫了蘇沛白的懷抱,後退半步到離病房門口有一點的距離。
手心觸碰到冰冷的牆壁,讓她的心稍稍冷靜了一些,她擡眼看蘇沛白:“先說好,我現(xiàn)在過來完全是因爲爺爺?shù)年P(guān)係,並不是說我想跟你和解。”
“好。”
蘇沛白雙眼彎彎,眼底波紋盪漾像一池剛解凍的春水。
看見他這樣的表情,季菡不爭氣地又有些臉紅。
她以前怎麼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人這麼會放電呢,她繃緊了臉繼續(xù)問:“你跟他說了小白的事情了嗎?”
蘇沛白搖頭,看上去似無奈實則寵溺的表情:“你沒鬆口我怎麼敢提。”
看見季菡的表情大大地鬆了口氣,蘇沛白抿脣微微一笑:“你也不要小看了爺爺?shù)那閳缶W(wǎng),今天老爺子去找院長,不知道爲什麼非讓我推著往門診那邊繞著走,剛好就碰到季念。”
“啊…”
季菡這個語氣詞說得千轉(zhuǎn)百回,瞬間如一隻焉了氣的皮球,沮喪地低下頭去。
好半晌才怯怯地開口道:“你的意思是,爺爺應該是已經(jīng)知道了小白,現(xiàn)在他這樣跟你賭氣,實際上是在跟我賭氣是嗎…”
蘇沛白雙眼溫軟地看著面前這顆小腦袋,陽光照在她微微凌亂的頭髮上發(fā)出金黃色的光,他突然地又笑了。
搖頭否認回答地模棱兩可:“我可沒這麼說。”
“你!”
季菡氣鼓鼓地瞪他一眼,最後終究是低了氣焰,弱弱地提議:“需要我現(xiàn)在去把小白抱上來嗎?萬一爺爺不理我怎麼辦?”
蘇沛白失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猶豫不定孩子氣的季菡,他還沒說話,就聽季菡繼續(xù)嘀咕道。
“不行,萬一爺爺還不知道小白,這樣子就帶著他回了蘇家,豈不是太便宜某人了。”
嘴角微微抽搐,蘇沛白覺得自己似乎就是她口中的某人,天地良心,他真的是什麼便宜都沒佔到。
他揉了揉眉心,上前拉著季菡的手直接走進了病房去。
高級VIP病房裡,蘇岱川穿著寬大的病號服半躺在牀上,身旁的陳飛明在幫他倒水。
察覺到房間裡有人進來,兩位老人同時擡頭朝著這邊看過來。
季菡剛纔還在各種糾結(jié),結(jié)果被蘇沛白這麼猝不及防往房間里拉,一瞬間她的大腦像生了鏽一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只知道呆呆地伸手跟他們打招呼:“爺爺好,陳爺爺好。”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另一隻手使勁掐蘇沛白的手背,感覺到他的手有短暫的僵硬,然後又若無其事地緊緊拉著她的,以十指相扣的方式。
“小菡!”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陳飛明,他雙眼發(fā)亮,渾身激動顫抖地上前一大步,不敢置信地喊了季菡的名字。
那邊的蘇岱川卻是渾身一震,接著生硬地轉(zhuǎn)過頭偷偷抹眼睛。
看見兩位老人表現(xiàn)各異卻同樣動情激動的樣子,季菡的眼睛也不禁有些發(fā)酸。
這一刻她真是無比地後悔自己之前那些幼稚陰暗的做法,這兩位曾經(jīng)叱吒風雲(yún)的老人,不管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對自己的關(guān)心都是十成十,只是中途有短暫的糊塗聽了壞人的話,自己卻在那邊小心眼地咬著不放。
更何況,那時候的自己又何嘗沒有因爲蘇沛白的關(guān)係,而對他們也心生隔閡呢。
陳飛明顫顫巍巍地走出兩步來,季菡鬆開蘇沛白上前一把握住陳飛明的手。
慈祥的老人含淚微笑地對她點頭,接著用眼神示意她主動跟蘇岱川說話。
季菡明瞭地點頭,看見蘇岱川那樣強撐著的樣子心裡情緒越發(fā)激動,她哽咽著開口道:“爺爺,我回來了…”
“以前是我不懂事,對不起。”
這一句不懂事,對不起,在季菡這邊是醞釀了千百遍,在蘇岱川那邊卻是壓垮他強勢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大家看不到的角度,蘇岱川老淚縱橫肩膀不住地發(fā)抖。
當初季菡的離開讓他不自覺地和蘇錦雲(yún)的離開聯(lián)繫到一起,這對母女性格迥異,但卻是用同樣極端決絕的方式離開了他。現(xiàn)在聽見了季菡這聲對不起,讓心裡的愧疚自責翻了倍。
蘇岱川胡亂地抹了一把臉,轉(zhuǎn)過頭來認真誠懇地開口道:“不對,是我老了拎不清…小菡,你別怪我…”
聽見老人這樣近乎卑微的道歉,讓季菡心裡的那根弦驟然斷掉,她的眼淚越發(fā)洶涌地說不出話來。
看著寬大病號服裡的蘇岱川,讓她打心底裡感嘆道,爺爺是真的老了。
或許是沒有了華服豪宅的襯托,也或許是這兩年的時間太快,讓他身上的威嚴肅殺之氣消失得一乾二淨。
現(xiàn)在這個並不是曾經(jīng)叱吒風雲(yún)的蘇岱川,而是一個寂寞的可憐的垂危老人。
季菡心中的憐惜心疼排山倒海而來,她抹乾眼淚對著兩位老人一笑,柔聲對著他開口道:“爺爺您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說著快速地跑出病房。
站在原地的蘇沛白微微一愣,接著臉上出現(xiàn)瞭然地笑意,對著兩位老人說了一句“我去看看她”,接著大步追了出去。
季菡正在等電梯,看見蘇沛白跟上來一點都不意外地。
她一邊抹眼睛一邊冷哼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蘇大總裁雙眼眨了眨,無辜似白兔:“什麼?”
電梯門打開,兩人先後擡步走進去。
按下樓層,季菡瞥了蘇沛白一眼也不跟他多說。
面對著那樣在病牀上的蘇岱川,任誰都不可能再狠心剝奪他見重孫子的權(quán)利。
出去住院部,季念和小白還在原地玩,小白穿了一件深藍的格子棉衣,臉蛋玩得紅撲撲的,季菡喊了他一聲他便咯咯笑著朝她這邊跑過來。
上前將他一把抱起來,季菡對小白道:“寶貝,我?guī)闳タ刺珷敔敽貌缓茫阋脏蕖!?
跟上來的季念聽見這句話臉色驟變,他目光沉沉地朝著身旁的蘇沛白看過去,後者卻是雙眼溫暖地靜靜看著小白兩母子。
季菡不跟蘇沛白說話,也不讓小白跟他打招呼,抱著他徑直地往病房去,後面跟著兩個高大氣質(zhì)不凡的沉默男人。
顯然之前是蘇沛白刻意套季菡的話,兩位老人一見到小白又驚又喜,眼中的意外喜悅並不是作假。
好吧,也是季菡自己太輕信了敵人,他們這樣磊落英雄的人物,要真是知道了小白的存在,怎麼還可能跟自己耍脾氣心眼。
“這…這…”
蘇岱川結(jié)結(jié)巴巴不敢相信地說了兩個字,驚喜地想從病牀上下來,卻忘記了他腿腳不靈便的事實,差點從病牀上摔下去。
“大哥!”
“爺爺!”
幾聲擔憂的聲音同時響起,蘇岱川樂呵呵地一改先前的頹然無力,毫不在乎地擺手,雙眼發(fā)出的光晶亮熾熱的嚇人,他也不要人扶,趴在病牀上衝小白伸手。
他堅硬爭鬥了一輩子,從來沒有一個跟他親密親近的小輩,張口結(jié)結(jié)巴巴半天竟然不知道怎麼叫他。
末了紅著臉擡頭來問:“我該叫他什麼?”
季菡眼中有淚,在夢中她演練設想了無數(shù)遍小白回家的場景,卻沒想到會是現(xiàn)在這麼…動人。
她含笑開口解釋道:“他叫小白。”
蘇岱川訝異地擡起頭來,看了季菡和蘇沛白兩人一眼又低下頭去,他連聲感嘆:“小白,小白,好!”
說著他伸出蒼老打著吊針的手,努力地放輕了聲音對小白道:“小白快過來太爺爺抱抱。”
小傢伙第一次來病房,對著周圍的環(huán)境好奇得不得了,連後面幾年季念手中的氣球都不管了。
他撅著嘴大眼睛骨碌碌地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聽見蘇岱川的聲音,考慮了一下便屁顛顛地跑過去了。
肉呼呼地身子一下?lián)涞讲椛先ィ麎|高了腳要去拉蘇岱川打吊針的管子。
爺爺開心高興得不得了,一把將小白抱到腿上去,一老一小玩得不亦樂乎。
哪裡還有之前那要死不活的厭世情緒…
自從小白出現(xiàn),爺爺整顆心都撲到他身上去,飯也不吃覺也不睡,還當場就拔吊針說要出院。
在大家好勸歹勸中改了主意,季菡抱著小白出來病房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去。
季念悶聲不吭地去開車,蘇沛白站在季菡身後明顯討好地提議:“今天回家吧。”
季菡也不搭理他,車開過來就開了後座位進去,蘇大總裁絲毫不客氣地,也跟著上去了。
跟吳嬸打電話說大白那邊剛剛好,於是就先繞去寵物診所。
車還沒停穩(wěn),遠遠就聽見診所裡的嚷嚷吵鬧聲,季菡聽著莫名有些耳熟。
目光怪異地瞥了眼蘇沛白,她下車來一看,站在門口穿著風衣黑絲高跟鞋紅脣大卷發(fā)的,不正是顧子茜是誰。
季菡搖頭想笑,要不是現(xiàn)在這樣碰到,季菡都快忘了這個人了。
當初雖然說羅晚晚讓她厭惡,可是顧子茜楚楚可憐在媒體面前哭訴的場景,季菡也是記得分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