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魏王倫即將抵達他忠誠的安邑。
“河東故魏地也,雖為秦統治百年,但在楚漢之際也被稱之為西魏,安邑是魏都,大王名號在河東頗易傳播。”
站在戎車上,第五倫頷首,這也是定王號時的一個考慮啊,從蒲坂一路到安邑數百里,河東人之所以如此熱情,當真做到了“攜壺提漿”的程度。這倒與王號關系不大,還是因為王尋的軍隊在河東作孽太多,激起了天怒人怨,第五倫將他們趕跑,順理成章成了“誅暴安民”。
安邑城坐落在層層高起的坡地上,往東南眺望能看到中條山,外郭很大,周長超過了二十多里,不愧是河東都會。
指揮了渡河和安邑之戰的萬脩,已帶著諸將及河東父老官僚在城外等待,看到第五倫的交龍之旂,便迎過來下拜。
“渡河以來,不過數日便奪取安邑,君游之速,可比韓信都快。”
“皆乃大王指揮得當,加上士卒用命,河東父老襄助之功也。”
萬脩下面的諸將,立功最大的當屬右中郎將鄭統,他渡河后以八百人擊潰了阻攔的數倍之敵,然后一路攆著他們走,順便將來馳援的人馬也給打穿了,鄭統麾下多是十里挑一的死士精銳,這一沖竟沖到了安邑附近,嚇得王尋不輕。
第五倫讓人取來象征一戰先登首功榮譽的飛虎旗,親自授予鄭統,又拍著臉上又多了許多飛矢劃傷的鄭統道:“立此大功,又做得將軍了。”
鄭統卻連連拒絕:“千人以上,臣就帶不來,臣,就是做軍司馬的料!連帶五千人的校尉都當不好,更別說將軍了。”
打了幾場仗,鄭統也知道自己擅長什么,沖鋒陷陣,執行命令,他行,指揮大軍,獨當一面,他不行,坐鎮中樞指揮多麻煩,遠不如帶頭沖鋒容易。
他確實就該放在這樣的位置,但等全取河東,魏王定爵的時候,一個侯位鐵定是跑不掉的。
除了鄭統外,其余渡河的隊伍如第七彪等,也都取得了不俗的戰果,第五倫這次將訓練最佳、士氣最好的隊伍頂前頭,登陸對敵軍造成點狀突破后,就發展成大面積的摧枯拉朽,王尋軍竟沒有太多抵抗就撤了,都不愿和魏兵死戰。
這就導致第五倫的“以戰練兵”計劃再度夭折,成建制投降的人太多了,聽說新朝都亡了,誰還傻乎乎做大新忠臣。不打吧,沒法練兵,打吧,又沒法做到包圍全殲,打散了跑山里做盜賊反而遺禍無窮。
于是便導致奪取渡河后,俘虜已經多達二三萬人,看管的人手都不夠,因為他們這月余時間在河東作孽太重,本地人怨氣很大。
第五倫倒是覺得這不是問題。
“余來安邑路上途經解池,在車上望去白花花一片,渭北吃鹽多靠解池提供,難道汝等還嫌挖鹽的奴隸苦力不夠多?”
眾人了然,主動“起義”的部曲能整編的就整編,那些被動投降且民怨很大的,多的是地方去挖鹽挖鐵挖煤,河東物產豐富,有鐵官、鹽官。
王尋軍中成分,和第五倫在鴻門接手的四萬人并無不同,但如今卻是命運大相徑庭。
趙尨等人又給第五倫引薦了河東本地的父老豪強,以及響應魏郡渡河之役,立功頗大的張宗。
“我聽你口音,不像是河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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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是南陽魯陽人,輾轉至此。”
雖然是外地人,但這張宗在本地卻小有名望,不忿王尋軍暴虐,帶著百姓三四百人起兵反抗,打出了反新的旗幟,后來被趙尨勸說換成了第五倫的,聚眾多達數千,王尋軍之所以如此不堪一擊,亦是因為河東人里應外合,牽制了他們不少精力。
第五倫勉勵了張宗、楊茂等人,任命張宗為偏將軍,與使者一同去招降河東諸縣,他看過河東的卷宗,上一次統計,有縣二十四,人口近百萬,妥妥的大郡。
接下來三個目標,一是迅速恢復蒲坂的黃河浮橋,將河西、河東連在一塊;其次需將統治遍及河東諸縣,恢復秩序,保秋收,河東今年的租子第五倫可以免,但起碼不要讓渭北還得運糧來救濟;其三則是王尋軍亦有萬余人沒有投降,遁入中條山、霍山等地,光是剿匪就要剿許久了。
這些事看上去簡單,但處理起來,可比打仗難多了。關于河東郡守的人選,第五倫覺得,身邊有個人閑置許久,倒是可以用一用了。
“周公。”第五倫看向這些天一直跟在身邊,權當顧問的竇融,笑道:“這河東一郡,我便交給周公了!”
一來第五倫的九卿們或主軍或掌民,各有各的忙活,無暇顧及。本地人可為輔佐,卻尚不足贏得第五倫信任,任命一個親信做郡都尉掌兵,民事上交給竇融,且看看他在治理地方上有幾把刷子。
竇融按照慣例推讓兩次后應諾,心里卻哭笑不得。
“數年來,我心心念念想去往河西,卻不曾想竟來了河東!”
安排好了河東主官,第五倫詢問萬脩:“王尋今在何處?”
說起這王尋也是好笑,先前自以為兵多,派人去見第五倫,約他“相王”,后來見第五倫決意渡河,頓時慫了,又遣使去,復請為“國公”,他過去是“章新公”,改成“章魏公”亦可,愿意歸附于魏王,讓他做諸侯下的諸侯,第五倫還是不允。
等第五倫大軍殺過來后,王尋倒是沒再抱以幻想再請封侯,而是直接跑路了。
萬脩道:“王尋見河防失守,安邑人心不附,遂帶著殘部萬余,向北逃往平陽,第七將軍正帶著數千人,緊追不舍!”
……
“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與田況聯手,擊敗第五小兒。”
沿著汾水向北撤離的王尋頗為狼狽,想當初,他聽說老搭檔大司空王邑在昆陽城一口氣送了三十萬大軍時,還頗為愕然,覺得王邑當真廢物,就算帶著三十萬頭豬,也不至于打成這樣。
“若讓我代王邑戰昆陽,再不濟,也能將大軍帶回。”
對自己的撤離能力,王尋還是很自信的,他帶著十萬人從魯陽撤退,路上只丟了三萬。
可如今看來,王尋卻是高估了自己,從進入河東那天,王尋就面臨兩難:是將軍隊攏在一起,還是讓他們分散開來?聚于一地糧食都不夠吃,分散出去,以他們的士氣軍紀,遂成為禍害地方的膿瘡,王尋的命令都不太好使,需要用到時根本撤不回來。
于是便有了魏軍渡河之役,王尋軍望風披靡的一幕。
王尋是主動放棄安邑北上的,河東人對他沒有絲毫認同,加之聽聞第五倫占常安,王莽出奔,新朝覆滅,更是人心叵測。當第五倫打過來時,城內不知多少豪強輕俠想砍了他的頭顱獻給魏王!
接下來去哪?這是個艱難的選擇,作為沒和新朝切割干凈的勢力,王尋現在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第五倫渡河奪了安邑、馬援已經攻克厄口關,進占絳縣,上黨鮑永舉著“漢”旗,派兵進攻河東的東門戶端氏。
三路夾擊下,也是王尋不得不將兵力分出去的原因。
于是王尋在七月底匆匆跑到平陽縣后,仍然覺得不安全,手下人給他出主意:“大司徒,不如北上。”
“北方便是太原,趙有晉陽,猶足拒塞秦人,為七國雄。左有恒山之險,右有大河之固,北有強胡,大司徒先前遣軍萬人接管太原,如今過去匯合,以甲兵兩萬,猶可為也。”
如何可為呢?王尋也聽說塞北“胡漢”之立,這位姓盧的漢家天子可沒西漢、北漢那般講究,對王尋這個新朝殘余還是持歡迎態度的,大不了以太原降于胡漢,借了匈奴兵以對抗第五倫,不失為一韓王信……
一念至此,王尋遂又棄了同樣抵抗頻繁的平陽縣,繼續向北進發,在抵達楊縣(山西洪洞縣)地界時,三軍疲憊,隊伍拉成了一條長蛇,七零八落。
王尋也累了,遂在一株大槐樹下休憩飲水,卻見此地左為呂梁山,右為霍太山,中間是汾水谷地,道路開始變得狹窄,等進入鼠雀谷后將更加難行。
王司徒對自己輸得莫名其妙仍有些不甘心,頓時大笑起來:“若我留一支兵埋伏于此處,待第五倫追兵到時殺出,定能將彼輩殺得大敗……”
然而笑聲未落,隨著一陣鼓響,一小股騎兵卻從林中沖出,當頭卻是分明是九卿太仆車騎將軍身份,卻仍愛自己打頭沖鋒的白馬小將耿弇!
第五倫讓他“大迂回、大包抄”,其實是打發耿弇走遠路,好抬萬脩和其余人立主要功勞。不曾想小耿當了真,短短二十天,他帶著整編后的越騎營援上郡,遣副將降西河,他自己則帶著兩千人渡孟門,取狼皋,然后沿著呂梁山西麓南下,還真叫他包抄了過來!
雖然身邊只剩下數百騎,亦十分疲倦,但此刻忽然打著魏字旗沖出,氣勢如虹,頓時將王尋及其麾下殘兵敗卒驚得魂飛魄散!
而耿弇,一向不缺以數百打幾千的勇氣!
“敵人始至,行陳未定,前后不屬,陷其前騎,擊其左右,敵人必走;敵人暮欲歸舍,三軍恐駭,翼其兩旁,疾擊其后,薄其壘口,無使得入,敵人必敗。”
耿弇看到王尋的旗幟,知道自己逮到了大魚,遂高高舉起手中的騎矛:“諸君!”
“我偏師,又要立大功了!”
……
就在耿弇將王司徒在汾水谷地追得到處跑之際,八月初一這天,第五倫抵達安邑以北百里外的聞喜縣。
“聞喜,此地有什么典故么?”
聽第五倫如此發問,已是河東郡守的竇融道:“漢武帝巡狩將幸緱氏,途經左邑桐鄉,聞平南越大捷,大喜,遂將此地改為‘聞喜’。”
第五倫頷首:“當真是好名字,今日我軍于此會師,應景!”
不多時,一支軍隊亦出現在遠處,打的同樣是“魏”,第五倫親自乘車上前,朝當前縱馬而來的老帥哥張開了雙臂,哈哈笑道:
“丈人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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