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怔了怔,不安道:“太陽王你勞累了半天……”
秦陽擺擺手:“帶路吧。(”小寶是紀霜霜的貼身丫鬟,在情在理他也不能不盡心相助。他吩咐院子中的護衛轉告紀禹等人,便跟在小寶身后。
小寶眼中淚花閃過,見秦陽確是一腔熱忱,便不再推托。當下小寶在前,秦陽三人在后,在幾處庭園間左轉右拐,來到西邊一處相較僻靜的院落。
小寶遠遠指了指第三間廂房,咬著紅唇輕聲道:“那人就在三號廂房居住。他不想見到我,我就不走近了。太陽王這次相助之恩,小寶永生難忘,日后必會相報。另外……”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間廂房,低聲說道:“另外,請太陽王不要告訴那人是……是我求你來的。”她行了個禮,低著頭匆匆走出了院子。
夕嵐個子不高,仰起小腦袋恰好將小寶臉上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小寶走遠后,夕嵐望著地上斑斑點點的淚跡,幽幽嘆口氣,拉起秦陽的大手道:“里面是她喜歡的人。”
秦陽默默點頭,他在踏入小院的時候就嗅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酒味正是從第三間廂房里傳出來的。
“火眼”一掃,秦陽已從氣息中辨認出房中那人是誰,頓時怔住了。
是他,居然是他!秦陽苦笑著搖搖頭,邁開步子走到門前。
門前一直有個仆人伺候著,正無精打采地打著呵欠。見秦陽來,慌忙要行禮。秦陽擺擺手,示意仆人離開。自己則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滿地的酒壇子,粗略一看不下十個。
房中一個衣衫不整、頭發披散的青年人正坐在床邊的地上,形容枯槁,落魄至極。聽到開門,他連頭也不抬,依然不停地灌酒入口中。嘴里嘟嘟嚷嚷地嘮叨著什么。
他用的是左手,還在不斷地顫抖,右手臂則無力地低垂著。酒水從他嘴角流下。早已將他的衣襟沾濕。
酒壇不大,頂多只有一斤酒,很快就倒空了。
那人連將酒壇扔遠的力氣都沒,只是將它隨手往地上一推。又去拿另一壇酒。酒壇到手,他搖了搖,卻是空的,他有氣無力地丟下,又去拿旁邊的,一連兩個都是空壇子。
“酒呢?拿酒來!”那人啞著嗓子大叫起來,同時掙扎著爬起來要伸手去拿遠處的酒壇子,但他腳步踉蹌。竟連勉強走幾步路的力氣都沒。
他剛爬起來,腳下一軟就要跌倒。
忽然從旁邊伸出一雙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手很穩。很有力,也很溫暖。
那人抬起頭,原本頗為英俊的臉龐滿是憔悴,渙散的眼神落在秦陽的臉上,良久才聚起了焦點。他全身忽然顫抖起來,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猛然推開秦陽,聲嘶力竭地喊道:“你……你來做什么?該得到的你都得到了,還要來搶我什么?我還有什么值得你搶!”
秦陽心中說不出的酸楚與同情,絲毫沒運功相抗,任由他推得自己連退數步。但眼看著青年又要跌倒,秦陽再次搶上兩步,重新扶住了他。
秦陽嘴唇動了動,卻沒法子說出話,好久才說答道:“是我虧欠了你,夏兄。”
夏辛,他竟然是夏辛!昔日紀霜霜身邊最出類拔萃的劍手、北路元帥夏之章的獨生子夏辛!
眼前這個醉生夢死、消沉至極的酒鬼,就是大半年前那英氣勃勃、如出鞘利劍的少年劍客夏辛?秦陽幾乎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夏辛霍然抬頭,顫抖的左手一下子揪住秦陽胸前的衣襟,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他吼道:“你欠我?你欠我什么?是我自討苦吃,是我不自量力,明知她心里只有你,卻要和你搶她!現在你已得到她了,為什么還要來看我的笑話?”
夕嵐和紅玉見夏辛狀若癲狂,都驚呼著撲過來要拉開他。
秦陽微一錯步,已擋住了兩個小姑娘,伸手攔下她們:“別過來,這是我和他的事。”
紅玉不明所以,和夕嵐對視一眼,夕嵐朝她搖搖頭,兩個小姑娘一起停下了腳步。
秦陽平靜地凝望著夏辛,輕聲道:“我是受人所托,來醫治你的傷勢,放心,你的傷再重我也能治好,讓你和以前一起使劍,武功絲毫不損。”
夏辛愣住了,隨即更加用力地揪緊秦陽的衣襟,急急問道:“是她,是霜霜讓你來的?”但他很快又自嘲地大笑起來:“怎么可能?她根本就沒過問過我的死活……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聲越來越大,神色卻比哭還要難看,淚水亦止不住地流下來。
“夏兄……”秦陽心中百感交集,饒是他平時能言善辯,此時也無言以對。無論他說什么,對現在的夏辛來說都只是傷害。
夏辛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用力推開秦陽:“你滾,我不用你治傷,我寧愿當一輩子的廢人也不用你治!”說罷左手起無力垂下的右手,竭盡全力向著地上的酒壇子砸去,“哐咣”,酒壇子碎開,鮮血四濺。
“夏兄,你又何苦……”秦陽正要出手按住他,門外一陣風般沖進一條嬌小的身影,撲過去抱住夏辛,悲聲泣道:“夏辛,你瘋了?干嘛要這樣折騰自己?小姐知道了會很難過的!”
來人自然是小寶。她淚流滿臉,死死抱住夏辛,又不斷向秦陽道歉道:“對不起,太陽王,夏辛他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秦陽苦笑著揮手示意不要緊。
夏辛看也不看小寶,掙脫開來,惡狠狠道:“你讓開,我的事與你無關!我早就說過,不想再見到你!”
小寶被他推得跌倒在地上,臉上全無血色,咬得雙唇出血,拼命不讓自己哭出來。
一旁的夕嵐氣得臉蛋兒通紅,忍不住沖上前扶起小寶,大聲嚷道:“喂,你別欺人太甚了,她喜歡你不代表你就可以隨便作賤她!”
夏辛呆住了,低頭望了望噙著淚水的小寶,喃喃道:“她……喜歡我?”
夕嵐氣呼呼道:“你眼睛不瞎,她是不是喜歡你,難道你看不出來?”
夏辛臉上的肌肉不斷地抽搐,望著小寶顫聲問道:“是你……讓秦陽來替我治傷的?”
小寶咬著紅唇,別過臉負氣道:“沒錯,是我求太陽王來替你治傷的,不過你別誤會了,我可不是喜歡你……你是夏家的少爺,自會有無數千金小姐喜歡你。我只是個身份低微的小丫環……沒資格喜歡你……我,我只是替小姐還債……小姐欠你的,我……我來還!”
夏辛臉如白紙,沉默了好久才道:“霜霜……她又欠我什么了?不過是我自作多情罷了。沒錯,我現在廢人一個,又有誰會關心我、喜歡我?”
小寶咬緊紅唇不作聲,夕嵐還想說什么,但見小寶黯然的神色,又把話咽了回去。
秦陽緩聲道:“你的手還在流血,無論怎樣,先把傷治好了再說……”
夏辛慘然笑道:“治好傷又怎樣?天大地大,我又能去哪里?”
“你不是還可以回家么?”
家,對于游子來說,是一個多么親切又多么辛酸的字眼。
“回家?”夏辛喃喃地重復著,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日綿綿冷雨的馬車上,紀霜霜對他說過的話,眼前便浮現出爹爹惆悵而蒼老的面容。
“我……我父帥怎樣了?”夏辛聲音都變了:“他還活著?”
秦陽想起夏之章的近況,嘆口氣道:“他沒死。和你的家人一起,都在楚州等你。只是夏元帥現在閉門不出,聽說他病了,病榻上還喊著你的名字,一會我替你治好傷,你便抽空回去看看他吧。”
“父帥他……”長年漂泊在外的游子,驟然聽聞親人的消息,夏辛全身都顫抖起來,一下子坐倒在地上,眼中的熱淚便跟著嘩啦啦地奪眶而出……
大半個時辰后,秦陽和夕嵐、紅玉離開了廂房,雙眼通紅的小寶快步追上,低聲道:“謝太陽王!”
秦陽苦笑道:“夏兄是為了救霜霜才受的傷,寶姑娘不必客氣,就當是我替霜霜還的債。”
小寶還要說什么,身后的廂房中忽然傳來夏辛的聲音:“小寶!”
小寶如被定身術定住般,再邁不出一步。
秦陽朝小寶點點頭作別,拉著夕嵐和紅玉快步離開。
夏辛的雙手已恢復如常,有力的手指按在門框上,臉上的表情復雜至極。
“沒什么話要說,我就走了。”小寶低著頭就要走,夏辛忽然道:“我以前喝醉了酒,不知道是不是說了什么得罪你的渾話……”
小寶別過身子,兀自嘴硬道:“你說過什么我早就忘了,反正我就一個小丫環,夏公子不必在意。”說罷又要走。
這回夏辛沒叫住她,只是望著她瘦弱的身影,輕輕地說道:“你對我的好,我都會記著……”
小寶全身劇震,隨即跺跺腳,飛快跑走了。
庭院中,美麗的鮮花正從雜草叢中鉆出頭來,迎著溫暖的陽光,悄然綻放,猶如一張笑臉。
秦陽雖在遠處,但他耳目靈敏聽得清清楚楚,不禁悄然一笑,拉著兩個小姑娘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