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寒風簌簌,一片片的雪花飄然落下,掛滿了枝頭。
封逸走過長廊,抬頭看向那漫天的風雪,忽然停住了腳步,抬手輕輕地接住那雪花。
幽幽的碎雪落下,落在他的掌心上。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云州落雪,他在繡坊里看著那少女燃了小爐,與霍家姐妹一起燃了火,笑嘻嘻地喚他……
“逸哥兒,看我烤的鹿肉!”
他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一點淺淡的笑容。
那點笑讓他溫文爾雅的清冷面容多了一種少見的溫柔與……惆悵,俊秀斯文的年輕官員,溫柔的模樣愈發(fā)地引得一些路過宮女們紅了臉,走路的姿勢仿佛都顯得多了幾分優(yōu)雅。
而封逸卻仿佛全無所覺,只靜靜地看著手心的雪。
一晃,也有幾年了。
人世間的面,果然,是見一面少一面。
“封御史。”一道沉穩(wěn)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后響起。
封逸聽見的瞬間,臉上的笑容便微微收了一點,變成了一種不卑不亢的得體笑容,客氣而疏遠。
他轉(zhuǎn)過身來,看向來人,恭敬地頷首:“國公爺。”
一道著武將裝束的英偉高大身影款步而來,他看著面前的年輕官員,微微一笑:“不知道封大人在看什么,這般入神。”
封逸淡淡地道:“這是今年上京的第一場雪,銀裝素裹,著實讓人看得歡喜。”
“是么,原來封御史是在看雪景,本國公還以為你在睹景思人,畢竟能讓咱們以清心寡欲,潔身自好之名聞名朝野的封御史露出那樣溫柔的表情,總該是一名罕見的美人才是,怎么,心有所屬了?”南國公看著封逸,露出一個有些莫測的笑容。
封逸直起身子,攏手入袖,微微一笑:“您多想了,下官只是想到家慈罷了。”
看著封逸那面不改色的樣子,南國公挑眉:“原來您是在睹景思家人么,但是本國公似乎記得當年的封家就剩下你一個人了罷。”
“是,所以才每到臨近過年時,越發(fā)地思念家中人,畢竟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封逸道。
南國公點點頭,也背了手,轉(zhuǎn)身看向庭院里的風景:“本國公記得,大赦之后,你是在云州度過了你青少年的時期,對罷?”
封逸一頓,也轉(zhuǎn)身,在南國公身邊看向庭院里的雪景,輕描淡寫地道:“沒錯,我是在天工繡坊度過了自己的青少年,那繡坊的主人,說來,也許您也認得,正是琴三爺?shù)钠拮印癜部h主,哦,不,現(xiàn)在她是郡主了,也是蘇家的唯一繼承人,蘇老夫人的孫女兒。”
他頓了頓,垂下眸子,睫羽毛隱去他眼底的一絲惆悵,淡淡地道:“我曾經(jīng)在她的手下,做事。”
南國公見封逸就這么坦然地承認了,倒是有點意外,他的目光停在封逸眼下那一抹帶著郁色的陰影上,挑了挑眉:“封大人倒是坦蕩得很。”
封逸微微一笑:“本就是事實,為何不能坦蕩,就像我從不掩飾,我入朝為官,用盡所有的手段,踩著那么多人,爬到現(xiàn)在,是為了給我封家平反,我封家……。”
他頓了頓,看向南國公,一字一頓地道:“從來就沒有參與過當年的宸王之亂,我想您應該比誰都清楚。”
南國公看向面前的年輕官員,他修長清雅的眸子里閃爍著冰冷的光,讓他想起某種優(yōu)雅的野獸踏雪而來,在等待獵食。
他看著封逸,慢慢地翹起唇角,神色有一種奇異的輕慢:“是么,呵呵,本國公并不知道,當年處置一應謀反叛臣,都是陛下下的旨意。”
封逸也不著急,他微微一笑,對著南國公輕道:“人非圣賢,豈能無過,陛下若有過,也是被小人蒙蔽了,我想太后和國公爺一定會幫下官查明真相伸冤的是不是?”
南國公看著他,瞇起眼:“若你一直這么的……識時務(wù),并且聰明,太后是自然不會讓忠臣良將受到冤屈的。”
封逸欠身,對著南國公斯文地一揖:“那下官就有勞國公爺了。”
南國公看著他,隨后微微一笑,抬手略一托他的手:“不必客氣,本國公還要多謝你當初在朝廷上那一番漂亮的辯論,舌戰(zhàn)群臣,為我正名,陸錦年,陸御史果然沒有看錯人,真真是我大元的棟梁之材,前途不可限量。”
封逸含笑:“您客氣了。”
說罷,他退到一邊,不卑不亢地道:“下官就不打擾您了。”
南國公點點頭,轉(zhuǎn)身領(lǐng)著他的人徑自離開。
跟在他身后的謀士模樣的中年男子,回過頭遠遠地看了眼,那站在那里仿佛還是在目送他們離開的年輕官員,便冷嗤了一聲:“國公是真的相信那個小子的話,他可是從云州出來的人,萬一是那孽種的人?”
“他不會是那孽種的人,他眼里看著的是那孽種的小夫人,蘇老夫人的孫女,才是真,君武沒看出來么?”南國公負手,慢悠悠地向前走著。
“什么?”李俊武愣住了,有點怔然地看著南國公。
“年輕人,眼里的一切都是新鮮的,連愛恨都不會掩飾,真是教人羨慕。”南國公輕笑了一聲,俊朗成熟的面孔看起來像是籠了一種飄渺的霧氣。
“可是……。”李俊武有些豁然開朗:“難不成他忽然投靠咱們,除了封家的事,還是因為那個蘇家的小姑娘,想要取代那個孽種,得到她?”
“一念生,則愛恨起,憂怖生,愛若成執(zhí)念,嫉恨化作毒液與利刃,又有何奇怪,何況蘇家的姑娘,一向……。”南國公淡淡地開口,頓了頓又道:“有這個惑人的能耐。”
李君武看著南國公的表情,他忽有些不明白南國公是在說他自己,還是在說封逸。
“您居然連這個就看出來,還真是……厲害,難怪一抹紅顏可傾天下一直都是古今文人墨客樂此不疲著墨之事。”李君武搖搖頭,嗤道。
“這個年輕人,太有野心了,雖然是把好刀,但您就不怕他割傷咱們的手么,別忘了,當年的封家滅門之事……可是您一手主導的,他們究竟有沒有叛國,那封逸說得沒錯,您是最清楚的。”
南國公腳步微微頓,看向身后的中年謀士,輕描淡寫地一笑:“封家是我借著陛下的手滅的門,那又如何,他們護主不利,沒有完成本國公交付的任務(wù),本來就該死。”
“您就不怕封逸發(fā)現(xiàn)了真相,會向您復仇么?”李君武實在不太能理解為什么南國公還是這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南國公卻輕蔑地勾了下唇角:“他要是真有那個察覺真相的本事,就不會向太后和本國公獻媚了,就算他知道了一切,要向本國公復仇,也要有那個本事,封家人都死光了,毫無根基,憑借著先是攀附蘇家的那個姑娘,后來攀附陸錦年,憑借著裙帶關(guān)系,抱著女人的腿走到太后面前,破格提拔,再有才華,也還是在抱女人的大腿之輩,太后會用這么一把刀,卻絕對不會信任這么一把刀。”
他是武將,骨子里到底有些瞧不上那些,尤其是只會耍嘴皮子的文官。
“何況,有野心是好事,若是一個男人,不想要女人,也不想要權(quán)勢,卻竭力向上爬,那才是最可怕的,無欲則剛啊……不是么,有他這么個帶路黨,咱們也輕松些。”南國公嘲弄地笑了起來。
李君武看著他的背影,卻蹙了下粗眉,就算那個年輕的官員只是被利用的一把刀,卻也絕對不是一把簡單的刀,他們同為文士,他見過那個年輕人的字和文章,總覺得能寫出那樣雋永沉穩(wěn)卻隱含飛揚之勢筆力,文采非凡的男人,絕非只知獻媚的小人。
可是,現(xiàn)在多說無益。
他也只是猜測罷了。
何況現(xiàn)在,南國公明顯也并不信任封逸,有警惕就好。
李君武頓了頓,看向南國公:“那個蘇家的小姑娘,您會因為她是蘇家人而手軟么?”
南國公淡淡地道:“為什么這么問,本國公為何要對她手軟。”
李君武沉默了一會:“我看到您將當初夫人的水晶珍珠簪子送給她做了賀禮。”
面前的男人,也許對天下所有的人都冷酷無情,甚至對自己的親外甥下手,也不會手軟,但他唯一可能留情的卻絕對是姓蘇的人。
南國公眼角浮現(xiàn)出一絲冷酷又嘲弄的笑紋:“送她發(fā)簪,確實是因為她姓蘇,與本國公的夫人有血緣關(guān)系,但本國公對蘇老夫人都不曾手軟,又怎么會對她手軟?”
李君武聞言,想起被騙進宮里,隨后軟禁起來的蘇家老夫人,卻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總之,您沒忘了所有人,所有事都要為我們的終極目標讓道就夠了。”
只要那個魔頭之子死無葬身之地,他們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
目送著南國公高大的身影和李君武等人一起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封逸方才緩緩地轉(zhuǎn)回了身子,繼續(xù)看向落滿的冰冷雪花的院子。
他抬手,再次看向自己的手心,雪水全部都融化了,濕了掌心和袖子。
他微微瞇了下自己的眼眸,眸里一片冰涼和譏誚:“風雪將至,可未到最后一刻,誰知道葬身永凍原上暴風雪之人是誰呢。”
看透了人心的南國公,我們的底牌都擺在明面上,就看誰能下得過誰。
……*……*……*……
與上京的風雪漸大想比,云州的天氣也越發(fā)地寒冷了,靠近海邊港口,雖然尚且沒有下雪的云州,此刻卻也已經(jīng)濕寒逼人。
“沒錯,南國公已經(jīng)命人調(diào)動了云州府附近的官兵直撲云州府而來,我們已經(jīng)接到了消息。”金大姑姑看著楚瑜,微微蹙眉。
“這一次,南國公的行為已經(jīng)近乎瘋狂,似全不在乎任何后果,一定要拿下云州。”
楚瑜目光冰冷:“他憑什么,就這么給我們套上一個冷冰冰的謀反罪名,證據(jù)呢!”
“你覺得他需要證據(jù)么,現(xiàn)在南太后代替皇帝陛下擬訂了旨意,要急召三爺進宮,如果我沒有猜錯,圣旨最遲明日就到了。”金大姑姑道。
楚瑜蹙眉:“可是三爺不在云州,很多人都知道。”
“對,就是因為他不在云州,所以才有這一道圣旨下來,要的就是三爺不在,‘畏罪潛逃’,交不出船隊,就是擁兵自重,試圖謀反!” 老金搖搖頭,三角眼擠在一起,冷笑一聲。
“你沒有發(fā)現(xiàn)這圣旨來得那么快,那么巧么?”
楚瑜看著桌面上的地圖,喃喃自語:“這圣旨,怎么可能從上京過來的,難道他們竟然敢就近使用矯詔!”
她忍不住心驚。
“老身看,他們不光敢矯詔,還虎符未到,邊令云州附近的大軍先行了。”金大姑姑抬手點了點云州府不遠處的州縣。
老金也點點頭:“云州府周邊一帶的兵馬都有三爺?shù)娜耸衷谄渲校系谋R不是那么好調(diào)動的,卻也不全不能調(diào)動,他們現(xiàn)在先用的是云州府附近能用的兵馬包圍云州府,若是我沒有猜測錯,很快西南大軍就會直接逼過來,那里的大將軍原本是南國公的人馬。”
“那咱們要怎么辦?”楚瑜忍不住咬著唇角,冷笑一聲:“琴笙在云州經(jīng)營了那么久,難道咱們要將自己的基業(yè)都拱手讓出去?”
金大姑姑搖搖頭,淡定地道:“走,馬上就撤,咱們至少還有三天的時間,足夠了。”
楚瑜一頓,有些怔然:“真的就要撤,可是……琴笙沒有幾天就回來了,這樣他怎么登陸,難道真的要坐實謀逆的罪名嗎!”
金大姑姑嘆了一聲:“小魚,我這里還有一個消息。”
楚瑜看著金大姑姑沉冷的神色,忽然有了點不太好的預感:“什么?”
“定州府那邊的倭寇,出現(xiàn)在了云州海域的附近,如果我們海道計算沒有錯的話,他們的航向是咱們——云州。”老金道。
楚瑜忽然心中一涼:“所以,這個意思是,我們會腹背受敵?”
南國公……果然是真的瘋了么,居然真的勾結(jié)倭寇!
金大姑姑點點頭:“沒錯,所以我們必須撤,我們的大本營是云州不錯,但是我們真正的根基卻在海上!”
楚瑜看著金大姑姑,半晌,忽然定定地看著她,輕聲道:“琴笙,是不是早就預料到這一點了?”
三天之內(nèi),那么大的產(chǎn)業(yè)就能安全撤離,沒有提前的準備,怎么能做到?
所以他又是做了決定,卻沒有告訴她么?
------題外話------
三爺和小魚之間的其實就是一個相愛容易,相處難的老難題啦,不過一切都會解決的。
月底最后一天了喲,妹紙們口袋里有票兒可別收著啦,瞅瞅看是不是生出來啦,仔細收著收著,小肉票就要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