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的夜晚格外寂靜,除了此起彼伏的蟲鳴就只有零星的狗吠聲。
等莫顏眼睛紅腫地從蓮九懷里抬起頭時,窗外已經一片漆黑了。
“呃!蓮先生,對不起,我把你衣服弄臟了,”莫顏撐起身體,手足無措地看著蓮九胸膛上濕了一大片的衣服,“你脫下來我幫你洗了吧?嗯……”
蓮九并不在意,只是道,“阿顏,你覺得好點兒了嗎?”
雖然被蓮九看到了這么軟弱的樣子、還蹭了對方一身的眼淚鼻涕,簡直太丟臉,但莫顏不得不承認,在難過得無法克制的時候,能有一個人溫柔地擁抱著安慰自己,實在比獨自躲起來哭要好受太多了。
“好很多了,謝謝你!”莫顏努力揚起一個大大笑容,“我像那種會陷在悲傷里就無法自拔的人嗎?我其實早就想通了,外公外婆生前我沒能盡孝,他們去世了要是我頹廢絕望,一蹶不振,那不是讓他們在天上也無法安息嗎?我、我最應該做的就是,趕緊走向人生巔峰,讓他們倆放心!”
蓮九啞然片刻,再次寵溺地揉揉莫顏的腦袋,“嗯,我相信阿顏一定能順利走向人生巔峰的。”
“嗯!”莫顏頓了頓,捏捏手指,猶豫著說,“我還是先把你的衣服洗了吧?都濕透了,穿著肯定很難受。”
蓮九隨手揮揮,雪白的外袍轉眼便干凈如初了,“這件本就是我的法袍,用仙術就能清洗了。”
莫顏松了口氣,然后恍然大悟,“哦,我就說嘛!陣法里明明提供了換洗衣物,蓮先生你怎么從來都只穿這一件,有法袍真好啊!”
“對啊,”蓮九回憶著道,“當年我還在、呃,元嬰境的時候,洞府里也攢了極多的法寶靈器,只是洞府處在塵元大世界,離這里太遠了……你想要法袍的話,我們從劍洞出去后可以拿你攢的那些靈草去換幾件。”
莫顏搖搖頭,并沒有放在心上,“蓮先生,你晚上該吐納就接著吐納吧。我……靠在床頭瞇一會兒就是了。”
蓮九沒多說,他修為比莫顏高許多,吐納時對周圍環境的感知也很靈敏,便默默地盤腿開始修煉了。
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早,莫顏早早起來給外婆煮好粥,幫著她洗漱完畢后,便動身去鎮上找那位神秘的師父。
莫顏猜測那位師父多半頂著葉語白的模樣,結果到了柳堤一看,嗬!果真如此。
陣法估計是通過莫顏的記憶來模擬人物的,眼前虛擬的葉語白不僅面容相仿,神色也是慣有的冰冷嚴肅,“莫顏,你昨天為何提前走掉了?”
“師父,我外婆七十高齡,昨天又磕傷了膝蓋……大夫把完脈告訴我,外婆至多還能活一個月了,”莫顏見葉語白神色不虞,還是道,“希望師父能允許我請假一個月,回家陪外婆走完最后一程。”
葉語白淡淡地掃莫顏一眼,“你該知道,我有事在身,在此地只是暫時停留,事情辦完就要離開了,大概就是一個月后。”
莫顏閉閉眼,腦中千回百轉。劍洞設計這一關,莫不是要讓他在親情與劍道之間做一個選擇?問他面臨這種抉擇時,究竟是會拋棄即將去世、深愛他的親人,還是毅然放棄難得的學劍機會?
固然在此陣法中,兩者都是虛幻,但莫顏下意識地知道,他必須給出在真實情況下也會做出的選擇——
“師父,對不起,我必須回去照顧外婆。”莫顏咬牙道。
“那你的意思是,放棄學劍了?”葉語白不帶任何感情地問。
“一個人要練劍,至少得先做好‘一個人’,”莫顏朝著葉語白深深一拜,“謝謝師父的賞識,您要離開的時候,請務必讓我送行。”
葉語白受了莫顏這一禮,什么都沒說,徑自走了。
回到家中,莫顏告訴外婆自己同師父說好,一個月后再接著練劍。
外婆嘴上埋怨莫顏耽誤了師父的時間,這樣不好,可止也止不住的笑容卻顯出她對孫子能留在身邊的喜悅。
“哎,顏兒你也不用時時陪在我身邊,我要起身的時候會叫你過來扶我一把的,”外婆嗔怪道,“你回到家里,也不能拉下了師父教給你的功課,可得好好溫習著,免得到時候生疏了。”
莫顏笑著點頭,趴在外婆腿邊問,“外婆,你要看我練劍嗎?”
外婆特別高興地答應,“好好好,咱們顏兒學什么都特別快,現在都會劍法啦?可真是太好了。”
莫顏攙扶著老人坐到茅草屋門口,仔細給她裹好披肩,防止著涼。
抽出靈劍,莫顏不帶靈力地開始一招一式演練他學過的劍法。
劍法駁雜,在破劍峰的五年里,莫顏反復體悟過的劍法達數十本,這些外在的招數對于一個劍修來說只是體悟內在劍意的一個媒介,但在絲毫不懂劍術的凡人看來,這些復雜連綿的劍招已足夠令人驚嘆。
外婆用力給莫顏鼓掌,眼里的滿足和欣慰讓她紅了眼眶,“好、顏兒太厲害啦!外婆我總算能放心了,有手藝傍身,總能賺到錢住好房子、娶漂亮媳婦兒的!”
等莫顏收劍入鞘,外婆還在笑著念叨,“好呀,學劍好,又能防身,又能找活計,咱們顏兒就是有福氣,哎,真好、真好……”
莫顏擦了擦眼角,“嗯,外婆放心,外孫將來一定能順順利利找到好伙計,而且身強體健的,過節還能上廟會去賣藝賺點零花!”
外婆開懷大笑,點點莫顏的鼻子,“頑皮!”
一個月的日子對于修真者來說,實在是稍縱即逝。
莫顏有靈力在身,按摩、做飯、燒水這些事情做起來便捷許多,空余時間去山上打獵換點錢,買些老人不曾享用過的糕點零食,添些衣服珠花,盡力讓老人在最后的日子過得好些。
外婆大概也隱隱感覺到自己日子不多了,不忍推拒莫顏給她準備的那些東西,每每只是露出一貫的慈愛笑容,讓莫顏也多給他自己準備一些。
她越來越愛看著莫顏練劍的身影發呆,時不時地叮囑他幾句。
“顏兒,天氣冷了可得記住加衣服,外婆不在了,可得自己照顧好自己。”
“顏兒,以后遇到傷心的事情呀,要知道,這些總都會過去的,人總是要朝前看的。”
“顏兒啊,你沒事兒也得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你看你外婆,這不就活到了七十多歲?”
“顏兒……”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莫顏正在練劍,外婆靠坐在椅子上,漸漸沒了聲息。
長劍在半空中停頓,然后被主人緩緩地被收回鞘中。
青年沉默著跪在老人身旁,仰頭看她微笑著闔上雙眼的樣子。
良久,莫顏不確定地轉頭問蓮九,“蓮先生,外婆走的時候,應該是安心的吧?”
“嗯,一定是的。”蓮九篤定地道。
莫顏輕輕松了口氣,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終于落下了。
處理完老人的喪事,莫顏和蓮九、小天再次來到了柳堤。
“葉語白”還沒有走,依然站在柳堤邊,衣衫獵獵。
莫顏走上前去,“師父。”
葉語白搖頭,“我即將啟程,你不必再叫我師父——我只想問你,你是否后悔當日做下的決定?”
“不,不后悔。”莫顏回答,沒有一絲猶豫。
“今后呢?今后也不會嗎?”
“這樣的選擇再來多少遍,我的決定也不會變的。”莫顏笑著說。
葉語白點點頭,“嗯。”
話音落下,熟悉的陣法白光閃過,兩人一石被傳送到了劍意試煉第五關。
柳堤還是那個柳堤,只是周圍的景色瞬間變幻。
寬闊的河面上燈火點綴,華麗的畫舫上歡聲笑語,男人的調笑,女子的嬌聲,絲竹伴奏悠揚悅耳,好一番繁華景象。
莫顏怔愣地左右望望,堤岸兩邊也是通火通明,酒樓客棧前迎來送往,熱鬧非凡。
“少爺、蓮公子,花姑娘已經準備好啦,咱們往這邊走吧——”小廝滿臉笑容,躬身為莫顏二人帶路。
花、花姑娘?呃,是他想的那種花姑娘嗎?
莫顏瞪大了眼睛,卻被蓮九拉了一把,跟上了小廝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