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顏有點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 蓮九這家伙，什么時候學會這種親昵的姿勢了？

因為莫顏側過了臉，蓮九的鼻子磕在了那張玉質面具上, 不由笑著抱怨：“阿顏, 我的鼻子好疼啊。”

“得了吧, ”莫顏扭回頭來, 烏黑的眸子清澈見底, 神色卻十分復雜，“蓮先生，每當我以為自己了解你的時候, 都會發現——你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我喜歡的你，其實只是個我自己捏造出來的幻影吧？”

蓮九的笑意凝固在臉上, 摟在莫顏腰間的手不自覺地收緊：“阿顏, 你在說什么呢？是何畫和何葉跟你說了什么嗎。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你當故事聽聽就是了，不要太放在心上啊。”

莫顏伸出手, 布滿劍繭的手掌與蓮九如玉般細膩的皮膚不太搭調，他摩挲了一下蓮九的臉頰：“我在回想，我為什么會喜歡你呢？好像是因為你強大、溫柔，長得又特別漂亮，偶爾在奇怪的地方露出的呆呆表情, 也格外可愛。在我身邊陪伴了那么久, 我覺得你真的是個非常好、非常完美的人, 想不喜歡上你也難。”

蓮九抓住莫顏放在自己臉頰上的手, 唇角依舊勾著：“阿顏, 不要說這些了。剛剛我找何銳要了許多他搜羅的美食，他們三個都特別愛吃東西, 在吃食上面別有心得，我們趕快嘗一嘗吧！”

蓮九直覺接下來莫顏說的話不會太美好，試圖轉移話題。

莫顏沒有如他的愿：“但你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那種人，對嗎？就像你的屬下說的那樣，溫柔優雅只是你的偽裝罷了。內地里偏激、自私、狠毒，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根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我說的對嗎？”

“怎么會……”蓮九道。莫顏并不知道，他此時說的這句話，恰恰踩在了蓮九軟弱的地方。

……“我？我啊，最喜歡的類型，大概是溫柔型的吧？氣質隨時都很柔和，喜歡對我微笑，讓我覺得和她在一起很舒服的那種。冰山美人型做朋友還好，當戀人相處就太累啦。小鳥依人愛撒嬌的類型的話……哈哈，其實我也很喜歡撒嬌啦，更喜歡趴在美人懷里求撫摸求擁抱喲！”

……“哇，小家伙，你笑起來的樣子好可愛！再多笑笑吧！”

……“呃？問我喜不喜歡這種？當然喜歡啊……啊啊啊，卡哇伊！剛剛的那個清淡溫柔的笑容，滿分！再笑一個給我看看吧……”

確實，蓮九根本就不是什么溫柔的人。但——你看，就算又過了好幾千年，莫顏或者說連陌，喜歡的還是一樣的類型，所以，他就必須成為這樣能讓連陌喜歡的人！

當他還只有意識沒有幻形的能力時，連陌誤打誤撞地來到了他生長的蓮池，并被困在了蓮池自帶的空間結界中。

青年雖然拿結界很沒辦法，但卻沒有頹喪，很快地振作起了精神，開始慢慢研究著解開結界。

自己最初出于本能，將氣息完全掩藏了，足足半年過后，他發現這人的性格似乎不錯，除了……每逢月圓晴好的夜晚，這人總是會特別寂寞的躺在地上發呆，念叨為什么他始終都是一個人，為什么他不能擁有一個溫暖的家庭、一個愿意永遠陪伴他的人呢？

心智還是個小孩子的蓮九，其實也孤單了很久，不由得心想：這個人的靈力那么充沛，大概可以和自己活得一樣久吧？不會像這水池附近的那些小動物和花草灌木，最多幾十年，就死掉了——啊，那我可以成為陪伴他的人啊，很合適嘛。

于是他晃了晃自己小小的花蕊，成功引起了池岸邊青年的主意。

“你是……你叫什么名字？”青年猛地坐了起來，激動地過來問。

我沒有名字啊！幼年蓮九回答，卻發現自己，咦？對哦，他還沒法發出聲音啊！

“啊！你竟然還不會說話嗎？”青年仿佛泄了氣的皮球，在草地上趴了個失意體前屈的姿勢來，“唉——好不容易才在這里發現一株蘊有靈智的活物，卻還沒長到能說話的地步。”

“為——什——么——我總是那么寂寞啊啊啊啊！”青年受不了地大喊。

蓮九覺得這人十分有趣，性格好開朗啊，能有那么多想說的話，臉上能浮現出那么豐富的表情。

“不行，我受不了了！”青年仰天長嘯之后，忽然靈光一閃，收拾收拾情緒站起來，握拳道，“誒嘿嘿嘿嘿，本門心法不是有專門幫助妖修化形的法門嗎！從來沒用過，關鍵時刻差點忘了！來來來，小可愛，讓本大人看看你的姿色如何喲！”

也虧得那時連陌已經是渡劫期了，否則還不一定能幫助蓮九這個級別的天地靈物成功化形，唯一遺憾的是，蓮池周圍的空間陣法實在太過強悍，本身又是為了保護蓮九而生成的，連陌還能在這個結界范圍內東走西走地游蕩，蓮九卻沒法離開蓮池的十米半徑。

連陌雖然時不時地逗弄幼年蓮九，對他卻也是真的好，指點他吞吐靈氣的更好方式，耐心地講解外面世界的規則，蓮九疲憊了想休眠了，還會給他講到處聽來的睡前小故事。

只是，蓮池的陣法終究會有被解開的時候。雖然僅僅能打開兩三秒，但連陌也再也不必被限制自由，關在這個空間牢籠中了。

當連陌提出他要離開時，蓮九只覺得天都快塌下來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偏偏那人毫不動搖。

“行啦。不要哭了。乖乖地修煉，我很快就回來看你。嗯，拉鉤？”

“別小看拉鉤哦，這是世界上最最神圣的契約方式呢！”

好在，這個人真的如約回來了。

在他離開的這些年里，蓮九一直反反復復地回憶著兩人相處的細節。對于許多東西來說，擁有后再失去遠比從來不曾擁有可怕。蓮九嘗過了和連陌在一起時每天充實快樂的滋味，就再也無法忍受獨自一人時空蕩蕩的孤寂。

他想著，連陌喜歡溫柔的人？那自己變得溫柔的話，他會更愿意留在自己身邊吧？

連陌喜歡自己……這樣的笑容？蓮九便對著水面一遍遍地練習，保證每次唇角勾起的弧度都完美無缺。

優雅……又是指什么呢？等、等他回來的時候，自己一定要好好學習！

蓮九現在回想起來，忽然覺得，自己大概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變得偏執而不擇手段了吧？他自己，本來是什么性格呢？他早已經忘了。當連陌回來后笑著夸獎了一句“小家伙越來越可愛了呢，我喜歡看你的笑容哦”，他便欣喜若狂，如同得到了莫大的鼓勵般一條路走到了黑。

這樣想著，蓮九再次露出了莫顏所熟悉的溫柔笑容：“阿顏，你說我根本不是你喜歡的那種人……你可以再給我詳細說說嗎？你不喜歡我的哪些地方，我都可以改的。”

莫顏卻扯起嘴角笑了笑：“我并不是想興師問罪，質問你為什么表里不一。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呢。一直披著假面不累嗎？你非要和我在一起，現在我也沒法反抗，那在一起就在一起吧——但是，至少讓我真正的了解你，行嗎？”

蓮九愣了愣，他還以為他們又會像前幾天那樣吵起來，到最后自己又只有用出強迫的手段。

可是——“現在的我，就是真正的我啊！”蓮九這么說道，稍微停頓了一下，遲疑地問，“阿顏是覺得，像我內心這么自私又偏執的人，根本不會是表面上那種溫柔從容的樣子是嗎？但這就是我啊，如果說很久以前它還只是我的一層面具，但現在，面具已經和我的血肉長在了一起，再也揭不下來了。”

從你第一次決定離開我的那時候起，我就拋棄了“自己”，拼命成為能被你喜愛的那種人，時刻擔心著自己表現得不夠完美，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成為了你討厭的樣子。蓮九將這句話咽了下去，因為莫顏現在還并不覺得他和連陌是一個人。

莫顏完全沒想到蓮九會這么說，一時間呆住了，久久沒法回神。

蓮九摸摸莫顏的發頂：“還有些話，我以后再給你說吧？不要生我的氣了好嗎……我剛剛都被嚇住了，心里面害怕又難過。”

“沒有生氣……我就是弄不清楚啊！”莫顏呆呆地反駁他，“我說你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那種人，又沒有說我因此就不喜歡你了。這種感情——能說變就變才比較奇怪吧！”

“那……你現在喜歡我嗎？”蓮九睜大了眼睛，里面滿是光彩。

“喜歡啊，”莫顏也懶得掩飾矯情了，直接回答，“但是！在你發誓不再和連陌有一絲瓜葛之前，我都處于心不甘情不愿的狀態——說的這么直白了，你應該能明白我現在的心理活動了吧？”

“嗯，明白了。”蓮九默默點頭，心里想著：何銳在這方面真是見解卓著，跟他說得一樣呢，可連他都同意這會兒除了“溫水煮莫顏”外沒別的辦法，那……就先這么著吧。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過得其實還算融洽。

蓮九如愿以償每天都和莫顏膩在一起，吃飯睡覺看阿顏，雖然莫顏一直對他不大主動，但他卻已經覺得非常滿足了——好吧，其實還是有著若干遺憾，比如說那張玉質面具啊，比如說兩人親親蹭蹭的時候莫顏從來都既不反抗也不迎合啊，再比如說莫顏非要隨時都讓那把礙眼的長劍待在他們附近啊……

預言帝何銳彈無虛發，“道阻且長”四個字精準地概括了蓮九的目前狀況。

一個月后，何葉前來匯報他們所調查的仙蹤樓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