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吹,亙古不變,見慣了人事變遷,看多了生生死死。即使在山崖梅樹神魂消散的現在,仍舊吹的那般輕柔,和平日沒有絲毫區別。
而少年即使從心底深潭中淌出了難言的酸澀和難受,可他仍舊看上去不過是微紅了眼眶,不過是略微的有些神情低落,和他平日那懦弱內向膽怯的形象是完全一致。有些面具帶久了就會生生長在臉上,深入骨髓,想要脫都脫不下來。
雖說想要再多待一會,雖說心中有些低落不想回去那間屋子,但林嘉炎更知道若是他不回去,反倒會惹出些事來。要是周師兄急著到處找他,即使沒請其他人一起,那也會讓其他弟子覺得他在周師兄心中地位的不同。到時候,呵呵,被排擠被嫉妒興許都有可能。
林嘉炎站起身,眼神冷漠。做事總不能憑著心情憑著善良,總該如何對自己有利便如何選擇。
他又看了眼梅樹,手輕輕摸了一下。
他知道,再過幾日,這樹也會不復存在。不過,終究還有印記,終究梅樹還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了印記。
這里的梅樹神魂盡消,可終究有些東西留下,在他手上,在他觸目可及之處。
他知道,便行。
少年毅然轉身,走的瀟灑沒有牽掛。
到底出來沒多久,加上他住的地方去的人極少極少,大約是周含光的住所,別的弟子一般也不敢過去。他即使偷溜出來走走也沒被發現的感覺。少年想了想,以后只要周師兄去修煉或怎樣,他偷懶溜出來的可能性還是極大的。
反正按照他這破身體根本止步筑基,那么心慌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干嘛,辛苦了也不會有成效還不如偷懶。而且如果真的太過用功,有些東西可能便不好那般的掩飾了。
雖說并不是他自愿來到天霞山,但場面上的事情都要掩飾好。
慢慢吞吞散步般走回去,這四周風景真是百年不變,和那青年見過的大約無甚分別。只是,眼角微翹,從眉間到眼梢彌漫都是深秋寒霜薄涼,只是心情不同,看見的景色也該會有不同罷了。
“吱吱”草叢里有細細的聲響,悉悉索索鉆出個非常可愛的巴掌大小的奶貓,和雪堆兒似的毛茸茸,整個一毛團子。
毛團子可憐兮兮的抬頭看著少年,又叫了兩聲。聲音又糯又甜如同撒滿了白糖的糯米桂花糕,毛茸茸的一看就是手感特別好,那藍色的眼湖水一汪的漂亮。
萌,特別特別的萌,萌的連鐵石心腸的人心都會化掉,都會情不自禁的想要摸摸抱抱,感覺那暖暖的小團子。
可惜,不包括看上去特別好說話,看上去特別心軟心善到愚蠢的少年郎。當然他心底的情緒從沒浮現在臉上,半分絲毫都不顯。
林嘉炎垂目,略略歪頭仔細打量了下毛團子,確認這團子其實好的不能再好后眼神愈發的漠然,可僅僅從外表看,任何人,即使是閱歷深的人也看不出他的薄涼。世間百態人間各樣,只要他想,都可以戴上那完美面具不見瑕疵。
只見青衣少年輕笑彎下了腰,那笑容似枝頭白梅開,淡淡冷冷卻令人入迷。
“小東西,怎么了?”聲音溫溫柔柔似四月春花次第開,好心的渾如那天真無憂無慮少年郎“是餓了還是受傷了?真可憐呢。”
真可憐呢,在天霞山出現這個個東西。別的不提,這里該會出現的靈獸小動物,少年心中也是門清,而這東西,本不該出現。
但是作為現在的他不應該知道這一點。
“恩,要不要帶你回去?”少年皺起了纖細好看的眉頭,十分煩惱“可是師兄不喜歡小動物,若是帶你回去師兄必定會生氣,我不想他生氣。帶去千草峰也是不行,師兄弟們真喊著缺小動物試藥呢。”
“哎”很是憂愁托著腮幫子打量毛團子“前幾日還看到師兄用刀剝了只兔子,很可怕。我都幾晚上沒睡好。滿桌子都是血,師兄還說著要用法術救活,可惜早就涼了,怎么都沒用。你……你還是莫要跟著我的好。我真怕我護不住你。”
少年懦懦弱弱毫無果斷,黏黏糊糊的讓人膩煩“怎么辦呢?怎么辦呢?哎,還是不要帶著你走的好。”
“你不要走,我明日再給你帶些東西來吃。”少年天真的愚蠢,仿若不知道小動物根本聽不懂他的話,還是笑瞇瞇“我給你帶好吃的。你喜歡吃些什么?恩葉子?還是喜歡肉?不過我這里找不到肉,明天我給你采些草過來吃。”
對,采些草。
林嘉炎睜眼說著瞎話,完全無視毛團子就在草叢中,還缺草,才怪了。
說完后,少年帶著傻傻不諳世事的笑站了起來,便是轉身離開。
他頭也不回的直接往回走了,甩都沒甩毛團子一眼。
只覺風蕭瑟,毛團子就愣在了原地。
簡陋居所,房中只有簡單桌椅,并不見其他裝飾,樸素到了簡陋,任誰都不會想到這會是那修為高深高華出眾之人的居所。
而單調簡單毫無趣味的房中則有兩人,看上去是和整個屋子格格不入。
“這是我去秘境找來的靈藥,你拿去給他。”謫仙般的男子坐在紫檀木椅子上,臉上略有疲累“他受了傷,你怎的不和我說?還想繼續瞞著我瞞到什么時候?到現在竟然還不讓我去見他。”
周含光面無表情的伸手接過玉瓶“我也在幫他煉制靈藥,加上你的東西效果可更好。我回去再想想如何調配發揮最大藥效。這次他傷了底子,終究不好。”
“哼,要找靈藥你就想到了我,那為何偏偏總是不許我見他?總是攔著我?”男子臉色陰沉,一口氣喝完茶水“我亦是等了這么多年,我的心思你會不懂?”
周含光毫不在意,也沒有在人前的溫和謙虛,他冷冷道“你見了他,你能控制得住?你能不傷害他?他現在的情況異常糟糕,雖說比我曾想過的好過千百倍,但我知道我貪心,我想見他健健康康。而你若是見到他,我不知道或者,我應該知道你會做些什么。”
他握緊了拳“你的沖動和瘋狂,我一清二楚。”
男子同樣冷冷一笑“我傷害他,難道你就不會失控?”
“你清楚我,我何嘗不清楚你的為人。”男子笑的譏諷“你的本性,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偏偏裝的溫良謙和的去哄騙人。要是他知道了你所作所為,你以為他還會這般和你親近?”
周含光低下頭“我不會,我會控制好自己。而且很多事,我清楚。”
“切”男子站起身,在屋中焦躁轉轉“我要見他。”
“我想見他。”男子焦躁重復道“我想見他,我一日比一日的想要見他。我想看看他現在什么樣子。想到他就在我身邊,想到他活著,我就忍不住。”
“你忍不住也必須忍耐。”周含光看了他一眼“我會攔著你,我不會讓你有和他接觸的機會。”
青年臉上是苦澀笑容“我現在要掩飾對他的感情,要讓他覺得我這個師兄和善可親,還不能讓他覺得我好的過分。其實,我很想將一切一切的東西都給他,只要他能真心對我笑一笑。只要他能真心的喚我一聲師兄。”
“師兄?”男子低語“師兄。是呀師兄,我已是多久沒聽到喚我師兄了。”
“你現在的樣子我不能讓你見他,若是你以后能有所控制,我再安排。”周含光煩躁的揉揉太陽穴“我該走了,早些煉成丹藥早些好。今日他臉色同樣蒼白,范師叔真是太過魯莽了些。若是能聽我或者掌門一言,也不會這樣。”
男子冷著臉見周含光離去,他推開墻上小門。
門后有床有桌有椅,書桌上放著寫了一般的金剛經,而蘸了墨的毛筆仍放在山形筆架上,仿佛主人下一刻會進來,持筆繼續抄寫經文。
而一邊的桐木琴也在默默等待某人。
透過霧氣般的床帳可見里面躺著一人。男子緩步小心走到床邊,撩起了簾子,看著如同在沉睡般的青年。青年臉色慘白,呼吸近乎于無,身著白色里衣,墨般的發鋪陳了一地。男子眼神癡迷的看著床上的青年,一遍又一遍近乎貪婪,如同想要直接吃了他,吞進肚子,這般就可不分離,這般就可不哀傷。
成一體,生生死死輪回萬世都在一起。
男子小心翼翼溫柔異常的將青年抱起,珍寶般摟在懷中,顫抖著手一遍一遍撫摸青年黑發。他嘴湊到青年耳邊,輕聲道“師弟。”
“師弟。”溫柔的像是怕驚擾了青年的美夢。可惜這閉著眼的青年看上去像是傀儡木偶,無生氣無動靜。
“師弟。”又是一聲的輕喚。
師弟,你好久未曾再和我說話。
師弟,你睜開眼可好。
師弟,你喚我一聲師兄,可好。
如同曾經,仿佛以往,眼底溫柔的讓人心暖,聲音溫潤帶笑而滿足喚我聲師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