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劉文靜受傷以來,第一次求見圣上,可巧當天無事,散朝很早,群臣走出玄武門,剛好遇到進宮面圣的劉文靜,一干人呼啦啦的都圍了上來,不管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七嘴八舌問安。
“劉大人,好久不見。”
“劉大人身體可好?”
“劉大人傷勢如何?是否是痊愈了?”劉文靜一一點頭示意,“托福,不賴,七七八八了。”眼光在眾人中間搜索,尋找房玄齡。
李世民在送來的短信中,要求劉文靜設法取得一張出自圣上親筆的招安手諭,孔慈和徐靖提出大膽設想,希望通過招安攻破瓦崗,孔慈認為西魏王李密積極仕途的人,祖上也都是官宦人家,其人在前朝任職蒲山公,后來因為犯錯被降職,給越王楊素的長子楊玄感做僚佐,這期間他無數次暗示楊玄感為他作保,謀取中階也是不錯的,后來楊玄感戰敗,李密掌控楊玄感大部人馬,楊廣也是通過招安方式,許諾李密只要投誠,立即官復他蒲山公原職,才誘降了他。
孔慈覺得,這種官僚世族出身的人,對高官厚祿有著出自本能的渴望,而從李密處死翟讓之后治理瓦崗的業績推斷,不得已落草為寇無奈偏安的心態也居多,不像有逐鹿中原打算的人,她因此猜測,假如唐王肯許給李密相當豐厚利益,招安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而一張圣上親筆書寫的招安手諭,無疑也是凸顯了李密的身份和地位,是超然出眾地。可大大滿足他虛榮心。
對于孔慈此番的建議,李世民如何想的不得而知,就劉文靜個人而言。多少還是持保留態度地,這倒不是因為他有心刁難孔慈。關鍵在于,根據他所獲取的消息,瓦崗除了李密以外,其他都是綠林匪徒出身,對朝廷少有敬畏之心。李密又是空降到瓦崗為王,缺乏根基,面前只得幾個賣命地文人撐場子,在人才濟濟的瓦崗,根本說不上話,瓦崗真正掌權的,是大丞相魏征和徐世,前者是翟讓舊人,后者是前隋楊玄感舊部。魏征因為翟讓之死、徐世因為楊玄感之死,對李密都不咋待見,只不過兩人都沒有做主上的野心。所以扶持了李密。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拿到圣上的親筆手諭。誘使李密歸順唐王.1@6@K@.瓦崗其他人等不賣他賬,不肯歸順。也是徒勞無功地,因為瓦崗真正值錢的,是那一群草莽英豪,至于李密其人,不過一根雞肋,食之無味,棄之不舍。
當然,心里雖然不怎么認同,劉文靜行動起來還是很有干勁的,他和孔慈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深諳她行事作風,知道她做任何事都自有章法,設想周全,別人想得到她的,她基本都想得到,別人想不到的,她一樣想得到,自己所憂慮的問題,可能她一早已經想到解決方案,只不過還沒有表述出來,劉文靜百分之百的相信,李世民心中多半也是這么想的,覺著孔慈提議看來似乎缺乏前景,卻又古怪地充滿信心,相信她一定可以創造出奇跡。
因為這樣堅信,李世民寫來信函,也是因為這樣堅信,劉文靜強撐著病體,進宮面圣,求取圣上招安的親筆手諭。但要拿到圣上的親筆手諭,可不是那么容易地事,原因無他,當今的圣上李淵雖然雄才大略,書法卻是他致命傷,寫出來地字個個像是被人凌辱過一百二十遍,其丑無比到了天怒人怨地步,所以若非是逼不得已,他一般不輕易下筆,展示墨寶。
這一點孔慈想必也知道,所以她提供了一個解決方法:求助房玄齡。
劉文靜眼中波光流轉,在人群之中搜索房玄齡,見他站在圈子外頭,笑容漠漠,一副事不關己模樣,卻又不擅自離開。
兩人隔著一干閑人互相觀望,暗自評估對方。
房玄齡地年紀并不大,今年只不過才三十五上下,和劉文靜差不多年紀,官任中書令。
一干人又羅唆了幾句,這才各自散去,房玄齡還是沒走,依舊立在遠處,似是想要上來打個招呼,偏又不開口。
劉文靜行至他跟前,笑著作了揖,主動說道:“房大人好。”
房玄齡回道:“劉大人好,”頓了頓,“身子可好返了?”
劉文靜搖頭,認真說道:“沒有,心口有一處沉重淤傷,如果呼吸急促一些,就會牽扯到,疼痛難忍。”
房玄齡訝然,他原本不過是敷衍問一句,倒是沒想到劉文靜會這樣誠心回答,當下過意不去,連忙笑道:“既然是這樣,劉大人又何必記著來上朝,不如在家里多修養幾天?”
劉文靜說道:“我也想休息,但手上有一樁十分緊要的事,想要和圣上商議,并且要請房大人幫忙。”
房玄齡心下打了個突,笑得不置可否,圓滑說道:“劉大人開了這個口,我是不敢推辭地,就怕我能力有限,幫不上劉大人。”
劉文靜笑道:“放心,事情不難的,房大人一定能幫上忙。”
“什么事?”
劉文靜沉吟片刻,說道:“我收到來自秦王平亂前線的短信,要我向圣上請一道親筆的招安手諭。”
房玄齡頗是吃驚,不假思索說道:“劉大人,秦王這樣舉措讓人費解,他如果需要圣上出具招安圣旨,為何不親自寫戰報向圣上討取,反而要暗自送短信給劉大人,托你來周旋?皇子和大臣私下往來,是圣上萬分不喜的,他這樣做法,會給你招來禍端的,”他頓了頓,掃了眼劉文靜蒼白面頰,“你今次吃的虧還不夠么,怎不吸取教訓?”
劉文靜只是笑,“我知道。“我一向欽佩劉大人風骨,這件事我可以裝作不知,劉大人以后也不可再提起。”
劉文靜卻笑,“房大人的美意,我很是心領,不過秦王的吩咐,我也是要照辦。”
房玄齡微微皺眉,低不可聞的嘆息,“劉大人,為什么你總是和圣上背道而馳呢?”
劉文靜面容沉靜似水,淡淡說道:“因為我看好秦王,我信這天下遲早是他的,他現今處境艱難,我自然要竭盡全力幫助他,”他遙望后宮金壁輝煌建筑,輕描淡寫說道,“如果因此得罪圣上,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房玄齡聽得大皺眉頭,不由自主四下掃了一眼,壓低嗓門說道:“劉大人,你說話小心些,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詞,有一個字落到圣上耳朵里,你也不要指望有活路了。”
劉文靜卻笑,“這里只得你和我,除非是你主動告密,否則圣上怎會知道,難道他有千里眼順風耳?”
房玄齡苦笑,“圣上是沒有,但太子有,你這陣子都在家里養身,不知道宮中風云變化,”他微微嘆息,“如今宮中今非昔比,很有些當年前陳末年的敗象。”
劉文靜失口笑出來,“房大人,這些話可千萬別亂說。”
房玄齡苦笑,也覺著有些言詞不當,遂立即住口。
劉文靜又問道:“你接著說,太子怎么了?他后宮?”
房玄齡搖頭,“不是,”頓了頓,似是在斟酌利害得失,良久才說道,“他安插了好些人,專門負責監督各宮動向,事無巨細都要過問,圣上的后宮,儼然是在他掌控之中。”
劉文靜無言嘆了口氣,“圣上是否知道?”
房玄齡撇了撇嘴,“圣上是大事清明小事糊涂,最近都在麗正宮處流連,連上朝都很少,前幾天才讓黃門監宣布,從即日起他不再每天上朝,改由太子攝政監國。”
劉文靜苦笑,伸手撫住額頭,“我的天,這可怎么好?”只覺孔慈拋給他一個天大的難題如果說進宮之前劉文靜還抱著一絲僥幸心里,渴望圣上認同招安機會書寫手諭,獲知房玄齡透露的宮中變化之后,那一絲僥幸心里也煙消云散了,毫無疑問,以太子和秦王的敵對立場,他只恨不得秦王戰死在洛倉算了,因此絕無可能同意招安李密,而要讓他協助說服圣上出具手諭,則更是難于登天的事。
劉文靜心里嘆氣嘆得幾乎要哭出來,面上卻不動聲色,打量房玄齡,只覺跟前這壯年男子,除了一雙黑若漆點的眼睛之外,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出彩之處,又還長了一副辦事不牢,見風使舵機靈精乖的騎墻模樣,要*他拿到圣旨,簡直比讓豬飛上天還難的吧。
劉文靜飽受打擊的老心蕩到了谷底,終于是忍不住長聲的嘆氣。房玄齡笑著問道:“怎么了,劉大人看來好似格外的煩惱?”
“是啊,”劉文靜心不在焉應了一聲,私心里反反復復評估房玄齡,對他充滿懷疑,面上笑容卻十分真誠,突然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道:“房大人,你為何不入太子黨?”
房玄齡挑了挑斜斜飛入鬢角的長眉,并不急著回答劉文靜問題,背負雙手仰望高大漆黑的玄武門,輕飄飄的來了一句:“你怎知我不是太子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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