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閑變卻故人心
“鬧到最后, 今天狩獵的這么多人里只有我一個是女的,還不會騎馬……”青藍坐在馬上搖搖欲墜,表情痛苦而糾結, “小白慢點, 慢點……”
一支流矢“嗖”地射中了她所乘白馬的臀部。
“哇啊!——”
驚恐的尖叫伴隨著凄厲的馬嘶, 馬兒揚起前蹄, 好在她死死地拽住了它的鬢毛才不至于被摔下去。
“青藍!”
“鶴尚書!……”
聽到尖叫的林風和吳桐同時朝青藍騎馬狂奔而去的背影大喊出聲。
“哎呀!怎么搞的?……”楠終于露了面, 怒斥周圍埋頭跪地的侍衛士兵們道,“連個人都看不好,還當個屁的護衛!”
但林風和吳桐并沒有因此分散注意力, 只見青藍的身影飛快地沖出了靈囿,竄入深山不見了。
林風冷靜思考片刻后, 揮鞭上前攔住楠的馬, 將手一拱說:
“前頭地形險要, 山林茂密,恐有刺客埋伏, 請陛下在此稍候,臣等立刻飛馬去追。”
“也好,”楠的眉頭霍地舒展了,“桐不擅長騎術,就陪朕在此等候吧。林風武藝高強, 騎術精湛, 一人去追也綽綽有余。”
“是!微臣領旨!”
林風急忙又打了個拱, 迅速掉轉馬頭揚鞭而去, 留下楠和吳桐還有一群侍衛在這里眼巴巴地等著。
“你們都留在這里保護著朕啊, 誰都不許擅離職守。”
“小的遵旨!”
吳桐稍微沉淀下心緒,無意間瞥了一眼楠的表情, 頃刻間仿佛猛然推開了通往真相的大門,這幾個月來楠的反常表現此時此刻在他心中終于得到了答案。
皇上——
居然在笑。
“小白快停,快停下啊!……”
她本能地把身子一再壓低緊貼在馬背上一動也不敢動,她能感覺到自己緊緊摳著馬背的手心出了汗,周圍的景物如同潑灑的顏料一般快速后退,只聽見呼呼的風聲從耳畔經過。
“駕!——”
不知過了多久,就當青藍再也堅持不住的時候,身后才終于傳來了爆豆般的馬蹄聲和林風急促的喊聲。
“啊!——”
驚恐的尖叫在空寂的群山里回聲重重,瞬間攪亂了他的心。
“蠢女人!”
眼看就要追上,沒想到她卻在這個節骨眼兒掉以輕心落了馬。
林風咬著牙,不加片刻思考地從馬上躍下接住落馬的青藍緊緊抱在懷里,兩人相擁著滾落至山腳。
“慕容大人,謝謝你救了我,不過現在沒事了,你可以松手了……”青藍尷尬地試著站起身來。
可他非但未作理會,反而強勢地將她壓在身下,用力地含住她的唇。
“嗯?……”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用盡力氣將他推開,“請你自重,慕容大人!”
趁著林風失落的瞬間,青藍迅速起身奪路而逃。
“站住!”他很快便追上來緊緊拉住了她的手。
“你……”她背對著他,喉頭有些哽咽,“放手。”
“不放。”他還是那個他,蠻不講理的他,總讓她無法抗拒的他。
“不要這樣……”
“你既然可以接受他,為什么不能接受我?!”林風咄咄逼人地將青藍拉回面對著自己,“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夜里只要一閉上眼,腦子里就是他趴在你的身上做那種事!……”
啪——
清脆的耳光結結實實地摑在了他的臉上。
“下流!”
淚水嘩嘩地從臉上淌下來,模糊了她眼前的一切。
寬闊的肩膀輕輕地抵住了她的額,她再也控制不住地與身前的他緊緊相擁。
“青藍……”
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真切地呼喚她的名字;也已很久很久,沒有這樣任她安靜地躲在他的懷里。
“你愛他?”
“不……”她搖搖腦袋,試著從他的懷里逃掉,“但這不代表我就可以背著他和你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
“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這種左擁右抱的齷齪男人也值得你對他死心塌地?”
“他齷齪,他左擁右抱,那你呢?你還嫌對你死心塌地的女人不夠多嗎?”她推開他,轉身欲去。
“你非得這么固執要強嗎?溫順一些不好么?”他再一次拉住她,不讓她走。
“如果我不這么固執,不這么要強,你就會只愛我一個人嗎?會娶我嗎?如果不是,那你憑什么要我為你改變?!……”她回過頭有些歇斯底里地沖他大吼,臉上掛著淚。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她,直到她再次轉身。
月塘,雨瓶,她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很可能會和她們一起來作為他的女人,她本以為只剩下為數不多生命的自己不會介意,而直到現在她才明白——
她很介意。
“青藍,你知道我不能沒有你……”他從她的身后抱住了她,情感真摯,體溫卻冰冷。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呢?你若是真的愛我,當初就不會放開我的手。”
“青藍,我最后悔的也是當初放開了你的手。我一直在責怪自己,為什么你在身邊的時候不懂得珍惜,而當你離開了……”
“晚了,真的晚了,若你不懂得在我尚能無怨無悔全身心投入去愛一個人的時候抓住我……就什么都沒有了……”
“青藍,我原以為只要自己堅強一些再堅強一些就能夠不依賴任何人了,可是你的出現卻完全顛覆了我這個想法。我一直覺得那些需要別人成為自己精神支柱的人很沒用,可我現在的精神支柱是你,青藍。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和你相處,越是喜歡你,我就越想逼自己遠離你。因為如果一旦愛上你,我就再也不是我了。告訴我,你懂我的……”
眼淚控制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轉,青藍強裝平靜道:
“謝謝你對我的坦誠,但現在他比你更需要我的陪伴。你的身邊有那么多深愛著你的女子,趁她們還在身邊,好好珍惜吧。比起錦上添花,我更愿意選擇雪中送炭。”
她輕輕取下他握在自己腰間的手,回轉身來對他微笑。
林風沉默著凝視她半晌,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愁。
少頃,他輕笑著道:
“能不能不要輕易在我面前表現出你愚蠢泛濫的同情心?”
“……”
“蠢女人。”他繞過她,闊步向前。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狩獵的隊伍雖遠不及出征大軍,但其奔馳在山林草原之間,烈馬嘶鳴,飛箭如雨。各人拿著刀劍奔走吶喊,持寶弓疾箭追擊射殺,連最兇猛的禽獸見了,也紛紛掉頭逃竄。
經過一番追逐鏖戰,到了傍晚,每人手中皆大有所獲,各自命侍從提著所打的獵物,來到御駕跟前邀功領賞,可惟獨最受矚目的二位皇子手中卻好像空空如也。
見此情狀,楠不禁皺起了眉。
“軒轅溯,軒轅澈,你們打的獵物呢?”他以君主的身份口氣嚴厲地質問。
大皇子溯率先上前一步,跪地道:
“啟稟父皇,兒臣所獲獵物全在這皮袋子里,請父皇過目!”
說著他就將腰間皮袋解下,恭敬地呈了上去。
楠狐疑滿腹地接過皮袋,松開皮繩,只見里面滿滿裝的都是珍奇異獸血肉模糊的雙耳。
原來溯割下了獵物的雙耳來證明自己所獲獵物的種類和數目。
“哈哈哈——”楠開懷大笑,“妙哉,妙哉!這等智勇雙全,不愧是朕的皇兒!”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大皇子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人均跪地山呼。
“澈兒!……”待此起彼伏的聲浪終于寧息,楠轉而看向二皇子澈,笑著問道,“你呢?你該不會也是想要給朕一個驚喜吧?”
彎彎的眉眼中滿含期望。
澈慌了神,求助似的看向侍立父皇身旁的吳桐,見他目光堅定地頷了首,才微微哆嗦著雙腿跪地回說:
“啟……啟稟父皇,兒……兒臣沒有打獲獵物。”
他說時將頭低低地埋了下去,不敢正視父親的目光。
“你說什么?”楠不敢相信地又問了一遍。
“兒……兒臣以為,萬物春生夏長,目今正值盛夏,是鳥獸(蟹)交(蟹)配繁衍、撫育幼兒的最佳時節,若在此時大開殺戒,有悖天理,是天大的罪過。”
楠微微一怔。
見父皇沒有反駁,澈索性壯著膽子一鼓作氣說到底。
“正好比治理國家和人民,要順天應時。百姓春耕夏作,秋收冬歇,所以春夏之際就要適當地減少徭役,讓他們有時間和精力投入生產農作。百姓土地豐收,年終有了余糧,就可以適當增加稅賦,充盈國庫。如此一來,百姓不僅不會不愿意,還會感激父皇您的皇恩浩蕩!……”
說到這里,他也不忘再拍拍父皇的馬屁,俯身在地叩首道:
“我蒼龍之萬世基業,全賴父皇之英明神武,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又是一陣如山海般雄偉壯闊的呼聲,騎在高頭大馬上俯視眾人的楠豁然地勾起了唇角。
“今日大皇子真可謂出盡了風頭,這劍不賜給他,還能賜給誰?!”
晚間的篝火燒烤時,大臣們統統聚作一堆開始對白天的狩獵大會議論不休。
“在下卻以為皇上似乎更加滿意二皇子的表現。”
“嗨!……”另一人不以為然地駁斥,“二皇子哪來的什么表現,遇事只會哭著找娘!哈哈哈哈……”
“此言差矣——”剛才那支持二皇子的人不慌不忙地用樹枝撥了撥篝火,“大人您可知道劉備劉玄德么?”
“劉備……”眾人唏噓不已。
“這只會哭的二皇子背后的孔明可不一般吶。”
烤肉的香氣和濃烈的酒味裊裊飄散在靈囿的空氣中,歌舞歡樂之后是沉醉的酣眠。
目不轉睛凝視著皇上所住帳篷,為其守夜的林風隱約瞧見一個在星空下尤顯清亮的女子身影進了帳。
唇角微微上揚,他的眉間是凍住了的哀愁。
“如此良夜,不可無有酒。”
他移開目光,放下劍,握住了酒壺。
滿天星光璀璨奪目,卻都不及心中的那顆明亮。
——青藍,我已無力提劍。
學畫宮眉細細長,芙蓉出水斗新妝。只知一笑能傾國,不信相看有斷腸。
雙黃鵠,兩鴛鴦,迢迢云水恨難忘。早知今日長相憶,不及從初莫作雙。
“那么多的營帳你不進,偏偏闖進了朕的鴛鴦帳中。”他的手臂輕輕一勾,她便順勢倒在了他的懷里。
“那么多的營帳,青藍卻只能進皇上的……”她顰著眉心,眸子不甚清澈。
他的唇挨了上來。
她側過臉,將身子挪至一旁。
“今兒太累了,皇上也早歇吧,不然宿醉休息不好明兒起來又該頭疼了。”
薄唇漫不經心地一撇,楠與青藍背對背地臥了下來。
莫風流,莫風流,風流后、有閑愁。花滿南園月滿樓,偏使我、憶歡游。
我憶歡游無計奈,除卻且醉金甌。醉了醒來春復秋,我心事、幾時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