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 刺眼的陽光下,一個清雅中略顯嫵媚的紫色身影在依山勢而建幾乎霸占了整座山頭的慕容府前下了馬,負責(zé)迎接來客車馬的門童規(guī)矩有禮地從那身影的主人手中接過韁繩。
“有勞通報一聲?!眳峭┕傲斯笆? 微笑著道。
“請大人在此稍候。”另一門童答應(yīng)著進了府。
“雨瓶姑娘, 月塘姑娘, 在下這廂有禮了。”吳桐笑容可掬地朝折柳亭中正聚精會神對弈著的二位佳人快步走來, 行了一禮。
“吳大人, ”月塘站起來欠了欠身算是還禮,笑著說,“今兒個怎么有空到我們府里串門子呀?”
“哼哼, 恐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同樣坐于棋盤跟前的雨瓶并未起身,咄咄逼人的目光把吳桐渾身上下整整掃了個遍才最終落在他的懷里, 左手的幾枚黑子頓時被握得咯咯直響。
她冷笑著將鳳目一挑, 挪開眼神落了子, 不及另外二人發(fā)話便用手里的棋子敲著棋盤急躁地催促道:
“月塘,杵在那兒干嘛呢?還不快坐下下棋, 到你了?!?
月塘瞅了瞅吳桐又打量著不知為何突然生氣的雨瓶,左右為難。
還是擅長察言觀色的吳桐即時捕捉到了雨瓶投在自己懷中畫卷上的鄙夷目光,急忙陪著笑臉發(fā)話說:
“抱歉,在下冒昧打攪了二位姑娘的手談。不過在下早就聽說雨瓶姑娘棋藝頗精,是我蒼龍國的極品棋士, 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可以跟姑娘討教一二?”
蒼龍國由于歷代國君都是喜愛舞文弄墨推崇風(fēng)雅之人, 導(dǎo)致國內(nèi)文藝之風(fēng)盛行, 文人學(xué)士以尚清談為榮, 因而弈風(fēng)更盛, 下圍棋被稱為”手談”。上層貴族們也無不雅好弈棋,他們以棋設(shè)官, 建立”棋品“制度,對有一定水平的”棋士”,授予與棋藝相當(dāng)?shù)摹逼犯瘛薄?
“哦?”
面對對方開門見山的挑戰(zhàn),自信要強的雨瓶怎肯善罷甘休??陕斆魅缢匀灰膊粫瓦@么輕易地踏進對方設(shè)下的圈套。但月塘好像對二人的針鋒相對渾然不知,假裝沒有看見雨瓶使來的眼色,連忙讓到一邊,笑著說:
“太好了!大人快快請坐,休要教她再欺負我!”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吳桐將始終牢牢緊抱在懷的畫卷雙手遞給月塘,拱手笑道,“多謝姑娘?!?
月塘亦報以一笑,神色溫柔而敦厚。
“哼。”雨瓶沒好氣地清了清棋盤。
幾局下來,雖雙方各有輸贏,但總歸而言還是吳桐穩(wěn)占上風(fēng)的。
“大人好棋技!”雨瓶終于不吝露出笑容,心悅誠服地朝略勝一籌的對手豎起了大拇指。
“承讓,”吳桐謙虛地還了個禮,由衷夸獎道,“姑娘相貌出眾又多才多藝,說是脂粉堆里出來的英雄也不足以形容,只可惜到底是個女兒身,要不然……唉?!?
說到這里,吳桐頗有些遺憾地嘆口氣,雨瓶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而月塘卻忽然心計一動,佯作不經(jīng)意地撫上雨瓶的肩,親熱笑道:
“哪里有公子說得這么好喲!……這丫頭在我們府里,頂多算個得理不饒人無理占三分的潑婦。大人您要是不嫌棄,就快把她弄走吧!反正您那么大的家業(yè),再多張嘴也只是小事一樁,別看這丫頭潑辣,但在精打細算上,還真是一點兒不含糊的,呵呵呵……”
說著她就用帕子掩住了朱唇。
吳桐顰了顰眉。
“是嗎?呵呵……”雨瓶鳳目上揚,神采奕奕地反詰道,“月塘,說起這算盤,恐怕沒人比你打得更精吧?”
她意味深長地搖了搖手中團扇,復(fù)又微睨著對面那個冷汗直冒的美艷男子,笑道:
“說實話,吳大人的生意雨瓶還真不是沒想過要插一腳。雨瓶倒不怕大人的廟大,只怕再大的廟也鎮(zhèn)不住我這只百煉成精油鹽不進的老妖怪,要是把我惹毛了——我可不是吃素的!呵呵呵呵……”
“不敢不敢,”吳桐在雨瓶銀鈴般的笑聲中面露窘色地低下頭去,“在下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挖慕容大人的墻角啊。”
“嚯!……大人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挖都挖了,還想賴賬?”雨瓶得理不讓人地瞥了一眼月塘手中的畫卷,“大人不說,就以為別人都不知道您今天是為了那畫中之人才來的么?”
見吳桐垂首不語,雨瓶想了想又道:
“算啦算啦,大人既然能親自跑這一趟,又讓雨瓶我輸?shù)男姆诜?。這一頓罵,雨瓶先替你挨了。但如果公子仍執(zhí)意不見,就請大人今后另尋他處,不要再來自討苦吃了?!?
說完也不等對方應(yīng)聲她便起身離開,鮮紅的石榴裙在耀眼的陽光下格外醒目。
“大人您別在意,她只是……”月塘貌似有些尷尬。
“沒關(guān)系,有勞姑娘們了?!眳峭┪⑿χ痤^來,復(fù)行一禮。
——“此事與我何干?”
他如是說,伴著那一貫冷漠的輕笑。
唉,慕容啊慕容,你究竟是何等的無情之人?
將近一年的真心付出,就這么一句冷淡的話語便可以完全撇清嗎?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吳桐抿緊嘴唇,快步出了慕容府,打馬去向軒轅皇城。
“今天是公休日啊,這個時候她會在干什么呢?……”楠用絹扇撓了撓頭。
其實是不是公休日對他來說最無所謂,反正每天上朝也只是走個過場。比起處理政務(wù),他更多的時間似乎都花在了喝酒、寫詞、聽曲等等的吃喝玩樂上,當(dāng)然還有像現(xiàn)在這般悠哉游哉地在宮里閑逛。
“雖然頑固,但有時反而偏執(zhí)得可愛?!?
想到這里,他飛快地張開扇子,大步朝幾乎被人遺忘了的雛鳳苑翩然而去。
明明前一刻還清楚聽見有悠悠的琴聲傳來,偏偏進來以后她就已經(jīng)伏在琴上睡著了。
嗨,你是老天派來專為跟朕作對的么?
薄薄的唇片若有似無地輕撇,楠合上絹扇以手勢堵住了通報宮女的嘴。
“你們都到門外候著,沒有朕的旨意,誰也不準(zhǔn)進來?!?
宮女們面帶異色地交換下眼神,垂首答道:
“諾。”
“睡得可真沉?!?
待宮人全數(shù)退至院外后,楠才輕聲上前,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在青藍洇著兩抹胭脂的粉頰上偷偷地摸了一把。
“手感不錯,還是這么滑,嘿嘿嘿……”他興致盎然地謔笑。
“嗯……”她的眉心不知怎地突然顰了起來。
他觸電般地渾身一顫,慌忙蹲下做賊一樣地抱住了頭。
但她似乎真的睡得很沉。
“呼……好險?!遍缑纱笊獾仨樍丝跉狻?
正在這時,青藍合著的眼瞼下眼珠明顯地轉(zhuǎn)了兩轉(zhuǎn),嘴角自然地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
“得,一準(zhǔn)兒是做著什么美夢。”瞅著她嘴角淺淺的笑渦,他不悅地癟癟嘴,免不了又發(fā)起牢騷,“唉,也不知道是夢見了哪個男人?!?
思及此,楠無可奈何地歪著頭。
“有了!”
他不經(jīng)挑挑眉,彎彎的眼眸里突然放了光。三兩步回了屋,片刻后左手端著墨研右手提著狼毫筆走了出來,淫(蟹)笑著躡手躡腳地逼近沉睡中毫無知覺的她。
“別怨朕輕薄于你,這只是對你紅杏出墻的小小懲罰,嘿嘿嘿嘿……”
一股陰森的殺氣悄無聲息地緩緩靠近正吊兒郎當(dāng)坐在案前咬著筆桿的楠。
“嘶——”他本能地縮了縮脖子,嘀咕道,“怎么搞的,都幾月份了還這么冷……”
但猛一抬頭瞧見窗外院里那幅天然的美人春睡圖,他的注意力就又很快轉(zhuǎn)移到了自己的筆下。
“紋漪漲綠,疏靄連孤鶩。一年春事,柳飛輕絮,筍添新竹。寂寞幽花,獨殿小園嫩綠?!?
“香靨凝羞一笑開,柳腰如醉肯相挨,日長春困下樓臺。照水有情聊整鬢,倚闌無緒更兜鞋,眼邊牽系懶歸來。”
瀲滟的紅光徐徐拉長……
嗖——
一片鮮亮的綠影快似疾風(fēng)過耳。
“鏗”的一聲,已拔出一半的短劍不得不立刻入鞘。
“誰?!”楠大驚失色地丟掉了手中毛筆,整個身子朝后栽在了地板上。
剎那間,氣氛寧靜得有些詭異。
一個雨過天青色的影子慢慢走到案前。
“瘦金體?!……”青藍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
沒想到他不但會作詞,還能把宋徽宗的瘦金體模仿得這般惟妙惟肖,簡直可以以假亂真……
不,這么多的事,絕非巧合。
她搖搖頭,表情忽而嚴(yán)肅起來。
這個朝代……難道真的是宋朝嗎?
青藍迷茫地盯著眼前這個弱不禁風(fēng)的貪玩皇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過了好半天,楠才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來,心有余悸地撫著心口。
“美人兒……”他尋找安慰般地拉住了她的衣袖,臉色慘白。
“皇上不要緊吧?”她淡淡地笑了笑。
“有驚無險……”他望向她,不知何故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藍頓時如墮五里霧中。
“皇上在笑什么?”
“你……你的臉……哈哈哈……”楠抱著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我的臉?……”她的眼神有些茫然。
!!!!!
“你你你……”青藍握著銅鏡的手不住顫抖,鏡中那本來干凈白皙的臉龐此刻卻因為眼眶周圍被墨畫上了兩個黑漆漆的圈圈,嘴唇被畫上了一個叉而像極了大熊貓和叉嘴兔的結(jié)合體。
“你是想死呢?還是想死呢?還是不想活了?!”青藍瀟灑地將銅鏡朝后一扔,面露猙獰地把楠摁在案上威脅道,“……皇上請選擇!”
無奈此刻的楠已經(jīng)笑得根本答不上話。
“好!本小姐成全你!”她說著就撈過旁邊的菊花枕死命蒙住他的臉,“讓你瞎玩,讓你瞎玩!……玩死你!”
“嗚嗚……嗚……”楠的四肢不規(guī)則地撥著空氣,想要說話嘴卻被蒙的嚴(yán)嚴(yán)實實出不了聲,只能靠喉嚨發(fā)出嗚嗚的怪叫。
“尚書娘娘……”宮女們聽到動靜早就潛伏在窗外,此時終于按捺不住進了屋。
“他罪有應(yīng)得,你們少管!”青藍扭過臉來,惡狠狠地沖來人呲著牙。
“噗……”宮女忍不住嗤笑出聲,但又立馬掩住了口。
青藍怔了一怔,臉突地紅了。
要死!現(xiàn)在的自己被那個混世魔王一樣的爛皇帝畫得像個叉嘴兔不說,而且這種姿勢……
她什么時候已經(jīng)騎到他身上了!
“哼!”青藍憤憤地把枕頭朝楠的臉上使勁一砸就飛快地跑進了里屋。
“呼……呼……”楠還是頭回發(fā)覺能夠自由呼吸是這么難能可貴的一件事。
“圣上……”
臉被捂得通紅的楠擺了擺手,不耐煩地道:
“沒事兒,朕跟鶴尚書鬧著玩兒呢,你們下去吧,快走走走走走……”
“可是圣上……”宮人們面面相覷,猶疑著不愿離開。
“少廢話!”楠從案子上一躍而下,“不走等著挨板子么?誰要是再敢闖進來,先摸摸自己脖子上有幾顆腦袋……快滾!”
“諾。”宮人們這才乖乖地退出了房間。
“不好意思,吳大人。”守候在雛鳳苑門外的宮女上前行禮道,“圣上吩咐沒有他的旨意誰都不準(zhǔn)進去,就是找鶴尚書也不行?!?
她略遲疑了一下,又說:
“不過大人您若有急事,奴婢進去通稟一聲也無妨。”
語畢,宮女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十分嫵媚的笑容。
吳桐微微一怔,略顯靦腆地道:
“多謝……既然皇上有旨,就不麻煩姐姐們了,在下告辭?!?
吳桐微笑著回應(yīng),轉(zhuǎn)過身來卻立馬換上了有些可怕的神情。
皇上竟然三天兩頭跑來雛鳳苑嗎?
既然喜歡,為何不納她為妃?還要讓她住在靜心宮旁,與已被幽禁了十年之久精神失常的皇后為伴?
……
皇上啊皇上,你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