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什麼時候又下起大雨。
這是今年入夏以來下的第一場雷陣雨, 來的這樣猛烈且毫無預兆,比去年令她愛上他的那場大雨勢頭要大很多。
如果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她現在已經是他的女人了。
林風獨自躺在凌雲軒溼冷堅硬的地板上, 聽屋外的風雨將門窗打得啪啪作響, 涼風從門縫裡漏進來, 使這屋子更加寒冷, 即使在夏天。
他就這麼僵硬地在木地板上挺屍, 也並不點燈,屋外的風雨完全與他無關,他僅僅只想躺在這裡, 直到不得不挪動爲止。
只有這裡,纔是真正屬於他和她的, 只屬於他們兩個的。
所以無論是上次在她的房間裡, 還是今天在愛晚亭, 都只是個美麗的錯誤吧。
現在回想起來,他除了遺憾以外, 卻又有些慶幸。
如果真的要了她,此刻她已經冰冷地死在他的懷裡了吧?
不過,死又有什麼關係?如果此生真的無法在一起,就讓他們一同在綿綿無盡的愛恨糾纏的火焰中一起涅槃!
他從沒見過這麼熱情如火的她,以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 她雖然也是真正地用心在跟他做著身體的親密接觸, 可真到了那最後一步, 她又總是會猶豫著退卻, 而今夜……
是被那個男人調(蟹)教出來的嗎?抑或不只是他, 她還有其他的男人也說不定,畢竟後宮那種地方, 實在是太容易產生寂寞的種子了。
那麼……他也只是她寂寞時的消遣嗎?
他的臉上浮出一絲苦笑。
薄衾小枕天氣,乍覺別離滋味。展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
也擬待、卻回徵轡。又爭奈、已成行計。萬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恁寂寞厭厭地。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遠方的天空突然發出極強的像是要將兩人的罪行昭示天下的閃光燈一樣的白光,將蒼茫大地上小小的兩個身影照的徹亮,他們都可以清楚看見彼此臉上驚愕的表情漸漸演變成失望。
“夠了。”她說,溫柔有禮卻異常堅決地拒絕了他火熱的身體。
轟隆一聲雷響,暴雨傾盆,豆大的水滴瓢潑一般打在她清冷的面龐上,他呆在那裡手足無措地看她冷靜地穿好衣服。
“我得走了。”
他知道她哭了,慌忙去拉她的手,他真的不能允許自己再一次地放開她。
她笑著搖了搖頭,臉上帶著讓人既懼怕又喜愛的不服輸的神氣,珍珠一樣的淚水從她的眼睛裡嘩嘩淌出,然而這淚已經與雨水融爲一體,讓他很看不清。
“這是天意,林風……我們認命吧。”
她這麼說著,轉身消失在這場命中註定的雷雨之中。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下過一滴雨,如今看來,是爲了阻止她犯錯吧……
他的手不自覺地滑脫了,他感到自己再也沒有握住她、握住自己真正愛人的力氣。
她說的不錯,這是天意。
可他現在回憶起來才猛然想到,也許那時候她是在期待著他能夠不顧一切地追上去,握住她的手,將她留下來的吧?
原來得到與失去,也只是一瞬而已。
他睡著了,在她留給他的春夢裡。
模樣偏宜掌上憐,雲如雙鬢玉如顏,身材輕妙眼兒單。
幽會未成雙悵望,深情(蟹)欲訴兩艱難,空教魂夢到巫山。
“鶴小姐!在下所言句句屬實,小姐不信的話可以把吳桐的心剖出來看呀!”
“吳大人,請您休要如此……你我姻緣已斷,莫要再強求了!”
想起那晚在長夜殿中看見的一幕,青藍仍然覺得無法接受。雖說早就知道歷史上很多帝王都有男寵,可當這事就發生在自己的身邊,她除了感到不能接受之外,就只剩下萬念俱灰了。
“可是小姐……”吳桐仍舊不肯放棄。
“大人對青藍有恩,青藍只要活著一天,就會想方設法全力以報。但這賜婚,卻是萬萬不能的!……”
說罷,她不再等他開口,捂嘴掩住抽泣聲便傷心地轉身離去。
全力以報……
鶴小姐,你太天真了,你最大的力量,就是你本身啊!
“唉!”吳桐心有不甘地跺了跺腳,顰著眉嘆了口氣。
這幾日天天是晴天,澄澈無雲的蔚藍天空讓人見了心中格外清爽,楠幾乎每天都要宣吳桐入宮陪他下棋,來打發夏日燥熱煩悶的時光。
商場如戰場,棋盤亦是如此。吳桐才智過人腹有經緯,最能深謀遠慮步步爲營,故而棋藝甚精,楠雖也頗通棋道,但若不是吳桐故意相讓,他根本連一局也贏不了。
而且吳桐讓子相當巧妙,楠起初贏得還算高興,但一來二去也能看出對方有意相讓,這讓他心裡很是不樂意。
“桐,你好好下棋,不要老故意讓子輸給朕。”
“哎呀……陛下你可又冤枉我了,我連下一步怎麼走都瞧不定呢,哪還有那閒工夫去想讓子呀,您瞅瞅我這滿頭大汗……”吳桐說著用衣袖拭了把汗,暑熱讓他脂粉般細膩的臉上像開了的桃花一樣紅豔,配上他不點即紅的朱脣,看起來像上過妝一般,很有風韻。
“你儘管放馬過來,不然朕即使贏了也不痛快。”楠重重地落子,下了最後的通牒。
“陛下既這麼說了,那吳桐只好再努把力。不過說實話,陛下棋藝如此精湛,還跟我這沒下過幾天棋的生手計較一城一池,殺得吳桐我節節敗退潰不成軍,再這樣下去我可不敢跟您下棋了,您手下稍微留點情,我纔敢繼續啊……”吳桐有意耍賴,話又開始多了起來。
“你要是真不會下棋,朕讓幾步你就能贏了嗎?別廢話了,你就是不肯認真跟朕下棋,哪怕一局也好啊,你讓朕輸得痛痛快快心服口服不行嗎?這樣吧,咱們賭個彩頭,你要是贏了朕,朕就準你一件事。”
“真的?什麼事兒都行?”吳桐聞言精神一振,滿臉的喜色。
“嘿……我說你個機靈鬼,還挺能就坡下驢!……行!君無戲言,只要你贏了朕,什麼都準!……”
說到這裡,楠將棋子牢牢拈在指尖,忽然皺緊眉頭像是陷入了沉思,許久都不言語。
“……不過除了鶴青藍,”楠半天才舒展了眉頭將子落下,不鹹不淡地說,“只有這個人,朕不能給你。”
果然……
吳桐拈著棋子的手舉在半空,半晌才佯作不在意地笑了笑,將子胡亂落下,坦白說道:
“不愧爲吳桐的知己,連我想要什麼,陛下都一清二楚。不過我縱視陛下爲知己,陛下卻不對我以誠相待,傷心啊……傷心……”
“哈哈……”楠豁達地笑著說,“桐,我又不是你肚裡的蛔蟲,怎麼知道你想要什麼,不過只有這個人我捨不得而已。”
“哦?”吳桐鳳目上揚,嘆口氣道,“那吳桐就更加傷心了,原來我在陛下心裡,連一個宮女都比不過。”
“呀……真生氣啦?”楠停下了手中的棋,轉而擡起吳桐的臉,見他表情既有些難過又很不服氣,眼角似乎還掛著淚水,便軟語安慰道,“她一個身份卑微,姿色平平的宮女,又總讓朕上火,朕並不喜歡她,值得你這麼跟她較勁嗎?”
“既然陛下不喜歡她,又怎麼會不捨得給?”吳桐的口氣聽起來還是很酸。
“哈哈哈……那朕還要問你呢?你爲何這麼想要她?”
吳桐鬧著彆扭擰過臉去並不答話,此時的他就像個吃醋的小女人,和楠之間一點兒也不似君臣。
“從我知道她是鶴青藍,我就明白她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
楠淡然說道,又拈起棋子苦心思考了許久才猶猶豫豫地落於棋盤上。吳桐自從聽他說要給彩頭,便慢慢地展露出了真正的鋒芒,現在的棋局對他來說很是不利,稍不留神就會全軍覆沒,這才讓他感到吳桐的實力不容小覷。
“……哦?”吳桐想要聽他往下說。
“到你了,快著!”楠漫不經心地道。
吳桐拈著子思索著是否應將他趕入絕境,也是猶豫半天難以落下,問道:
“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這話怎麼說?”
“你說了我就說,這樣總可以吧?”楠又將皮球踢了回去。
吳桐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便當機立斷地下了一招殺氣騰騰的棋,鄭重說道:
“鶴家女兒也好,後宮女官也好,她不應淪爲朝上男人之間權力角逐的籌碼,後宮女人勾心鬥角的犧牲品,即使她有不輸於任何男人的意志和能力,這個地方只會埋沒她真正的光芒,所以我要救她出去。”
楠也驟然認真起來,絞盡腦汁應對著他的步步殺招,做著最後的掙扎。
“那麼陛下又是爲了什麼?你們之間還什麼都沒有吧?”
眼見楠就要無路可走,吳桐便又有些顧慮。
君威難測,誰知道他會不會立刻就翻臉不認人呢,即使今天安然無恙地過去了,也難保他不會懷恨在心。
楠本來埋頭一心思考著棋局,聽他發問便神情有些不悅地將目光向上一瞥,心想:
哼……叫你不讓你還真就不讓啊,一點面子也不給朕留!
“愛卿觀察得還真是細緻入微啊!”楠半含譏諷地道,但緊接著便換了正經的表情說,“沒有任何人可以從朕這裡要走她,在朕的心裡,她就像是已經去到另一個世界的母后那樣的女神,所以朕要把她留在身邊,直到——直到她做出自己的選擇。”
“……”吳桐緘口不語。
“還有啊,不要把你那套幹什麼都要討價還價,錙銖必較的商人習氣帶到宮裡來。你不就是想要一個絕對牢靠的後盾麼?朕應承你就是了,朕有那麼多的公主郡主你隨便挑,不要再打她的主意了,她已經是朕的囊中之物。”
楠的話語突然變得十分嚴肅,鏗鏘有力。他心知自己這邊已是死局,便不做掙扎,隨意落下一子,自斷了後路。
叮噹一聲,吳桐手中的棋子順他指間的縫隙而下,在棋盤上肆意跳躍著,弄亂了對他來說形勢大好的棋局。
“……我輸了。”他笑笑說。
“你敢耍我?!”
吳桐從長夜殿前庭出來之後,一直守在庭外的林風出其不意地截住了他。
“呵呵,”吳桐不慌不忙地行了個禮,“慕容大人何出此言?”
“你那夜分明說過不該對她有非分之想,這才過了幾天,你就!……”林風氣得連話也說不完整。
“酒後胡言,大人豈可當真?”吳桐微笑著拿下林風拽住自己衣領的手,象徵性地撣了撣衣襟。
“你?!”林風忿然道,“……卑鄙小人!”
“呵呵,”吳桐並不辯駁,而是轉而說道,“大人不也是爲了鶴小姐嗎?那真正應該找的不是下官,而是這殿中的那個人呀。”
“什麼意思?”
“皇上有意要鶴小姐成爲當今的嵐皇后。”
“嵐……可他不是已經把她打入冷宮了麼?”林風一臉的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慕容大人,如果是你,要想在後宮中保住一個女人,會用什麼方法呢?”吳桐微笑著望向林風。
“……”
“不愧是皇上呀……比你我二人可高明多了,真是讓人望塵莫及。”
吳桐望著高遠的蒼穹,發出一聲感慨後便行禮告辭,單剩下仍有些轉不過彎兒的林風怔怔地佇立在原地,不知作何是好。
“綠蘿,下個月我想出宮去善水觀陪太后娘娘修行,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姐姐去哪裡綠蘿就去哪裡……”綠蘿還是溫溫柔柔的模樣,人雖長的不漂亮,弱弱的神情倒也我見猶憐。
“那好,就先這麼定了……”
青藍半截話還在嘴裡,只見康岑急急忙忙地趕來,匆匆說道:
“不好了,娘娘,公主……”
“什麼事兒這麼著急啊?你慢點說。”青藍順順康岑的背。
康岑深吸幾口氣,看看綠蘿又看看青藍道:
“奴婢剛纔路過長夜殿時聽見皇上說要讓公主去樓蘭和親!”
“什麼?!和親?!……”青藍不可思議地看著綠蘿,瞪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