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
青衫一襲慢步在風雨中,無盡水龍在他身旁呼嘯而過,但他依舊從容。右手不著痕跡收攏入衣袖,沒人察覺到他這一個微小的動作。他的神情平淡,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是看不出裝作。
五尺紅衣似狂魔怒火,隨風飛舞。
兩人距離十丈不到…
“你爲什麼不跑?”
“因爲我跑不掉?!?
瘋狂的血眸用餘光瞄著逐步靠近自己的青衫。
和夏尋一樣,其實女人也很矛盾。對於眼前這個人,她有一種說不得感覺,特別是聞到他體內鮮血的味道後,她更能感受其中的親切,而親切之中卻含有異常濃烈的仇恨,非常矛盾。所以,女人一直沒有朝他動手,冥冥中的總有一道意識,在爲她強行壓制去了內心嗜血的衝動。
那是什麼,她不知道,她也很想知道。
“你也想找死嗎?”
“不,我不想死…”
一步兩尺數息一步,夏尋走得很慢。
狂風吹襲青衫飛揚,也發不出多少聲響,就像行走在黑夜中的老貓,穩健而謹慎??耧L些水龍呼嘯,他全然不懼,只是心中的忐忑總免不得遺漏痕跡…
“我膽子很小,從小到大我都很怕死。曾經陪老三叔上山打了頭大老虎回村,都把我給嚇得幾天幾夜睡不著覺。現在進了這穀子,看到那滿地滿地的爛肉腐屍,我就更怕死了。我真很怕自己會變成它們那樣,永遠趴在地上只有晚上才能起來,不知道那天會被人當柴火給拿去燒了?!?
“那你還來?”
夏尋的話沒有邊際,女人聽得有些懵懵懂懂的感覺,她不知道夏尋說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只是,她確實是被夏尋的話給吸引住了。天上不盡噴涌呼嘯的水龍緩下些許攻勢,但依舊狂猛,威猛不見有弱,依舊不停地轟擊著遠處老嫗幾人的雷霆壁障。
“轟隆隆…”
“因爲,我感覺到了一些很熟悉的東西,就在這穀子裡頭,我不得不來…”
水龍狂轟亂炸,空間正瘋狂撕裂。
夏尋卻愈發平靜,從容的臉蛋淡淡化開一抹微笑。笑看著女人的眼睛,夏尋淡淡地,溫柔地繼續說道:“當我爲你揭開棺材的時候,我終於看到它了。我想這種熟悉的感覺你也有,或許比我更強烈,不然你不會容我走到這裡,還說了這麼多話。而且,你確實就叫嫣雲,當年殺你的人是呂奉仙,呂奉仙是純陽的首徒,我師兄和幾位前輩都和純陽有關係,所以你能感受到同樣的氣息??墒撬麄兇_實不是呂奉仙。我們今日來僅僅只是想解開某些謎團,也包括把你從這裡帶出去,畢竟這不是人待的地方,屍體待在這裡也永世不得超生,這是種折磨?!?
話到這裡,腳步停下了。
夏尋再次站到了女人的咫尺之外,女人的目光也從餘光變成正視,正式著夏尋的眼睛??耧L暴雨不息,她思來想去好久一陣,方纔把問題歸納到根本…
“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你。”
這話聽起來相當曖昧,但在此時此刻的狂風暴雨中,生死關頭裡說出如此平淡的一句情語,卻顯得極其詭異。女人也完全沒往這個方向去想,因爲她知道夏尋說的是實話,因爲她也有這樣的感覺。
只是另一頭,可就不這麼想了…
“這嘴皮子厲害呀。”
“死的都能給你掰直,厲害啊…”
“咳咳,我終於知道他是怎麼把問天山的小祖宗給勾引到手的了,咳咳…視生死於鴻毛,佩服…佩服…”
“閉嘴??!”
“轟隆?。?!”
有時候嘴賤真要不得,眼看情況剛出現好轉的苗頭,六老頭和九老頭感慨兩句,頓時就把遠處的女人又給惹癲狂了!兩字暴喝,水龍的攻勢徒然猛烈!比之前更加猛烈!似要把心中糾結,傾數發泄…
“轟隆隆…”
“停手吧?!?
水龍迸炸,氣場明滅。
一件鎮山河搖搖欲墜。
眼看著女人又一次被推至了癲狂的狀態,夏尋不由得皺起了些許眉頭,兩眼不著痕跡地微微瞇下了一絲,像是暗暗做出了什麼決定。他緩緩把右手從袖子中伸出,緩緩地,平靜地按在了女人瘋狂發泄揮舞著的左手臂上,再輕輕握住,柔聲道:“嫣雲,停手吧。我們之間還有商量的餘地,你放輕鬆些,這樣對你對我們都有好處。我可以保證將你從這裡帶出去,將你帶回你的故鄉,前提是你得相信我,我不會真正的傷害你…”
“……”
柔柔的話,如沐春風,酥人心神。
但女人似乎非常反感別人的碰觸,兩眼癲狂不減反盛,狠眼盯著夏尋,逐字狠道:“放開你的手?!?
“你別太緊張…”
夏尋沒理會隱有沉沉殺機的警告,擒拿的右手不單隻沒鬆開,反而握得更加用力了些。更甚順勢把左手也抓上了女人的右臂,那動作是要有多親暱就有多親,直讓人看著都得臉都發紅。
柔柔的熱量被冰冷的屍身所排斥。
女人的反感毫不掩飾,殺機隱現隨時有暴怒殺人的可能,但夏尋卻像完全感受不到咫尺之外的殺機似的,抓著女人的冰冷兩手,仍淡淡笑著道:“放鬆些,你可以想想以前小時候在白溪口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們,可還記得那五歲還穿著開襠褲到處跑的小花麼?她現在已經是個黃花大閨女,長得標緻很呢。當年你不到七歲,鄰居家的柳浪哥哥帶著你到河邊摸魚,我那時候還笑話你膽小…”
女人的眼眸,冷冷沉下:“我七歲,你幾歲?”
“額…”夏尋一愣。
說得入神之際,一個諾大的漏洞在不知不覺中被他給疏忽。對呀,眼下這女子已經被埋葬在這裡二十載。按時間推算,她七歲時夏尋壓根還沒出生了,怎麼可能知道這些事情?
“你在騙我?!痹捄芾洌驯M顯殺機。
夏尋尷尬笑一笑:“額,口誤而已…”
“你真想死?”
“額…”
話,很冷。
是殺機凝聚成殺意的冷。
夏尋毫不懷疑在這句話的下一刻他就會變爲一具屍體,以至於思路都生生被打斷。他的童謠故事估計是編不下去了,是他低估了這個女人的牴觸感,也高估了自己撒謊的水平。但事到如今,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夏尋尷尬的笑色中莫名地幽幽盛起一縷堅韌,而悉夏尋的人都知道,無論狀況多麼惡劣,只要他盛起這一縷堅韌的神色,那都意味著他已經有所謀定。
夏尋淡淡問道:“真沒得談?”
女人道:“你想死的話,可以?!?
“我不想死。”
“那還談什麼?”
“好吧…”
狂風化狂龍呼嘯,女人的眼眸已無平靜可言。
夏尋握著女人的兩隻手臂,真切感受著那冰冷刺骨的殺意,但他依舊不放而且更加用力。風輕雲淡,溫柔地笑起:“我不想死,我只是不想傷害你。但現在我只能抱歉了?!?
“喳!”
殺機同樣盡現!
平淡的話,莫名其妙。
只是話中所暗含的殺機,卻比女人更加濃烈!
沒人知道夏尋的抱歉起源於何處,但待他把話說完的下一刻,疑惑緊接著也就有答案了…
一話說罷,夏尋兩掌突然緊繃,死死牽制住女人的手臂!殺意瞬間便聚合成了冷冽,一道毫不起眼的金色光芒以隱於無形的速度,突然由夏尋的青衫衣領迸射而出!由下而上,直取女人頭顱眉心最中央!
速度之快,有光無形。
距離之短,不足一尺。
攻襲之突然,女人還在疑惑夏尋的“抱歉”…
一切發生得那麼毫無邏輯可循,而每一步卻都在謀劃之中。女人的雙手被夏尋緊緊握住,思維被被言語凌亂成了殺戮,在這殺戮之中誰也想不到夏尋會先一步暴起!
遠處的幾位老頭想不到,墨閒和老嫗也沒想到,女人更加想不到。又或者說,他們都從未向那方面去想,畢竟一個出竅境小兒即便有再大能耐,又怎麼能傷得了一副聖人的軀殼?
然而…
他們錯了…
剎那不足一瞬,在“喳”的一絲悶響後,一片金燦燦的楓葉便深深刺入到了女人的眉心。
“一葉金山!”
沒錯…
由夏尋青衫迸發的金光,便是那一片材質堪比聖器的一葉金山!數十息前,夏尋把手伸入衣袖便是要把手腕上的鮮血抹在金葉之上,用以神識的控制。連番話語鋪墊,以螳臂之力按下女人的雙手,觸犯她內心的怒火,把怒火引誘至殺戮的方向,一切的一切都是夏尋爲了剎那爆發所醞釀的伏筆!
而現在…
“他好像得手了?”
“好象是得手了…”
“好像真的喲…”
“呼呼…”
金葉正中插入眉心。
按理說這是致命的一擊…
漫天狂舞的水龍隨之緩緩慢下來俯衝的去勢,風開始小了,無盡的人屍殘骸伴著雨水由九天跌落。
四位老頭的滿臉的不可自信,逐漸放鬆了心情。墨閒和老嫗眉頭不解,無話遠視,仍有些緊張。唯看不見的地方,九霄夜幕之下,一隻小青鳥兒顫顫地張開了翅膀,白馬恐懼地抖著腳蹄子…
“莎…”
金葉在黑暗中泛著閃亮光華。
紫紅色的鮮血由眉心溢出,沿著鼻樑的弧度流落紅脣,染去了一顆白森森的獠牙,爾後凝聚在尖尖的下巴。猩紅的眼眸冷冷的,似要把眼前萬物化作冰霜。
看著這雙能把自己凍出冰渣子的眼睛,夏尋能感受到從來沒有過的絕望,那是毫無迴旋餘地的絕境。
咫尺之間奪人性命,本該十拿九穩。但夏尋知道,自己又一次失手了…
從表面上看去,夏尋是得手了。一葉金山刺破了女人的皮肉正中她眉心那縷鮮紅的血液,這是他要的效果。然而,他也失手了,因爲一葉金山僅僅只是刺破了女人的眉心皮肉,卻並沒有完全穿透女人的頭顱,凝聚女人眉心上的那縷血液,依舊還在那裡!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因爲,這級別創傷根本傷不了一具已經死去的屍體!
“你果然想死?!?
“呼呼??!”
話,冰冷徹心…
冷得猩紅的眼眸都凍結了一切思緒,唯獨只剩下瘋狂與殺戮。毫無疑問,夏尋確實已經輸了,淡淡的笑容依舊卻已經沒有了神采,也沒有了言語。無盡的人屍殘骸伴仍在隕落,但漫天狂舞的水龍卻並非真正的緩下來攻勢,而是正在緩緩改變著方向!
風眼之內,千萬道水龍強行扭轉著身軀,尖銳的龍頭蘊含著死神的氣息,千篇一律地指向著夏尋每一寸身體…
殺意已凝成實質。
“夏尋!快跑!”
“死??!”
“轟轟!??!”
墨閒急喝,話剛落…
一字暴喝“死”,凝聚了女人壓抑已久的全數瘋狂!
萬千水龍一時迸發,宛如滄海激浪,同時撲殺而下!風蕭瑟,雨清寒,一瞬之間夏尋自知生路已絕,唯安然閉上了眼睛。咫尺之間的距離太短,他能用一葉金山傷到女人,女人要傷他又何須彈指之力?此時錦囊用盡,再無妙計,還在百數丈外的幾人又完全不具備有出手相救的條件。在絕望之中,夏尋也就只好放棄那無謂的掙扎了…
“夏尋!”
“轟?。 ?
“轟轟轟!!”
說時遲,那時快。
無盡水龍,一轟而下!
宛如鏡湖被接連砸下千萬顆巨石,霎時間,水花迸綻,空間龜裂,人間崩破,恐怖的能量生生撕碎天地,以無上魔神之威能吞噬了人們所能看見的每一寸景物。
空間寸寸撕裂,大陣完全崩碎。
屍海翻騰,天地暴戾。
方圓百丈盡焚滅毀殆。
即便置身於魔神怒火之外的幾位老人,都能深深感受到那毀滅萬物的可怕。在如此恐怖的攻擊之下,縱使是全盛時期的他們,恐怕也得集合五人之力方纔能勉強抵禦得了。而一介出竅小兒置身於其中,那無疑就是掉入激浪中的螞蟻,十死無生!
他們根本無能爲力…
“轟轟轟!!”
水龍無窮無盡,似永無止境。
千萬道狂猛水龍一氣泄盡,緊追其後龍捲風風壁又再次形成千萬道水龍,再次一泄而盡。如此轟殺,足足持續了十數息,循環百千回,還未有緩歇的徵兆。
反而女人的癲狂,更加癲狂…
滅世之力更加恐怖,就宛如一柄巨大的鐵錘,永無止境地瘋狂轟擊著已成塵埃的螞蟻!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