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南,白楊林。
雨,下得頗有詩意。
天空濛蒙一片,菸灰色的霧雨籠罩著樹林。
霧雨中的樹林,清新瀰漫綠野,每一寸空氣都飽含著清寧與香甜。高聳的白楊樹,枝葉茂盛,細長的枝幹宛如美人扭轉(zhuǎn)著小蠻-腰。清涼的雨水沿著葉子與樹枝的間隙,匯聚成流,千線萬線,徐徐傾落十數(shù)丈,最終將柔軟的黑土地掘開一窪窪小水坑。
泥濘渾濁而水面清澈,漣漪之下倒映著另一個更恰靜的世界…
樹林深處,有一支奇特的隊伍正在行進著。
“喳。”
“看來今日這場雨是停不下了。”
“這只是開始。”
“那也意味著結(jié)束。”
“結(jié)束何曾不是新生?”
“有些意思。”
“……”
由於雨霧於林木的遮擋,難以看清隊伍的人數(shù),只見百數(shù)丈的林道人影幢幢,看不到盡頭。按這陣仗推算,少說也有兩百餘人。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一匹四肢極其壯碩的黑馬,馬上端坐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濃眉斜飛,目光清朗,下頜方正,脣下有粒紅痣很是顯眼。他穿著一身普藍色的戎服,衣服上用青絲繡著華麗一“柳”字。而最爲醒目的,就莫過於他背上的一套傲霜刀了。厚背重刀與單手短刀組合而成刀具,用兩根鐵索系在肩上,極顯霸氣。
只要行走江湖有些年頭的人都知道,這是東洲太行山下風谷霸刀的制式裝束。
而這屆國考,霸刀山莊就只來了一人…
二莊主之長子--柳仙城。
此時,御馬跟於柳仙城身後的的,是數(shù)十名身著黃華服,背玄鐵重劍,攜精鋼輕劍的男女。他們的服飾在這支奇特的隊伍中最爲華麗且奪目。明黃色的青絲錦緞,精繡祥雲(yún)紋,踩金絲黃布靴,掛白玉金縷帶,重劍輕劍皆鑲金邊。濛濛雨霧亦無法遮掩他們的氣宇軒昂,乍看便知非凡,亦可知其來歷…
秀水靈山隱劍蹤,不聞江湖鑄青鋒。
逍遙此身君子意,一壺溫酒向長空。
這些人,唯江南揚州藏劍山莊弟子是也。
藏劍山莊,這可是個不得了的門派。
名氣之大絲毫不遜於風谷霸刀,僅次於道祖純陽宮和劍宗真武山之後,號稱天下第一鑄劍山莊!
而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藏劍與霸刀之間的一段恩怨了…
相傳藏劍山莊始於大週年間,一代江南名俠葉孟秋第三次離家遠赴長安趕考。然而,天意弄人,葉孟秋題詩犯忌,觸怒了當朝宰相,被列入禁考名冊,從此功名無望。
數(shù)十載寒窗苦讀,名落孫山。葉孟秋心灰意冷,回到江南後便棄了葉家三代以來求取功名的心思。轉(zhuǎn)而繼承祖業(yè),一心求劍,以問天道。大唐神龍元年,葉孟秋變賣祖業(yè),在杭縣西子湖畔大興土木,建造瞭如今名動天下的藏劍山莊。從此以後,朝堂中就少了個舞文弄墨的儒吏,而江湖上卻多了個叱吒風雲(yún)的門派。
玉龍降雨犯天規(guī),當受人間千秋罪。
景龍三年二月初二青龍節(jié),葉孟秋發(fā)下藏劍邀劍貼,以品劍爲名,舉辦首屆名劍大會,而恰逢此日也正是霸刀山莊例行揚刀大會之日。霸刀山莊乃百年名門,葉孟秋此舉,無疑使江湖中人看來不啻以卵擊石。但正所謂“勝敗豈無憑,興亡誰人知”,世事向來叵測難料,當年霸刀山莊竟然沒有名刀問世,而葉家乃是江南鑄劍世家,藏劍山莊所出之“御神”劍卻是葉孟秋以祖上所留的天外玄晶親手操刀,經(jīng)多道繁雜工藝,歷時三年精煉而成,早已被傳爲江湖十大**之一。故而,該次名劍大會應者雲(yún)集,西子湖畔一時萬人空巷。終,七秀坊的公孫大娘力壓羣雄,得獲此劍。而藏劍之名也藉此愈加顯赫。
其後每隔十年,藏劍山莊皆要舉辦名劍之會,邀盡天下羣雄。三百餘年以來,“御神”、“正陽”、“碎星”、“殘雪”、“流風”等天下名劍逐一現(xiàn)於江湖。每把名劍問世,必在江湖上掀起軒然大波。而相形見絀,風谷霸刀的揚刀大會卻從此沒落,逐漸淡出江湖,近數(shù)十年來更無人問津。
所以,霸刀、藏劍這兩個門派之間的關係可謂水火不容,即便不是死敵,那也是一眼不合就會大打出手的仇敵。而在過去的數(shù)百年間,江湖上由他們掀起的血雨腥風,更是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
今日,荒郊野外,數(shù)十名藏劍弟子竟與霸刀山莊的少莊主同道而行,這讓得本就奇特的隊伍顯得更加唐突了。
“寥落塵寰數(shù)十載,何曾開眼論豪英。”
“刀光起處鯨吞海,誓將浮名敬死生。”
隊伍緩行,如被雨水打亂風向,整整苦苦尋覓歸巢之蟻羣,悄然有序。前落的腳印還未形成水窪便被後腳踩塌。
隊伍前方的悄聲對話停頓許久.
與柳仙城並肩通行的藏劍弟子忽然念起四句詩,然後輕蔑地瞟眼柳仙城,怪聲怪氣說道:“看來仙城師兄,志不在天途呀。”
輕握繮繩,目光如刀,隱有寒芒。
柳仙城不動聲色地反問道:“本屆國考,有誰志在那天途?”
“……”
對話又一次停頓了下來。
有序踩落的馬蹄重新成爲了此間唯一可以爲落雨伴奏的聲音,時而踩碎枯枝的清脆,時而踏陷泥濘的沉悶,就像在極力爲行人拂散去尷尬的氣氛。
待隊伍前行出裡餘,爲首的藏劍弟子方纔重新開口說道:“近來江湖傳聞,貴莊三莊主的少公子年前歷練時失蹤,年初有人曾於大環(huán)城郊拾到其腰飾。不知此事,貴莊如今可有眉目?“
手勒繮繩,馬蹄輕踩。
柳仙城依舊不答反問:“近來江湖亦有傳聞,貴莊二長老於數(shù)月前外出執(zhí)勤押運靈石精礦時受伏,同行弟子皆殆盡,二長老至今下落不明。曾有人在汴州使拾得血衣與佩劍,不知此事如今可有進展?”
兩段對話皆爲平述,但暗含鋒芒卻不容忽視。無論柳仙城還是那藏劍弟子,似乎都隱隱約約地在試探著對方。
思想片刻,爲首的藏劍弟子沒再兜圈子。
雙手隱隱用力握緊繮繩,兩下瞇下三分流露出一道如毒蛇吐信般的精光,冷問道:“這事你們做的?”
柳仙城絲毫不懼,依舊反問:“那事你們做的?”
“哼…”爲首的藏劍弟子冷哼一聲:“藏劍山莊乃當世名門,怎會做這般偷雞摸狗的事情?”
柳仙城稍顯鄙夷之色,回道:“風谷霸刀,開派於正子,發(fā)揚於大周,傳承至今千載有餘,又何曾使過暗刀傷人?”
“……”
隊伍前行,話忽然再次止於無聲。
這不難看出,這霸刀藏劍之間確實結(jié)怨極深。
不論試探還是爭鋒,眼下兩人對話,幾乎連每個字都帶著刺,而且藏著掖著半真半假,柳仙城更是隻問不說,這可叫後頭想要偷聽的人,聽得很不爽快了。
隊伍又前行了許久,即將走出樹林。
爲首的藏劍弟子忍不住再次開口,道:“二叔伯的衣物我們請過算師占卜,但皆無果而終。我們聖祖以爲,此事或與近年頻繁失蹤的江湖俠士有關,甚至還會牽涉到大唐國運。”
“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道同罷。”
“你是來找餘悠然的吧?”
“難道你們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