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風(fēng)魅影（補全） （16） 耽美百合
康拉德高高舉起火把，火光來回晃盪，掃過靜穆的森林，這裡有一叢荊棘，那裡又現(xiàn)出灌木的黑影，他避開光線的邊緣不時戳出來的樹枝和藤蔓，蹣跚前行。他很執(zhí)著，也很堅定，雖然他不知道誰會先找到他，是奧蘭多還是他的同伴們。他不再感到孤立無援，因爲(wèi)他知道古斯塔夫始終在不遠(yuǎn)處望著他。月光瞬間流瀉下來，那個廢墟的黑色輪廓顯得更大更清晰了。
“奧蘭多，”他默默地、熱切地念著這個名字，“快來吧，”他呼喚道，“快讓這些都結(jié)束吧。”
古斯塔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時而停下來環(huán)顧四周。他把自己隱藏得很好，就像是深不可測的松林裡一個極黯淡的影子。他從一片漆黑中向外望，透過交錯的枝葉注視著康拉德在火光裡煢煢孑立的身影。他們一前一後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現(xiàn)在康拉德已經(jīng)穿過那片東倒西歪的雜草叢，站在廢墟綿長低矮的圍牆下面。他毫不遲疑地繞過圍牆，找到一個縫隙，他用火把往那黑洞洞的裂縫裡照了照，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就鑽了進(jìn)去。
古斯塔夫停住腳步，一手扶著樹幹，另一隻手穩(wěn)穩(wěn)地握著戰(zhàn)斧，濃密的葉片像披風(fēng)似的鬆鬆地落在他的肩膀上，遮住了他的上半身。他不打算再往前走，他已經(jīng)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勁了。
也許他的船隊早就在他們上岸的地方下了錨，出發(fā)前他在湖邊留下了記號，但即使他的衛(wèi)兵們足夠機敏和迅速，也不大可能立刻發(fā)現(xiàn)層層密林後面的這一星點兒火光。他們分散在壓倒一切的松濤聲裡，就像黑色的蟲子一樣微不足道。現(xiàn)在他有點兒懊惱了，他應(yīng)該更強硬地制服住大主教，就在河灘邊上，而不是被他那低沉的、感人的語調(diào)弄得動搖起來，結(jié)果陷入這種進(jìn)退兩難的危險境地。
他再一次望向康拉德留在灰白色巖石圍牆上拉得長長的影子，終於下定決心。他要果斷點，結(jié)束這場瘋狂的冒險，必要時給大主教一擊讓他失去反抗力。“不值得。”他暗暗點頭，然後伸手拂開葉叢。
某種類似風(fēng)聲和葉聲的響動在他的左邊一掠而過，他立刻飛快地向後閃避，冷風(fēng)吹在他的臉上，一隻手揪住了他的斗篷，猛然一拖。一雙閃耀著紅光的眼睛逼視著他，像炭火似的在他的視線邊緣跳躍。他還來不及轉(zhuǎn)過臉，頭上就捱了一下重?fù)簦又质且幌拢麛E起胳膊保護(hù)自己，但血頓時涌了出來，模糊了他的眼睛。他還能站立，並且依然清醒有力，於是他立刻狠命揮動斧頭還擊，只一下，斧子就深深砸進(jìn)樹幹中。那個人從黑暗中躍出，把全身的重量壓向他，摁著他，揪住他的頭髮一拳接一拳地揍他的腦袋。倒下去的時候他大喊了一聲，但那聲呼喊完全被松濤吸收了，連一點回音都沒有激起，就沉下去，不見了。
康拉德緩慢地放慢腳步，他的面前是一片空空的石頭平臺，橫貫著幾條大裂縫，一簇簇的雜草和荊棘又厚又密地塞滿那些裂縫。平臺延伸到某個殘存房間的敞開著的入口處，那後面幽黑幽黑的，像一個洞穴。他能強烈地感受到危險的氣息，但並不考慮停下來，他徑直穿過入口，拿火把往破敗的穹頂和狹窗下照去。沒有人。無論是剛纔是誰躺在篝火邊上的草叢中、並把它們壓得齊齊倒向一側(cè)，那些人都已經(jīng)迅速地、不留痕跡地離開了。
他退回到那曾經(jīng)是一扇門的缺口邊上，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辦。松林的暗影像一大羣烏鴉在他頭頂涌動，發(fā)出波濤般的轟鳴。他在那裡紋絲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然後慢慢地轉(zhuǎn)過身，好像有什麼驚動了他，但其實周圍一切如常。他在目力所及的範(fàn)圍內(nèi)遠(yuǎn)眺，什麼都沒有——是的，這就是他開始渾身發(fā)冷的原因——什麼都沒有。古斯塔夫消失了。他幾乎和沉沉夜色溶爲(wèi)一體的呼吸和腳步，他時隱時現(xiàn)的金髮的微弱閃光，此刻全都消失在空蕩蕩的黑夜中了。
突如其來的恐懼攥住了康拉德的心。他想到一件他們倆都忽略的事情，他想到了卡爾?古斯塔夫的金髮，在黑黢黢的森林裡，即使是最微弱的星光都能讓它閃亮。恍惚間，康拉德彷彿看見了他，敏捷而輕盈地邁步走來，金色頭髮一會兒在林間閃光，一會兒又被濃密的枝葉完全遮住。他發(fā)出了一聲低沉的驚呼，旋即用手掩住嘴，屏息聆聽。
夜的沉靜破碎了，的的確確，它被一陣微弱的、遙遠(yuǎn)的喊聲打破了，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混濁不堪，很艱難地越過鬆濤傳了過來。
康拉德立刻跳起來，躍過城牆上一道坍塌的窗口往那個方向跑，卻摔倒在結(jié)滿霜的石頭臺階上，他爬起來又跑。樹枝抽打在他的臉頰上，紛飛的林間昆蟲朝他迎面撲來。他從各種黑漆漆的植物旁刷刷而過，它們纏繞在一起的枝葉被火光染成了流動的暗紅色，就像一個低矮的墓道一樣在他眼前無盡延伸著。開始他只是奔跑，緊接著他一邊跑一邊在疾風(fēng)中大聲呼喊國王的名字。
僅僅是一剎那，他看見了那兩個身影，在一片似乎無法穿越的柏藤叢後殊死搏鬥。
古斯塔夫還躺在他第一次跌倒的地方，身下是大片的荊棘叢。他頭上覆蓋著黑色的污跡，污跡順著他的頭髮流下來，弄髒了他的臉。他對著正朝他們飛奔而來的康拉德吼著，突然停了下來，彷彿聲音在空中被硬生生地切斷。
康拉德將火把舉得很高，但火光搖曳不止，只夠讓他看清他面前的小小一塊空間。他飛快地逼近他們，瞥見了古斯塔夫正以一種不祥的姿勢保護(hù)著自己，他只來得及掃一眼壓在古斯塔夫身上的那個模糊的人形輪廓，緊接著另一個更加清晰的景象進(jìn)入他的視野，他看見被攻擊者拿在手中的，原本屬於國王的戰(zhàn)斧。那斧子高高地仰向夜空，刃口閃耀著蒼白的光，彷彿被注入了某種險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
那一瞬間他到底想到了什麼，康拉德是永遠(yuǎn)也無法描述清楚的。他只記得火把從他手裡飛出，在空中旋轉(zhuǎn)翻滾，呼呼作響，掠過橫隔在他和那兩個搏鬥者之間的灌木叢，然後準(zhǔn)確而致命地砸在攻擊者微微弓起的後背心上。
剎那間火焰升騰，照亮了他的眼睛。穿過火焰他看見了奧蘭多的臉——那張臉急劇地從肩膀上轉(zhuǎn)過來，帶著駭人的困惑的表情望向他。
“上帝！”康拉德爆發(fā)出一聲尖銳的、窒息的喊聲，“上帝！”他喊叫著，扯下斗篷衝上來，不停地猛拍奧蘭多身上的火焰。而此時古斯塔夫已經(jīng)掙脫了身上的重負(fù)，他一躍而起，攔腰抱住康拉德把他往後拖。康拉德猛踢著他，瘋狂地與他搏鬥，幾乎是以命相抵。古斯塔夫手忙腳亂地和他扭成一團(tuán)，竟然沒有能夠馬上把他從奧蘭多身邊拉開。
火把在奧蘭多的腳下斷成兩截，火焰立刻從草雜叢裡燒了上來，火苗吐出長長的舌頭，纏繞著奧蘭多的胸膛，撲向他的面龐，在明亮的火光爆裂中他咆哮著，嘶喊著，跌跌撞撞，無法保持平衡。但他依然朝他們撲過來，看上去似乎不可阻擋，他抓住了康拉德的肩膀，轉(zhuǎn)眼間康拉德的頭髮就在火苗中捲曲起來。扭打中他們?nèi)妓さ沽耍總€人身上都燃起了火苗。古斯塔夫立刻翻滾著往後退，同時用腳猛踹奧蘭多的臉，直把他踹得飛了出去。當(dāng)他這樣做時他的耳邊充斥著康拉德的尖叫，他在咒罵他，他以前從來沒有聽他用如此惡毒、如此瘋狂的聲音詛咒過，一瞬間的震懾加上康拉德正死命揪著他的頭髮、把他的腦袋往後扯，他手臂上的力量消失了。康拉德甩開他，連滾帶爬地跑起來。
“對不起，奧蘭多，對不起！”他雙手直直的，向前伸去，幾乎要把自己投入那團(tuán)火焰中去，“我錯了！”他聲嘶力竭地大喊，“我錯了！”
古斯塔夫在地上摸索著尋找他的戰(zhàn)斧，很快就找到了，拿在手裡，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他的目光沒有片刻離開過那個燃燒的人形。他爬起來，衝在康拉德的前面，揮動雙手，閃電般地猛擊奧蘭多，一邊砍一邊低吼。他們距離太近了，那令人窒息的熱力幾乎點燃了古斯塔夫的臉，他感覺兩眼在灼燒，眼裡涌出淚來。他瞇起眼睛，瞄準(zhǔn)奧蘭多的腦袋一側(cè)，給了他決定性的一擊。但在這之前他不得不和康拉德伸過來的雙手搏鬥了一會兒，那雙手撕扯著他，扼住他的脖子，拼命要從他手裡奪過斧子，而他幾乎是用牙齒咬著他的手指才掙脫了。最後他擊中了奧蘭多的脖頸，他的雙手感覺到了他脊椎骨的阻力，接著便看見奧蘭多捂著那道可怕的傷口，轟然倒地。他在痙攣中不停地抽搐，“塞巴斯帝安，塞巴斯帝安！”他喊叫著，一直叫著。那叫聲令古斯塔夫驚顫——是什麼支撐著它到現(xiàn)在還有生命和意識？
最後他靜止不動了，蜷曲成一團(tuán)，還在燃燒，空氣中到處都是刺鼻的臭味。康拉德身體鬆垮垮地彎著，跌坐在地上，無助地看著它，就像被徹底擊敗了一樣。他擡起頭望了望古斯塔夫，目光茫然。古斯塔夫什麼也說不出，他站在那兒，滿臉焦塵，雙手灼熱，渾身疼痛，瞪著眼前那一堆再也無法爬起來的黑糊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