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阿爾卑斯山以南的地方,已經是生機盎然的初夏了。然而在這歐洲的極北之地,放眼望去,康拉德卻只能見到荒草、沼澤和陰沉的天空,沒有一絲人煙。
他孤身獨馬,在這平淡無奇的荒地上行駛了很久,幾乎穿過了整個東耶特蘭省,纔開始看見零星的木棚屋,接著,在沼澤和森林間,小小的村莊出現了,草地和羊羣也多了。吹來一陣傍晚的微風,他隱約聽見了人語聲。風中夾著燃燒的乾草的味道,炊煙隨風在這些灰色的屋舍上面低低地盤旋著。
而這時,鬱結了好幾天天空終於現出了一絲久違的蔚藍。
然後,他就看見了烏普薩蘭那紅磚砌成的城堡和碉塔,它們在瑰麗的黃昏的天空下,顯得格外黑暗。
他牽著馬穿過廊門,停在廣場上的一個水井邊,有個年輕姑娘給了他一瓢清水。她爲他指出了教堂的方向,在輕快地離開前,還笑著把手裡的一束野玫瑰別在他的領口上。
康拉德撫摸著那束新鮮的花,他覺得心裡輕鬆了許多。
淡淡的清香從領口散發出,伴隨著他沿著隨意延展的街道向聖?亞爾班教堂走去。腳下的石子路面在夕陽中閃閃發亮,兩旁是山形牆和裝飾著雕像與蔓藤花紋的小巧吊窗。
在這北歐寒冷的古都裡,戰爭對她的影響,並不像對克龍堡那樣劇烈。
一位能把自己的領地保護得如此幽靜和安寧的國王,真的會是傳聞中的那種暴君嗎?
帶著隱隱的困惑,康拉德拐過了一個街角。一片雜亂地插滿了十字架的公墓立刻出現在他的眼前。墓地很長時間沒有修整,荒草和蔓藤叢生,有的已經延伸到石頭大門和木柵欄上。
公墓旁邊就是教堂。紅色的山牆上鋪滿了長春藤,就像一張華麗的壁毯懸在上面。
康拉德若有所思地望著這座靜靜面對著他的高大建築。他難以想象,當羅德哈特主教赤裸裸地吊在那兒,一邊掙扎一邊旋轉,發出喉嚨破裂時的嘶嘶聲,究竟是什麼樣的景象。
他向四周看了看,很冷清,偶爾的幾個行人,在路過教堂的大門時,也只是面無表情地加快腳步,像躲避瘟疫似的匆匆離去。
這裡就是他的新家,他的新同伴們和他未來的生活——敵意與熱情、血腥與寧靜、鬥爭與妥協。
1146年6月3日,當塞蘭斯帝安?康拉德主教邁上高高的聖?亞爾班教堂臺階,伸手去推緊閉的大門時,他還不知道,他的生命,將會因此而發生怎樣的劇變。
***
休息室裡早已經聚集了一批修士,褐色長袍,胸前的十字架和腰畔的短劍一起閃閃發光。康拉德一進來,他們立刻同時起身,除了埃克和倫瑟爾,每個人都走上來吻著他的手,然後默不作聲地魚貫離開。
這裡和教堂大廳一樣,雖然簡單,但剛剛被收拾得非常乾淨舒適。窗子半敞開著,潔白的亞麻簾子隨風飄蕩。木製的傢俱和地板,發出淡淡的蜂蠟的香味。
屋子裡惟一有色彩的東西,就是擺在窗口的那個閃亮的銅花瓶,它在這過分的簡約氛圍中,精緻得近乎奢華。
那是倫瑟爾至愛的拜占庭式樣。因爲埃克說過,這種豔麗的風格最適他。
康拉德走上去,把那束野玫瑰插在幾根新鮮的山毛櫸枝子中間。
“你去樹林裡逛了?”
“在城門口,幾個姑娘送的。”
倫瑟爾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主教大人,我早就想提醒你了。你不覺得自己的行爲過分吸引女人們的注意了嗎?”
康拉德的肩膀因爲不出聲的笑而抖了一下。“我什麼都沒做。只是這裡的人們很熱情罷了。”
“是呀,熱情得令人吃驚。”
話裡的某種警示的味道,讓康拉德轉過頭。他的目光從倫瑟爾移到埃克,又重新注視著倫瑟爾。
“有麻煩?”他走到他們中間,坐了下來。“你見過他了嗎?是個什麼樣的人?”
“卡爾?古斯塔夫?”倫瑟爾的臉色立刻變得凝重起來。“他……我不知道。看上去似乎和其他貴族沒什麼區別,不過……”他沉思了片刻,似乎在選擇用什麼詞來描述。“他好象冰山一樣——北歐的冰山。除了冷靜和不在乎之外,我看不出其他任何東西。”
“康拉德,你得小心。”埃克急匆匆地插話。他不由自主地瞄著倫瑟爾,後者則狠狠地瞪著他。“我們以前聽說他喜歡男孩子,而這次倫瑟爾……”
“好了,我明白了。”康拉德看見倫瑟爾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急忙擺了擺手。“另外,埃克,我要你通知其他幾位的主教,怎麼樣了?”
埃克搖了搖頭。“他們已經到普拉蘭了。但是在來烏普薩蘭的路上受到狙擊,又退了回去,恐怕不能及時到。”
康拉德微微皺著眉頭。沉默了片刻,突然說:“埃克,你安排一下,明天早上我希望能見到國王陛下。”
“不等他們到嗎?”
“不能等了。到目前爲止,主動權一直都在卡爾?古斯塔夫的手裡,我希望能儘快把它奪過來。不然我們再也建立不了權威了。”他站起來,走到火爐邊,把有點冰冷的雙手罩在火苗上。
多麼迥異的氣候呵!
這時康拉德才突然真正意識到,他離開自己的故鄉有多遠。
在這個蠻荒之地,他——手教皇持法旨的樞密大主教——不過是個孤立無援的陌生人而已。
“你是對的,倫瑟爾。我們必須萬分小心。”他喃喃低語,既是對他們說,又像講給自己聽。“發生了任何事,都沒有人能來得及救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