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倫瑟爾在他身後低呼,他在爲他的失常感到茫然而驚慌??道峦蝗灰庾R到,他已經(jīng)渾身冰涼了。如果現(xiàn)在不往前走,那就只能等著那個男人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就好像每次坐在牀上,等著約德爾走近來,掀開他的被單。
康拉德的右手緊緊按住胸前的十字架。
“以主之名?!彼畛鲆痪淅∥?,向前挪了一步,又一步。
被火光拖得變形的影子,沿著大廳的黑色牆壁緩慢向前移動。約瑟爾遠遠地站著,屏息聆聽交錯在一起的腳步聲,望著康拉德繃緊的背影離他越來越遠。
最後,在大廳的中央,卡爾?古斯塔夫和塞蘭斯帝安?康拉德停了來,他們面對面,冷冷地相互注視著。
古斯塔夫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消失了。火焰留在了他的眼睛裡——輕蔑而充滿恨意的火焰。他微微傾向前,俯在康拉德的耳邊。
“真是我的榮幸,主教大人。我可是日夜都念著你哪。想想看你將會給我們帶來多大的快樂呀。”
聲調(diào)低沉而且完全平靜,既沒有諷刺的味道也不帶一絲情感。但是某種熟悉的猙獰,卻一下子穿透了康拉德的身體。
“看來今天晚上,我會有一個難得的趣聞講給他們聽了。”
康拉德突然仰起頭,直視著那雙冰山似的藍眼睛,他的脣上露出了一個訓練有素的笑容。
“陛下,既然您有這麼好的記性,那您一定不會忘了,去年二月,由北歐三國、英格蘭國王,以及基輔大公聯(lián)合簽署的通緝令吧?”
沒有回答,古斯塔夫毫無表情地看著他。
“不記得了?需要我爲您背一段嗎?‘對於如此肆無忌憚蔑視歐洲法律、安全和榮譽之惡徒,所有大陸和島國的貴族、騎士及自由人若能將其擒獲,可得五位國王提供的4000佛羅林金幣。如果此人因任何意外死亡,則申請人在提出確切的證明後,依然可得全額獎金?!彼坏貌煌O聛?,不讓極度的緊張破壞了語調(diào)。
“您有故事嗎?我也有一個呢,我們可以讓您的部下來判定哪個更有趣?!彼徽2徽5囟⒅潘顾?,希望能從那張輪廓冷峻的臉上看出一絲動搖或畏縮,“您可以對我做任何事。但是,只要我說一個字,現(xiàn)在集結(jié)在克龍堡的聯(lián)軍就根本不需要再找什麼理由了,南部的那些支持您叔叔的貴族立刻就能罷免您,到那時候,您身後這些忠心耿耿的騎士們就得選擇,是攻擊您這位受到整個歐洲通緝的海盜,還是同您一起去死。”
“你覺得我會在意他們生死嗎?”
“當然不會。您什麼時候在意過別人的性命?在您逃離那個島的時候,不是爲了保存足夠的食物和水,把那些攀著船沿的人的手指都砍下來了?”
古斯塔夫的嘴角彎曲了一下,他從頭到腳打量著康拉德,一瞬間,康拉德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他的目光剝得一絲不掛。
“那是你的損失,主教大人。他們活著的話,能讓你日日夜夜快活得想死呢?!?
康拉德突然猛地把他一推,力量之大使古斯塔夫不由得倒退了三、四步。他以爲他想要奪門而逃,但就在他搖晃著退後的剎那間,康拉德抽出了自己的短劍,古斯塔夫站穩(wěn)的同時,冰冷的利刃已經(jīng)緊貼著他的脖子了。
康拉德瞪著他,黑色的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他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低吼:“如果你不是那麼卑鄙,如果是一對一的話,你根本不會……”
突然,他只覺得腹部被重重一擊,古斯塔夫攥著他握劍的手腕,把他狠狠甩向牆壁。康拉德撞到冰冷粗糙的石壁,巨痛使他一陣眩暈。古斯塔夫的手肘卡在康拉德的喉嚨上,身體緩慢地壓了過來,他對著他的耳朵,涼颼颼的氣息噴在他的臉上。
“就算我赤手空拳,你也逃不掉的。”
脖子上的壓力越來越大,康拉德可以聽見自己的喉嚨口在格格作響。
“我根本不需要和你做什麼交易,你和你那可愛的執(zhí)事都在我的手心裡,我隨時都可以讓你們死,也可以叫你們……”
這句從牙縫裡逼出來的威脅突然被什麼打斷了,康拉德脖子上了壓力也一下子消失了,他聽見金屬交擊的響聲,人影和迸發(fā)出的火星在他眼前閃動,一個修長的身影擋住了他。
倫瑟爾右手握著劍,劍尖直指著古斯塔夫的胸膛,他用另一隻手扶住了康拉德。
“你沒受傷吧?”他低聲問。
康拉德?lián)沃鴤惿獱柕募绨?,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他擡起頭,正碰上古斯塔夫冷冰冰的眼神——他的王袍在胸前被劃了個十字形的裂口,穿在裡面的鎖子甲透過織物的縫隙閃著寒光。一陣要命的咳嗽從康拉德的胸膛深處迸發(fā)出??人酝A酥?,他嘶啞著嗓子說:“我沒事。”
“那就拿出點骨氣來,他們正看著我們呢。”倫瑟爾手裡的劍紋絲不動,他的聲音卻微微發(fā)抖。
四面的騎士圍成一個環(huán)型,向他們逼過來,帶著沉默的敵意和攻擊性。康拉德的腦海裡立刻浮現(xiàn)出那些懸掛在聖?亞爾般教堂外的屍體。明天早上,他們倆的屍體又會在哪裡被找到呢?
這時候,古斯塔夫突然擡起了手,他環(huán)視著周圍,大笑了起來,聲音中飽含不可一世的嘲諷:“別緊張,我不過想試一試上帝的榮耀和地上的權(quán)柄,究竟哪一個更有力量。”他朝康拉德?lián)]了揮手,轉(zhuǎn)過身,再也不看他們一眼,“今天就到此爲止吧,主教大人,下一次,”他停頓了一下,似乎笑了笑,“下次我再陪你好好玩?!?
***
康拉德踉踉蹌蹌地走下樓梯去,手不由自主地扶在欄桿上。冰涼的金屬欄桿在他手下滑過,他穿過走廊,一頭衝進大雨中。憤怒與挫折的淚水早就涌積在他的眼裡,現(xiàn)在他纔敢讓它們隨著雨水流出來。他聽見倫瑟爾在後面追著他,大聲喊著他的名字,但他卻不敢停下來。他拖著步子,穿過石子路面,奔向城堡的大門口,他的心裡只有一個聲音。
離開這裡,越遠越好,再也不要見到那個男人。
***
策馬飛馳過整個城市,直到黑夜和暴雨把王宮徹底地淹沒得不見一絲輪廓,倫瑟爾纔看見康拉德。他停在城門邊,臉深深地埋在雙手裡——如果不是某種更強烈的理智重新控制住他,他也許會不顧一切地衝過護城河,把烏普薩蘭遠遠拋棄在身後。
倫瑟爾策馬慢慢靠近他,遲疑地說:“康拉德,康……”
康拉德的手落了下來,他向約瑟爾轉(zhuǎn)過頭,那是約瑟爾從來沒見過的面孔,一張困獸似的絕望的臉。他的嘴脣微微顫抖著,臉上佈滿了雨水,但是約瑟爾立刻就發(fā)現(xiàn),那是淚和雨交織而成的痕跡。
約瑟爾的震驚很快變成了恐懼:塞蘭斯帝安?康拉德竟然在哭。他以前從沒見過他這麼失控過,或者說,他從沒在他們面前這樣失控。他伸出手,扶住康拉德的肩膀。康拉德?lián)u晃著,撲倒在他的懷裡。
“怎麼了?”約瑟爾使出全身力氣抱住他,“康拉德,究竟怎麼了?”
康拉德的痛哭急促地爆發(fā)出來,他不停地搖頭,全身的肌肉都在主教法袍下瑟瑟發(fā)抖。
倫瑟爾緊緊地摟著他的主教,他不知所措地環(huán)顧四周。他們的身邊是一片燈火輝煌,然而當他仰起頭向上望去時,卻只看見黑沉沉的天空,向他們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