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的軍隊艱緩而持續地向南方推進,傷亡的數量隨著戰事發展穩定增加,雖然格里敏城堡連走廊里都擠滿了退下的傷員,吉恩伯爵還是想辦法為大主教騰出了一間與國王寢室同等規模的休息室。但照古斯塔夫的觀點,這完全是種浪費,因為即使只有一半大小的屋子裝下大主教的擺設都綽綽有余。
古斯塔夫環顧四周。窗子邊擺放的桌椅很明顯是房間里原有的家具,洗到發灰的亞麻床單整整齊齊地蓋在麥絮和稻草墊子上,空空的壁爐上方掛著一個大青銅十字架,基督的雙足因為反復觸摸,變得比打磨過的桌面還要光滑,懸在昏暗的墻壁上隱隱發亮。
究竟要將凡俗的需求和**壓制到怎樣的地步,才能在唾手可得的奢華中安居于如此陋室?
恐怕沒有誰比他更真切地見識過大主教自我克制的能力,但這間屋子的簡陋還是讓古斯塔夫感到難以忍受。他繼承了他的異教祖先那種對華麗絢爛的事物的向往,正是這種渴望促使維京人在兩百年前遠渡重洋,沿著歐洲大陸的海岸線展開血腥劫掠;也是這種渴望培育出斯堪的那維亞精妙絕倫的手工藝品和能與威尼斯乃至拜占庭人相媲美的經商頭腦。
也許對于康拉德大主教來說,享受等同與罪愆,難怪在興奮的**時他會失聲痛哭,也難怪每次**后他總要跪下來完成長時間懺悔才敢入睡。
“法座,我拿來了……”清脆的話語打斷了他的思忖。古斯塔夫向門口側過身,說話的少年嚇了一跳。“對不起,陛下,”他怯生生地道歉,“我認錯人了,這里太暗……”
少年披著褐色的見習修士袍,臉上因為急匆匆地趕路而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汗水,他睜大眼睛看著國王走過來,緊張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古斯塔夫注意到他的嘴唇就像成熟的李子,色澤和形狀都十分誘人。
他來到他的面前,抽出少年緊緊握在手里的東西。“這是你寫的嗎?”他一邊讀一邊問。
少年有些畏縮,他朝房間里看了看,似乎想借靠某個人的幫助度過難關,而國王還在靜靜地等著他的回答。
“呃,是……”
“寫得真不錯,字很漂亮。”古斯塔夫凝視著少年,一縷笑容從他的唇上彌漫開,蕩漾到眼角。他蔚藍的眼睛微微瞇起來,顯得特別柔和而善解人意。他輕托起少年的手腕,指尖觸著他溫暖潮濕的皮膚,把文件放回去。
“我怎么沒在城堡里見過你呢?是剛來嗎?”他用低低的、充滿韻味的渾厚嗓音問道。
少年的臉頓時紅透了,他垂下目光,說不出話來。古斯塔夫稍稍加重了手指的力度,將他往自己的身邊拉過來。
“你叫什么名字呢?”
“阿貝拉爾。”回答他的是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少年立刻往后跳了兩步,朝門口彎下腰。
康拉德接過他遞上的文件,只是草草瀏覽一遍就吩咐道:“回去吧,孩子,我等會兒再仔細看。晚餐后不要再出來了,城堡很大,你會迷路的。”
少年拼命點著頭,他很窘,幾乎是狼狽地退下了。
“多可愛的孩子啊!”古斯塔夫略帶責備地搖搖頭,“看你把他嚇的。”
康拉德背靠著關得嚴嚴實實的門,瞪著古斯塔夫,面色鐵青:“我警告你,別再這樣做!”
“為什么?他還在見習不是嗎?至少該給他個認識快樂的機會吧。”
“你那種肉欲游戲的快樂嗎?”康拉德冷笑了一聲,“根本比不上當你拋棄他時,他所要忍受的痛苦。”
“你錯了,大主教。那些離開我的男孩子們從我這里得到的東西,要遠遠超過他們失去的。”
他不緊不慢地在屋子里兜了個圈,看見康拉德開始把桌面上散亂的文件摞成一堆,并且仔細地用一張亞麻布蓋好。他踱到他身邊,緊貼著他卻沒有碰他。
“你知道我為什么到這里來嗎?”
康拉德從針線匣子里找出小剪子,很熟練地剪斷了一根過長的燭芯,屋子里突然暗了下去,又漸漸被重新燃起的燭火照亮了。他的頭向一旁傾斜,以免古斯塔夫的呼吸噴到他的臉。當他開口時,語氣和動作一樣漫不經心:“你的房間里是不是有人等著開會?”
“別急,”古斯塔夫把他將要離開桌面的手壓回到文件上,“在那之前,我想看看是什么東西能讓你迫不及待地從烏普薩蘭運到戰場上來,并且把自己關在這屋子里好幾天。”
他把那張亞麻布撥開,抽出最上層的羊皮紙。他看到的是艾力克親王在1140年7月頒布的征稅令。他繼續往下翻,1139年和1144年的全國土地核查,連續四次向十字軍的捐款,六個沿海港進出的貨物登記……桌面上還有一張空白的羊皮紙,大主教用特有的優美筆跡在上面標出一連串數字,古斯塔夫把它們對照在一起,頓時恍然大悟。
“該死的!”他咒罵道,“你在計算我的財政狀況?”
康拉德仔細辨認,覺得國王語氣中惱怒的成分似乎并不明顯。他決定立刻開門見山,不給予古斯塔夫時間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想到什么懲罰他的主意。
“您沒想過需要一部新的稅法嗎?”
“由敬愛的康拉德大主教制定的稅法?從來沒有。”
“如果是由卡爾?古斯塔夫陛下的樞秘大臣制定的呢?”
大主教的措詞含糊不清,隱藏了太多未言明的暗示,并且他自己也不打算作出更進一步的解釋。他知道憑借無與倫比的直覺,古斯塔夫對言下之意的理解絕對不會發生絲毫偏差。
“省省吧,”國王輕蔑地一揮手,像在驅趕一只討厭的飛蟲,“我不會任命你為樞秘大臣,不會是任何一個教會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