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居雁從楓臨苑回到凝香院的時候,沈君昊已經(jīng)到了城外的寺廟。在知客僧的引領(lǐng)下,他走到了沈君燁暫居的客房外。他沒有敲門,直接推開了房門,抬頭就見沈君燁穿著青衫粗布,正襟危坐,在桌前抄寫著什么。
聽到聲響,沈君燁回頭,看到沈君昊站在門口,愣了一下才回過神,驚詫地問:“大哥,你怎么來了?”
沈君昊沒有回答,只是跨入屋子,順手關(guān)上了房門。
“大哥?”沈君燁起身迎向沈君昊,走到桌前欲為他倒茶。
沈君昊按下他手中的茶壺,把他寫給沈繡的書信壓在了桌上,平板地陳述:“祖父希望我們能好好談一談?!?
瞬間,沈君燁的臉?biāo)?,局促又不安地看著沈君昊,眼神中滿是惶恐與懊惱,又帶著深深的自責(zé)。看沈君昊的目光直視著自己,他用顫抖的聲音說:“我一直在抄寫經(jīng)書,我知道或許沒用,但……我……”他變得語無倫次。
沈君昊審視著他,似乎想把他看個透徹明白。許久他才沉聲說:“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信,三妹今日險些釀出大禍……”
“怎么會!”沈君燁搖頭,又關(guān)切地問:“三妹她沒事吧?”他急急低頭看著沈君昊指下的書信,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只是不希望三妹和大嫂之間有什么誤會……我本來就打算等大哥回來,把一切都告訴你,然后繼續(xù)在這里修身養(yǎng)性……”
“好一個修身養(yǎng)性!”沈君昊很想笑。沈君燁的婚期越來越近,他們的祖父,父親怎么可能任由他留在寺廟?
沈君燁見他不信,又急巴巴地解釋:“我是認真的。這兩天,我從經(jīng)書中悟出了不少道理……”
“你剛剛不是說把一切都告訴我嗎?我現(xiàn)在正聽著?!鄙蚓徊荒蜔┑卮驍嗔怂Km看過書信,但信上寫得十分簡略,有很多地方他根本沒辦法聯(lián)系起來。
沈君燁看看他。低頭拿起杯子,在局促不安中喝了一杯水,臉色愈加難看了。他似緊張到了極點,又為自己倒了第二杯水。正當(dāng)他想喝第三杯的時候。沈君昊拿走了杯子,不耐煩地說:“既然你決定坦陳一切,難道沒有預(yù)先準備好說辭嗎?”
“我……”沈君燁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痛苦地說:“一開始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喝醉之后進到屋里的丫鬟是妁桃……若不是有人威脅我,我壓根就沒往這邊想。之前我曾經(jīng)提醒大嫂,告訴她妁桃的孩子來歷不明……”
“你說有人威脅你,是誰?”沈君昊的心中驚詫萬分。
沈君燁搖頭。“總之事情由我而起,也應(yīng)該由我結(jié)束……”
“我問你,是誰威脅你。”沈君昊有一種感覺,覺得威脅沈君燁的人可能就是幕后真兇。他有些驚喜,又覺得不可置信。他追查了幾年一直茫無頭緒,那人怎么會這么簡單就暴露身份?
沈君燁垂著頭,只是搖頭不語。沈君昊再次追問,他仍舊不說。只是陳述了事發(fā)經(jīng)過。
按照沈君燁的說辭,他是在事發(fā)前一天才收到威脅信的,信上詳細描述了他和妁桃發(fā)生關(guān)系的經(jīng)過。要求他想辦法把妁桃偷渡入凝香院,并在事后把妁桃偷得的鑰匙印泥放在指定的地方,否則就把他和妁桃茍且之事告之沈滄。他在不知所措之下只能找沈繡商議。兩人覺得妁桃被關(guān)玉衡院,根本不可能出來,可突然間,妁桃不止獲得了自由,還找上了沈君燁。因他根本不可能帶一個丫鬟進凝香院,只能又找上沈繡。沈繡在當(dāng)天傍晚,趁著晚飯之前最忙碌的一段時間,把妁桃混在了她的丫鬟中。帶入了凝香院。
沈君昊聽到這,不由地怒道:“你就沒想過此事的后果?”每當(dāng)想到這件事,他就覺得后怕。既然妁桃在前一晚就躲在了凝香院,這就說明對云居雁用迷藥的可能是她。若是她下的是毒藥呢?她甚至還可以趁著云居雁睡著的時候下毒手。
沈君燁從沒見過沈君昊這么生氣,他急急說:“那封信上說,妁桃只是要一個名分。不會傷害大嫂的。再加上那個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辦。我一心想著,一旦祖父知道了,肯定不會饒過我的……”
“所以你就想將錯就錯,幫著妁桃得一個名分,再接受她肚子里的孩子?”
“不是的!”沈君燁茫然地搖頭,“我真的不知道……我本來想等你回家后再商議的……”
“你就沒想過為什么要偷鑰匙,偷的又是什么鑰匙?”沈君昊再次逼問。他總覺得沈君燁的話表面很合理,實際根本說不通。就算沈君燁再怕沈滄,妁桃也不過是一個丫鬟,他不可能不知道就算事情被揭出來,也可以給妁桃扣一個勾引主子的罪名。可若是云居雁在新婚期間出了什么事,這就是沈、云、許三家的事了。
沈君燁好似知道沈君昊怎么想的,哽咽著說:“我知道我不該這么做的,我應(yīng)該在第一時間就把事情告訴祖父或者父親,可是我真的很怕?!彼靡滦洳亮瞬裂劬?,顫聲道:“在家里面,祖父和父親最不喜歡我,我不能行差踏錯半步。所以我一心只想先把事情掩蓋過去,等你回來了說不定就有辦法了??墒悄翘焱砩衔以较朐胶ε?,我一整夜都在二門守著,就怕突然發(fā)生什么事。好不容易天亮了,聽說十一弟走失,我知道一定是母親在找妁桃,我只能請三妹陪著大嫂。后來三妹告訴我,大嫂回了凝香院,一切都很好,妁桃可能已經(jīng)偷了鑰匙離開了?!闭f著他又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沈君昊低頭審視著他。在他們這一輩的兄妹中,沈君燁最不得長輩歡心是事實。他不知道緣由,似乎從他記事起就是這樣的。而沈君燁一向懼怕長輩他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不知道是否應(yīng)該相信他,只能問道:“那后來呢?后來你和三妹為什么折回凝香院?”
沈君燁吸了一口氣,稍稍平復(fù)激動的情緒,這才回道:“三妹說妁桃可能偷了鑰匙離開了,可是威脅信上明明說,讓我們把鑰匙的印泥放在側(cè)門外的一塊磚石下。我怕妁桃還有其他目的,只能和三妹一起去了凝香院?!闭f到這。他激動地抓住沈君昊的手腕,急切地說:“我真的不知道妁桃會那么瘋狂,看她拿著刀,我真的嚇壞了。我更不知道大嫂……大嫂她……”
沈君昊重重甩開沈君燁的手。他們把妁桃?guī)ツ阍海钅敲匆稽c點可能就害死了云居雁,如果那個時候云居雁真的懷孕……想到這,他胸中的怒火幾乎噴涌而出。他無數(shù)次說,他會保護她的,可他們成親不過三四個月,他卻讓她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危險。
沈君燁手足無措地看著沈君昊。見他背對自己而立。他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大哥,我第一次殺人……我真的是失手……那一刻我太害怕大嫂有事……”
沈君昊回首一拳打在了沈君燁的左臉。“你還知道她是你的大嫂!”妁桃不過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丫鬟,可云居雁是他的妻子,而他是他的親兄弟。若不是云居雁的眼里根本沒有他,他是不是打算勾引大嫂?
沈君燁立馬明白沈君昊在說什么。他的臉上火辣辣的,他的嘴里已經(jīng)嘗到了淡淡的咸腥味,原本就蒼白的臉頰此時更是一片青灰。他垂下眼眸,僵著身子立在沈君昊面前。一字一句說:“這事是我不對,我絕不還手?!?
沈君昊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怒意。當(dāng)初在啟昌侯府,沈子寒完全不知情??缮蚓裏畹谝淮我姷皆凭友愕臅r候,他就知道她是他的未來大嫂,就算他情難自抑,就算只是為了云居雁,他也該把整件事爛在心里,可他居然弄得人盡皆知,這根本就是錯上加錯,更何況,他從一開始就不該有這樣的心思。
沈君昊很想狠狠地再揍他幾拳,但最終他還是忍住了。只是沉聲問他:“后來是三妹在妁桃身上拿了鑰匙的印泥?”
沈君燁詫異地抬頭看向沈君昊,點了點頭。
沈君昊從他的眼中讀到了疑惑,冷聲說:“我不是原諒你,只是覺得你不值得我生氣?!痹凭友愕难壑兄挥兴蝗?,他若是再懷疑或者生氣,就是對她的不尊重。
沈君燁馬上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后退一步。悲涼地輕笑,低聲喃喃:“從始至終,她的目光從未在我身上……”
沈君昊不想聽到這樣的話,高聲問:“你就從沒有好奇,是誰給你寫威脅信?”
沈君燁再次后退了兩步,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跡,答道:“信我一直留著,就在家里。我把鑰匙的印泥放在側(cè)門外之后,一直在暗處守著??稍緵]什么人的后巷,突然間有一群人經(jīng)過,在我再去查看的時候,印泥已經(jīng)不在了。”
“你不是說要和我商議的嗎?那在我和祖父回家之后呢,你為何什么都沒說?”
“我……”沈君燁心虛地避開沈君昊的視線,低頭說:“妁桃死了,我以為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所以……”
“你不會以為鑰匙僅僅是鑰匙吧?”
沈君燁沉默不語,更不敢看沈君昊。
“既然你不愿說,那就由我來說。你們做這些事,并不完全因為那封威脅你的信,你一定知道那個名喚‘青竹’的丫鬟吧?”
聽到這話,沈君燁一下子急了?!按蟾纾闱f不要責(zé)怪三妹,整件事和三弟更加沒有關(guān)系?!鄙蚓裏钫f著,居然跪在了沈君昊面前。
沈君昊急忙避開,怒道:“你這是干什么!”
“大哥,三妹一直很不開心,她其實什么都不求,她只是想偶爾能見一見沈?qū)④姡袝r候她雖然嘴硬,但從沒有任何壞心……”
“你是說,我該縱容她,讓她越陷越深?”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知道應(yīng)該勸著她,可有些事情不是別人勸一句當(dāng)事人就能明白的,也不是明白了道理,感情上就能放下的。”沈君燁依舊跪著。原本他雖哽咽,卻一直沒有掉下眼淚,而此刻,他臉上的兩道淚痕十分明顯。
不過他的這番話反而讓沈君昊更加生氣了,在他聽來,沈君燁分明在說,他雖然知道云居雁是他的大嫂,但他依舊無法放下她,即便他明白自己不應(yīng)該有非分之想,但感情上他根本做不到。
沈君燁見沈君昊臉色陰沉,更急切地說:“大哥,我和三妹都知道錯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愿意回去向祖父請罪,承擔(dān)所有罪責(zé),請您千萬不要牽扯出三妹,她是我們唯一的妹妹,再過不久她就要出嫁了,而且,我可以保證,三妹再不會做糊涂事,她只是聽信了青竹的話,以為能最后見一見沈?qū)④??!?
沈君昊轉(zhuǎn)頭看他。他知道沈君燁和沈繡的感情很好,不過他沒想到他居然愿意為她承擔(dān)所有罪責(zé)。他何嘗不知道沈繡是她唯一的妹妹,但她做的事情實在太過了?!澳阆绕饋碓僬f?!?
沈君燁搖頭,再次重申:“這次的事,所有的錯真的全在我一個人……”
“我讓你起來再說。”沈君昊忽然有一種被幾個弟妹同時背叛的感覺。
聽到這話的語氣中帶著十二分不耐煩,沈君燁猶疑了一下,最終還是站了起來,隨即再次請求他不要怪責(zé)沈繡,更不要為難她。
沈君昊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緩和了語氣問他:“你應(yīng)該一早就知道青竹是三弟的丫鬟吧?”
沈君燁愣了一下,艱難地點頭。
“我想,即便三妹沒有問緣由,也沒有向三弟求證,你總不會什么都沒問,任由一個丫鬟擺布吧?”沈君昊的語氣十分篤定。
沈君燁一臉掙扎,沉默許久才對著沈君昊說:“一開始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我根本不知道青竹,后來我的確找她問過,她說她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三弟。我也曾暗中打探過三弟的想法,我相信一定是青竹一廂情愿,三弟從來都只愛讀書下棋,根本不會插手家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