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日蕭南星中毒,神志不清,并未聽到東方清和顧留生的約定。她只以為自己好了之后,顧留生自然會一起出去。
聽到顧留生說自己要留在此處,蕭南星心中一時沒辦法接受,便不禁再三確認。
顧留生道:“我本就是個流浪兒,今日承蒙東方先生不嫌棄,讓我有個落腳之處,我自然留在這里。”
蕭南星神色有些暗淡,不知從何說起。顧留生確實無依無靠,出了青煙谷,只會又過回從前那些流浪的日子。
她咬咬牙,一把搶過顧留生的酒壇,說道:“那我敬你!”說罷仰頭便喝了一大口,又將酒壇還給顧留生,轉身回了屋。
回屋正好碰見楚琭琭,她便將自己明日離去之意和顧留生留下的打算相告。
楚琭琭嘆了口氣,道:“其實,顧小哥是因為你才留下來的。”
蕭南星驚道:“這從何說起?”
楚琭琭將那日的事情細說了一遍,蕭南星方才知道其中詳細。
得知顧留生為救自己,不顧個人性命,還甘愿答應東方清的要求,蕭南星不由得心神蕩漾,只嘆自己此生有幸,除了師父,還能遇到一個待自己這樣好的人。
她又出了門,然而顧留生已不見了蹤影,雨也停了。
楚珞珞突然從房頂跳下來,說道:“顧大哥回房了,你要是有心,就別去煩他。”
蕭南星定了定神,又轉身去了東方清門口,輕輕扣響:“東方先生,南星有事求你。”
東方清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這是他自己答應的事。”
蕭南星道:“我已欠顧公子太多,不能讓他再為了我這樣。”
楚珞珞道:“他怎么樣了?我們這里又不是牢房,只讓他待三年而已。”
東方清道:“顧留生重情重信,他既答應了,定會遵守承諾。”
蕭南星道:“可我實在不解,先生為何要留他在這里?”
“我自有我的用意,也不會虧待他......”頓了片刻,東方清又道,“蕭姑娘,若有再見之日,還望你不要怪老夫。”
蕭南星不解其中含義,只以為東方先生希望她不要因為強留了顧留生而怪罪于他。又想到方才顧留生說的那番話,他留在此處,未必是壞事。
但她又想著,此后三年,甚至今生今世都可能無再見之日,心中又不由的一陣傷心起來。
第二日,夏翊打點好了行裝,在屋外等著蕭南星。顧留生因心中不舍,不忍送別,一直沒有開門。
蕭南星一早便在他門外等著,見他遲遲不出,便將劍穗扯了下來,掛在門上,轉身離去了。
楚琭琭拿著一個琉璃瓶出來,遞給夏翊,說道:“這是師父配制的藥,你們只需灑在身上,便沒有野獸敢靠近,可保你們順利穿過百獸林。金燕子是識得這藥的,師父從前對她有恩,她不會為難你們的。”
夏翊接過藥水,連連稱謝,與蕭南星一同沿著木橋離去。上船之后,蕭南星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看顧留生的房門,只盼著他能開門看一眼,然則房門始終都未打開。
夏翊、蕭南星走后,顧留生方才把門打開,看見門上掛著的劍穗,更是傷心。他將劍穗取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放進懷里。
東方清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身后,見顧留生失魂落魄的樣子,問道:“怎么,不舍得了?”他看了看四周景象,一派安靜祥和。想了想,又道:“你若真不想留在這里,那便走罷!我不為難你。”
顧留生是個極其固執之人,視承諾比生命更重要。他緊緊捏著懷中的劍穗,說道:“君子一言,說了三年,就三年。”轉身回屋。
蕭南星和夏翊一路來到了揚州城內,忽見幾個身著同樣灰衣的人,拿著一張畫像在打聽著什么。
那幾人回頭看到蕭南星和夏翊,十分興奮,忙跑過來向夏翊抱拳道:“少主!”
夏翊道:“發生什么事了?”
領頭的一個看上去年紀稍長的人道:“少主一月沒有音信,夫人日夜擔憂,不日便病倒了。門主派了我們下山尋找你,已找了半月有余。”
夏翊聽自己母親病倒,十分擔憂。夏城自接手平翼門以來,每日忙于門中事務,無暇顧及夏翊,故夏翊從小便與母親親近些。
夏母是個溫柔如水的,手無縛雞之力,行事卻頗有些將門之風。她自小飽讀詩書,對夏翊影響頗深。
蕭南星看出夏翊擔憂,便道:“夏公子,不如咱們就此告別吧,你趕快回去看看。”
夏翊見蕭南星扯著韁繩,就要告辭,心中十分不舍。想著此后相隔千山萬水,不知何時能再見。
“蕭姑娘!”夏翊忽然道,“仙華山風景尤其好,值得一看。”
蕭南星自然明白夏翊之意,隨道:“不必了,我出來也有兩個月了,要回去見我師父。”
“可是琴丟了,你怎么回去見你師父?”夏翊道。
蕭南星一愣,笑道:“夏公子,我不比你,有爹娘,有師兄弟們。我師父只有我,我也只有她。即便是琴丟了,她也不會斥責我。”
夏翊道:“是我過慮了,只是......”他不知如何說,便轉而小聲對那幾個平翼門弟子道,“你們先回去給我母親報平安,告訴她我過幾天回去,請她不比擔心。”
那幾人看了看蕭南星,立刻會意,領命轉身離去。
夏翊追上蕭南星:“蕭姑娘,早就聽說仙華山風景秀麗,我也隨你去看看。”
蕭南星牽著馬自顧自地走,也不止步:“夏公子,令堂病中,你理應回去侍奉。眼下實在不是游山玩水的時候。”
夏翊也不應,快步走在前頭開路。蕭南星見他如此,也不便再說什么,只跟著走了。
二人不久便來到了仙華山,此時正是黃昏,霞光鋪滿天際,映得山巒呈淡淡的橘紅色。
蕭南星帶著夏翊穿過幾處樹林,又繞過幾個懸崖,來到一座小小的竹屋前。還未走近,便聽見屋內傳來一陣笛聲,只聽得那聲音:悠悠然如鶯鳴鳴,凄凄涼似訴衷腸。
幾只鴿子在屋頂盤旋,房梁有幾張蜘蛛網,灰塵布滿門窗。不過屋前那幾株鳶尾花倒是開得不錯,女主人一向很愛惜它們。
蕭南星輕輕推開門,屋內那扇竹簾倒也沒怎么變樣。
“你回來了。”竹簾后面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蕭南星道:“師父,徒兒對不住您!”
“琴丟了是不是?”女子聲音很淡定。
“嗯,在洛陽城外被搶的。”
女子嘆了嘆氣,問道:“你受傷了?”
蕭南星道:“現在已好了。”
女子似乎看見了遠遠站在門外的夏翊,目光落在了夏翊腰間的那塊麒麟玉佩上。
“那邊那年輕人是誰?”
夏翊聽見,遠遠地行了一個禮。
蕭南星道:“一個朋友而已。”
女子沉默良久,道:“你休整幾日,出去找琴。”頓了頓,又道,“和這個年輕人一起去找,注意安全。”
蕭南星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知師父素來不喜歡見生人,此次帶夏翊上山,已覺得冒犯了她,沒想到她竟會主動要蕭南星和夏翊一同去尋琴。
夏翊聽這女子的話,欣喜不已,忙道:“在下定竭盡全力助蕭姑娘尋琴。”
蕭南星無法,只得答應。在上山休整兩日,便與夏翊一同下了山。
莊子有言:“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青煙谷中幾乎與世隔絕,更不知春夏秋冬,四時更替。不知不覺,顧留生已在谷中待了快兩年。東方清這一年多以來,也不曾出谷,只是楚珞珞覺得谷中悶,會偶爾出去走一遭,但也幾乎不出半月便回來了。
顧留生跟著東方清,習得一些粗淺的歧黃之術,認得一些穴位,學得一些點穴手法。他曾多次請求拜東方清為師,但都被東方清拒絕。東方清言自己不會再收弟子,但所顧留生想學自己的本領,他也會傾囊相授的。
顧留生十分不解,問道:“先生,您當初留晚輩在谷中,難道真的只是為了解悶?”
“也不全是……”東方清看了一眼正在門口侍弄花草的楚琭琭,道:“是為了給一個人治病。”
顧留生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谷中就四個人,且東方先生乃當世名醫,哪里用得著他這個門外漢治病?
東方清道:“我非神仙,總有我治不了的病。”
顧留生道:“先生,冒昧問一下,此人是誰?”
東方清笑道:“現在不是說的時候,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這日,顧留生正在屋里研究東方清那幅據說是出自孫思邈之手的《三人明堂圖》。此圖結合人體脈絡,對人體穴位講解十分周詳。顧留生正嘆其精妙,楚珞珞跑過來,神神秘秘地說道:“顧大哥,我發現了一個神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