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食肆 107小面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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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轉(zhuǎn)眼過了大暑,進入了農(nóng)歷七月。七月流火,按說大火星西行,天氣應(yīng)該轉(zhuǎn)涼才對。可是如今世道亂了,似乎連時序也跟著亂了起來。
今年的七月,反而比二伏里還要熱一些。叫人恨不得日日泡在涼水里消暑,可惜江城又旱的嚴(yán)重,沒得水。所以,四郎這幾日幾乎早晚都能聽到城中敲鑼打鼓的聲音,那是江城人在用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祈雨。
有味齋里只坐著幾個士紳在高談闊論,他們剛剛舉行祈雨儀式歸來。據(jù)說是燒了很長一篇文辭華美的祝禱給雨師風(fēng)伯。不過依四郎看來,估計是沒有多大用處的,因為雨師風(fēng)伯未必有那個耐性去看一篇滿是廢話的禱文。
士紳們盡管沒有餓死的危險,但對城中的大旱也是不滿已久了——因為大旱,今年田莊送來的供奉少了許多,還有許多佃農(nóng)賴了租子。
四郎聽到他們在大聲哀嘆人心不古,并且痛心疾首于江城這樣富饒的禮儀之邦居然也會有野蠻吃人的行為發(fā)生,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就是:城中得人瘟的都是些窮鬼,而窮鬼們之所以得人瘟,全都是自作孽。
大概是為了表明自己出身禮儀之邦的身份,這些讀過圣賢書的士紳們說話時總愛夾雜些生僻的古文,四郎往往十句里面只聽得懂三句。
于是四郎在店里呆得很有些憋悶無趣了,就走出大堂,繞道去有味齋臨河的堤岸邊。
放眼望去,原本綠草成蔭的河堤上只剩些枯黃的野草,連河邊長了很多年的大柳樹都因為缺水而開始枯萎。洄水的水位退的很厲害,即使一只小漁船也很難再浮起來了。
曬干的螺殼裸/露在龜裂的泥土縫隙中,打魚的小船躺在干涸的淤泥里,幾個沒有來得及搬走的漁民拿著把鐮刀在龜裂的河床上忙碌著——持續(xù)近一年的干旱,讓洄水最繁華的河段也進入了嚴(yán)重的枯水期。
四郎手里抓著一把冰鎮(zhèn)荔枝,找了塊干凈陰涼的青石板,撣去灰塵,坐下來開始吃荔枝。他這個地方選得好,頭上有顆歪脖子柳樹,偶爾有片半黃半綠的樹葉慢悠悠飄落下來,落到四郎的頭發(fā)和肩膀上。
四郎專注的吃著荔枝,拂都懶得去拂。天地間無花無水,只有一顆枯黃的歪脖子柳樹,和樹下吃荔枝的小狐貍。
二哥剛從外面風(fēng)塵仆仆的回來,終于在后門找到了四郎,他也不去打擾自己的小狐貍,只悄悄縱身一躍,在柳樹上找了一個牢固的樹杈,然后就坐下來摸出一個陶塤放到嘴邊。
蒼涼的塤聲在江城慘白的日光下飄蕩,四郎抬頭看了看,見是二哥在樹上搞即興音樂創(chuàng)作,便很安心的繼續(xù)靠回去吃他的荔枝了。
如今江城里根本買不到什么新鮮水果,這些荔枝還是華陽拿回來釀酒之后剩下來的。聽說是華陽專門命小妖從南粵一帶運過來的,與一般的荔枝不太一樣:皮是紫紅色的,果實成橢圓形,味道甘甜里帶著桂花的香氣,所以又叫桂枝。因為剛剛冰鎮(zhèn)過,只要放進嘴里輕輕一咬,就有甘甜冰涼的汁液充斥在唇齒之間,四郎特別喜歡吃。
饕餮很有些做昏君的潛力,最近有味齋打算整體搬去西北邊的太和山脈里。
看到四郎愛吃荔枝,樹上的二哥默默做了決定,明日一定要叮囑槐大,給山居小院里移植一片荔枝林去,到時候讓自己的小狐貍扒在樹上吃夠個,若是能在圓上那么一圈,就最好不過啦。
四郎對二哥的養(yǎng)肥計劃一無所知,有味齋的荔枝已經(jīng)只剩下他手里這些了,所以四郎吃得特別慢,特別珍惜,想要讓每一顆荔枝的芬芳盡量久的存留在舌尖。
雖然世道不好,大家都不開心,可是四郎還是會給自己找到一些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樂趣。然后一個人默默的開心很久。
四郎正坐在陰涼的青石板上,一邊聽二哥演奏小曲兒,一邊開開心心的吃著荔枝,忽然發(fā)現(xiàn)河底的淤泥似乎在微微起伏,就好像是地下有什么東西在緩緩爬動一樣。本來東張西望的四郎立馬瞪大了眼睛,攥著手里剩下的荔枝仔細看。
可是看了一陣,河里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似乎先前淤泥的起伏只是四郎的錯覺一樣。四郎正要收回目光繼續(xù)吃自己的荔枝,一晃眼間又看到河底那些空螺殼里似乎有些奇怪的小蟲子在爬動。長得有點像蛆蟲,但身體卻是古怪的青色。
四郎曾經(jīng)聽人說起鍋,發(fā)生旱災(zāi)的年份,往往就會有蝗災(zāi)。而蝗蟲,就是生長在河中的蝦子浮游等變化而成的,也有人說蝗蟲就是地獄餓鬼變的。
莫非這種奇怪的小蟲子就是蝗蟲的幼生體。四郎雖然不是學(xué)生物專業(yè)的,可是也隱隱約約覺得這樣的說法似乎不太科學(xué)。不過,若說蝗蟲是餓鬼變幻而來的,二者倒的確有些相似之處呢。
這么想著,四郎四處看了一下,見沒有人注意到他,就偷偷隔空抓取了一個螺殼上來,運足了目力仔細查看。可是離得近了,又發(fā)現(xiàn)里面空空如也,并沒有什么青色的蛆蟲。
四郎現(xiàn)在耳聰目明,可是連有味齋里的大妖怪們都得承認(rèn)的事情,所以今天兩次失誤叫四郎有些郁悶。他噗的一聲吐出了口中最后一個果核,拍拍屁股打算叫二哥一起回有味齋了。
“哎喲,哪個龜孫亂扔?xùn)|西?”一個從遠處的河道里走過來的,赤著腳的老農(nóng)剛好被四郎漫不經(jīng)心吐下去的荔枝核砸中腦袋,立時大聲咒罵起來。
如今天氣熱,人的脾氣似乎也跟著大了許多。有味齋里雖然白天客人不多,但是這幾個月來,卻總有打架斗毆的事情發(fā)生。
“對不起,對不起。”四郎也知道這事是自己不對,趕忙對著下面的老農(nóng)連連賠罪。
四郎聽到老農(nóng)咕噥著:“個毛孩子,真是走了背運。”
“實在對不住啦,老丈。你在下面的河床上做什么呢?”四郎老老實實地再次道歉。
那個老農(nóng)倒也沒有不依不撓,只是逮著四郎抱怨道:“老漢我長這么大還從未見過這樣嚴(yán)重的旱災(zāi),本來是想著進城拜一拜河神和龍神。哪知道連洄水也干涸了。老天爺啊,這可真是不給人活路!”
四郎蹲在青石板臺階上,和這個老農(nóng)談了幾句話,知道了他家地里的水稻往年能收五六十擔(dān),今年卻只有六擔(dān)秕谷。
自今年開春持續(xù)大旱后,江城附近的農(nóng)作物全部損失慘重,到處可見龜裂的田地和枯死的莊稼。
干旱,對這些靠天吃飯的農(nóng)戶的打擊是致命的。今天他們是專程來城里向洄河水神禱告求雨的,哪知道來了城里一看,卻大失所望的發(fā)現(xiàn)城里的情況比不比城外好。
說話間,老農(nóng)身后便沉默著圍過來許多提著鐮刀的青年人,都是一副又哀傷又兇狠的表情。
“這些神靈,平時吃喝我們的供奉,關(guān)鍵時刻卻不肯庇佑我們,實在是可惡!”老農(nóng)布滿皺紋的臉上有一瞬間現(xiàn)出一種奇特的兇狠。
“可……可是,降雨的事情應(yīng)該歸龍神管吧。洄水里的水神恐怕管不了這樣的大事。”四郎有些小心翼翼的措詞,生怕激怒了這些已經(jīng)走投無路的村民。
“若是洄河還有水,今年的青苗也許還能保住。可是現(xiàn)在連河水都干涸了,洄水里的河神這樣玩忽職守,我們又憑什么還要敬拜他?”老農(nóng)大聲說道。
“對!”
“憑什么?”
“我們不需要這樣的神靈!”
一群人叫嚷著,氣勢洶洶的去了飛虹橋頭。四郎知道,那里有一座小小的神龕,十分不引人矚目,和南邊的龍神廟,東岳廟等根本無法相提比論。但是,那卻是唯一一個敬拜洄河水神的神龕。
記得小水跟四郎說起這個不起眼的神龕時,總是一副又害羞又高興的小模樣。
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修建的,小水說是自他懂事起便有了這個神龕。偶爾十天半個月的,神龕里會出現(xiàn)一兩碟粗制點心或者半拉雞腿,有味齋還沒有來搬來江城時,小水都是靠著這個神龕打打牙祭。
后來小水跟了四郎,每天吃好喝好,可是他還是忍不住隔三差五就要去神龕里轉(zhuǎn)一轉(zhuǎn)。還經(jīng)常自己偷偷拿個小抹布,把褪了色的神龕擦得一塵不染。
盡管平日里神龕幾乎沒什么香火,但是一旦有人往神龕里放了祭品,小水都會默默跟去那人家里,給人家免費挑一個月的水作為報答。
后來,小水被周謙之擄走變作蠶寶寶,四郎又要修煉,又要打理陰陽兩道的生意,就再也沒有人來管理這個已經(jīng)沒有主神的神龕。若不是今日這些人說起來,四郎幾乎都忘記有這么一回事了。
小水如今經(jīng)過蛻變,還能繼續(xù)擔(dān)任掌管這片河域的水神嗎?不過,不管怎么樣,我都得跟去看看。
這么想著,四郎就跟在這群憤怒的農(nóng)民身后,看著他們一起推到了破敗的小小神龕,又把里面豎起來的神像拔/出/來扔掉。并且一面高聲咒罵著,一面把神像的頭部朝下,狠狠插/進洄水的淤泥里。
搗毀神龕的動靜很大,那些本來在清理自家擱淺船只的漁民也罵罵咧咧的加入進來。
如今天氣苦熱,心懷怨毒和不滿卻無處發(fā)泄的人本來就多,因此這只隊伍很快便壯大起來。搗毀神龕后,又直奔另一頭的龍神廟里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陽光太過灼熱的緣故,前方河底的淤泥中忽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裂出一個大口子。這只隊伍走出不遠,幾個年輕人的腳就陷了進去,然而,這些憤怒的人既不關(guān)心也不害怕這樣的異象,罵罵咧咧的拔出腿繼續(xù)走,連腳上的泥巴都不擦一下。
四郎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剛才從黑色泥土里伸出了一只手,驀地抓住一個年輕人的腳踝往下拉。可是年輕人身上卻忽然發(fā)出一種青色的戾氣,硬生生將自己的腳從枯瘦的鬼手中拔了出來。
災(zāi)荒年月里,餓極了的人自然有一種極為強大的戾氣,人一旦無所畏懼,只剩下純粹的欲望和獸性之后,大概連鬼也是奈何不了他們的。
看著那個被扔進淤泥里,又被很多人踩踏過的神像,四郎第一次慶幸小水被周謙之帶走。不然,若是被小哭包看到自己的精心愛護的神龕被凡人推到,指不定會傷心成什么樣子呢。
四郎走過去,輕輕把神龕扶正,又把神像從淤泥里取出來,用帕子抹干凈立好,雖然不能恢復(fù)到完好無損的狀態(tài),但是總算不是滿地狼藉了。
“小狐貍心腸真是好……哎喲哎喲,老頭子的臉啊~”四郎背后忽然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
他轉(zhuǎn)頭一看,是一個頭發(fā)花白但是鼻青臉腫的老爺爺。
“您是?”
“哈哈,小狐貍想必已經(jīng)猜到了吧?我正是此地的土地神。小老兒是個低階神,做的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如今江城大旱,我的神龕也被憤怒的凡人搗毀了。”土地神捂著被打腫了的臉,有些無奈的說道。
“凡人怎么會這樣大膽?”四郎不解。
土地神臉上現(xiàn)出一種復(fù)雜的神情:“這也是凡人流傳已久的祈雨法術(shù)之一了。通過毆打威脅低階神明來求得雨水。你看著吧,遭難的神龕不會只有一個兩個的。對于凡人而言,許多人拜神不過是因為拜神對他們有好處。一旦無法帶來好處,神靈就會被凡人輕易的拋棄。如今的凡人啊,已經(jīng)和女媧創(chuàng)造之初的弱者大不相同了。”
“難道他們不怕激怒神靈,從而給自家惹來災(zāi)禍嗎?”四郎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老土地笑了笑,頓時扯動了臉上的傷口,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道:“凡人也不是傻子。他們哪里會去惹那些大神呢?便是饕餮殿下這樣的兇神他們也是不敢惹的。不過是逮著我們這些不起眼的小神發(fā)泄而已。說起來也是,凡人都說縣官不如現(xiàn)管,所以平日里拜祭我們這些小神的心,也比拜祭大神的心更加虔誠和迫切。收了人家的好處卻不肯辦事,如今凡人都快要餓死了,一朝翻臉在所難免。”
土地老兒自我調(diào)侃的一番話,簡直顛覆了四郎對于凡人和神仙二元關(guān)系的固有認(rèn)知。
原來凡人并不是只會匍匐在神仙腳下的螻蟻,與其說是凡人在膜拜神明,又何嘗不是凡人在利用神明呢。一旦發(fā)現(xiàn)神明已經(jīng)虛弱到對自己毫無用處之時,凡人就會毫不留情的將其拋棄,這其中是絕對沒有什么情誼可言的。或許,再說得直白點,某些凡人的信仰原本就是不摻雜情感因素的利益交換而已。
土地神頓了頓,接著說:“唉,上頭不許給江城降水,哪個又敢違抗?這是人間的劫數(shù),是江城的劫數(shù)啊。罷了罷了,小老兒還要回天上去復(fù)旨。天道,究竟什么是天道啊~”
說著,土地神飄然遠去,只留下最后的一聲長嘆回蕩在四郎耳邊。
二哥早已經(jīng)從柳樹上跳了下來,他站在四郎身后,冷冷地說:“從龍鳳初劫到巫妖大劫,天道的每一步看似不近人情的做法,其實都是有其用意的。說白了就是所謂的平衡而已。”
四郎明白饕餮的意思,大道無情,祂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維護整體的平衡,為了所有生命的延續(xù)。
那么,這一次,它究竟想要做什么呢?四郎站在原地抬起望天。他虛著眼睛,想要透過白熱的陽光,看到那浩瀚高遠的天空,以及九重天之上的,無可捉摸的至高大道。
站在被砸毀的小小神龕前,四郎再一次難以控制的想到了心中的那個疑問:按照如今佛道巫三教這樣顯赫的地位,為什么后來反而是儒教占了上風(fēng),一直到千年之后,不僅連妖怪,甚至連真正懂術(shù)法之類東西的和尚、道士都沒有了呢?
在這個修道者從明轉(zhuǎn)暗的過程里,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不為人知的事情呢?
天道重平衡,不允許有哪一族把天地靈氣耗損光。如果兩個世界的發(fā)展軌跡一致的話,莫非……
四郎喃喃自語道:“莫非這一次,天道是要拿佛道兩家,諸天神佛開刀?”
滅神靈,抑佛道,興人教。法不傳六耳。則天地靈氣可永續(xù)矣。
恍惚中,四郎似乎聽到有個聲音平平板板的這么說道,那聲音在無限高遠處,又似乎是從他的內(nèi)心深處傳出來的,好像就是四郎自己的想法一樣。
[還滅神靈呢,我這么時候變得辣么兇殘的我自己腫么不知道?]四郎現(xiàn)在還不知道自己就是遁去的一,所以被這個忽然出現(xiàn)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立馬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他狐疑的四下望了望,好像在找說話的人。
四下里除了陶二哥,再沒有別的強大生靈了。
[嗯,也許因為自己是現(xiàn)代人,現(xiàn)代人都不信神佛,所以才會開這樣的腦洞吧。]自我安慰般給自己找到了借口,四郎也不敢繼續(xù)待在戶外,急忙轉(zhuǎn)身回了有味齋。
二哥立在四郎身后,面色沉沉的看著四郎像是被燒了尾巴尖一般,落荒而逃的背影。他雖然聽不到那個聲音,卻聽到了四郎那句奇怪的自言自語,也把剛才他一瞬間的失神和隨后而來的驚慌都盡收眼底:
“他”的擔(dān)憂沒錯,四郎一旦開始修煉道術(shù),體內(nèi)的混沌之氣就會日漸濃郁。當(dāng)年混沌有一部分合身大道,而遁去的一卻自在地游弋于天外。修煉道術(shù)之后,分裂為獨立個體的這部分便能在某個剎那,很偶然地接受到至高主宰的一點想法。
看來,的確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陶二默默握緊了拳頭,他手里的陶塤在這樣強大野蠻的力道下脆成了細小的齏粉,順著他的指尖滑了出去。指尖流沙的滑動讓這位無所畏懼的上古大妖第一次感到了一種正在失去的恐慌。
四郎一溜煙跑到門口,迎面便碰到了面帶笑容的黃十三娘,提著一個絹制的小口袋。
黃十三娘一見四郎就笑:“可巧胡小哥回來了。現(xiàn)在外頭糧價瘋長,連望江樓正店也不肯賣酒與我,還說什么如今災(zāi)荒,官府不許把糧食造酒,要發(fā)布什么限酒令。哎呀,依我說,又是那個自以為賢能的太守大人在瞎折騰。災(zāi)荒啊打仗啊什么的我一個婦道人家可不管,世道就是這么一亂一治的,日子還是照樣得過。你說,有了喜事喝幾杯如今也成了過錯不是?”
四郎聽了她一通拉拉雜雜的抱怨,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黃十三娘的義妹去年嫁給祝達,今年就有了身子,兩家一直有來往,這次便打算去看看這位義妹。但如今城中又不許公開賣酒,所以只好來有味齋買點私貨。
“聽華陽說今年店里釀了一批果酒。我那個妹夫這幾日身子也有些不好,看在咱們街坊領(lǐng)居的份上,好歹賣一壇五味子酒與我。”看來,黃十三娘和她的老鄰居一直走動著,并沒有因為那個義妹嫁給了凡人就疏于往來。
“哦,那可是大喜事啊。恭喜恭喜,日后生個大胖小子,我少不得也要討個紅雞蛋吃。”
四郎已經(jīng)恢復(fù)了鎮(zhèn)定,穩(wěn)步走到柜臺后面,揭開一個酒壇子蓋。
壇子里面裝著鮮紅艷麗,清亮透明的果酒。這是用青崖山上送來的野生五味子果釀造而成。
因為五味子有養(yǎng)五臟,補虛勞的功效,所以常喝這種酒,便能強壯身體,甚至使人恢復(fù)青春活力,很適合那些身體衰弱的人飲用。
祝達日日跟一個女鬼在一起,縱然女鬼無心害他,可是歡好之后,陽氣難免受損,所以黃十三娘送這個果酒過去,真是又應(yīng)時又對景,必定和主人家的心意。
黃十三娘笑吟吟的接過酒壇子:“便借大人您的吉言了。”說著,她從懷中摸出一小角碎銀子給四郎,又把手里提著的小絹袋遞過來。
“如今本該是采蓮蓬的季節(jié),可惜洄水都干了,也沒得蓮蓬可采。這些是我在太和山里的親戚給送來的,都是新鮮的肉蓮子,只去了殼還沒有去芯。東西雖然不稀罕,也是吃個時鮮吧。”黃十三娘雖然是只黃大仙,卻比四郎見過的所有妖怪加起來都會做人一點。
四郎高高興興地收下來:“怎么,他們山里卻沒有旱嗎?我聽說城外的村莊旱的厲害。”
黃十三娘答道:“太和山脈可是臨濟宗和天一道的發(fā)祥地,那是有神靈庇佑的地方。再說了,我親戚住在十萬大山的深處,他們那里人跡罕至,全是一片片老樹林。以前我還嫌棄那樣不通人煙的地方村的慌。誰知現(xiàn)在連江城的大人物們也都去太和山脈修建山莊避暑了。那里不冷不熱的,水源都是地下的山泉,和江城比起來,簡直是天堂一樣的好地方。而且山脈最外頭離江城又不算遠,騎馬不過一天的來回。如今可是住滿了達官顯貴了……”
四郎笑了笑,他知道黃十三娘說歸說,卻并不會真的去山里。她雖然看著老老實實,其實修的并不是正道,自然只有在江城這樣充滿戾氣和欲望的地方,才能有所成就了。深山古剎,清涼世界,說來是好,卻也未必適合她這樣的妖怪。
不過,黃十三娘這么一說,倒提醒了四郎:上個月殿下就說要搬出江城,也去太和山脈里住,順便給自己找個清靜地方習(xí)練道術(shù)。
如今周謙之不知道和殿下達成了什么君子協(xié)定,殿下就不打算再管江城這攤子破事了,只說要帶著四郎往西北去找他爹。
結(jié)果殿下和蘇夔神神秘秘說了些四郎聽不懂的話之后,又改變了注意,要四郎先把參同契修煉到四重天之后再動身北上。
四郎有些不服氣,說自己現(xiàn)在才二重天,越往上越難練,到四重天的時候,自己那個便宜老爹說不定都等不及轉(zhuǎn)世去了。
殿下捏捏他的臉,只把他當(dāng)成孩子哄,說別怕,你爹自然和別人不一樣,他是老而不死的。
這話剛好被蘇道長聽到了。道長立時拔出竹劍,要和殿下進行男人間的決斗……
想到這里,四郎忽然笑了笑。他也不傻,道長作為道門新星,為何千里迢迢專門跑去汴京歷練?還不是為了傳自己道術(shù)?如今看來,能叫蘇道長被打得吐血依舊拼命維護,自己那個便宜老爹的確魅力不小,而且必定和道門,和蘇夔都有不小的淵源。
莫非,自己爹就是蘇夔那個鬼才師傅?
沒錯,道門的后起之秀迷上了千嬌百媚的狐族女子,結(jié)果被兩方師門和家族棒打鴛鴦,簡直是一出堪比羅密歐與朱麗葉,白娘子和許仙的動人愛情傳奇。
想到這里,四郎肯定的點點頭。他是很信任殿下和蘇道長的,既然他們兩個都做了決定,那么四郎也就把“盡快將參同契練到四重天境界”作為自己新的奮斗目標(biāo)了。所以說,四郎雖然目前本領(lǐng)不算大,但比起他那些前輩,可真是個很叫人省心的好狐貍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