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腐5
此時房門一開,一股甜膩的香氣就從里面?zhèn)髁顺鰜恚侨夤鹨活悵庀銚诫s著絲絲縷縷血腥氣的味道。
那扇黑氣彌漫的大門剛被斬開,從里面出來一個翩翩佳公子,對著門外的人拱手笑道:“貴客上門,明玉有失遠(yuǎn)迎。”他仿佛站在宴會外面等待久候不至的客人一樣,熱情又不失矜持,然而配上后面黑氣彌漫,鮮血遍地的背景就顯得十足的詭異。
趙宣本來是打算找道士來收冤魂張魯?shù)摹4藭r見了這么一個溫柔有禮的小公子,擔(dān)心他也被冤魂所害,還問他:“你沒有遇到什么怪事吧?對了,何昌呢?”
那道士可不是趙宣這樣的蠢貨,一見此人出來,心里就明白:恐怕這個才是鬧鬼的元兇。
明玉公子見那道士瞪著他,知道被看出了原型。他也不驚慌,反而笑道:“看來大家都到了。道長和這位公子都請進(jìn)來說話吧。”說著側(cè)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他一讓開,那道士就見到了房里血腥凄慘的情景,還有被挖了頭蓋骨,一時半死不活的郭成,心下十分厭惡這只害人的妖怪,就冷冷道:“不必裝模作樣了。在汴京城中也敢如此胡來,真是欺我道門無人。”
他不領(lǐng)情,明玉公子也不生氣,反而好脾氣的問:“道長宅心仁厚,出身玄門正宗,沒見過這種做菜的法子,一時吃驚也是有的。”
ωωω▲ тTk an▲ ¢Ο
道士皺了皺眉,顯得整個人更加老相:“你生挖人腦,算什么做菜的法子。”胡亂殺人莫非還有道理不成?
明玉就笑了:“怎么猴腦豬腦挖得,人腦就挖不得?人自稱是天地靈長,將其他動物都當(dāng)做盤中餐。弱肉強(qiáng)食,原本也沒什么可說的。可是,既然現(xiàn)在我是強(qiáng)者,人類做我的食物,又有什么不可以?”
那道士是個言辭上笨拙的,雖然知道他這是歪理,也反駁不得。只是雙眉攏在一起,于是眉間那道刻痕更深了些。
這時候,一直沒搞清楚狀況的趙宣才反應(yīng)過來面前的小公子也是妖怪,聽了他的話就斥道:“胡扯,豬沒有知覺,人有靈竅有知覺,怎么能一樣?”
明玉道:“那么依這位公子而言,只要開了靈智的動物都不能吃了?”
趙宣是個認(rèn)死理的,就道:“當(dāng)然,只要開了靈智的,就不能去吃。我不是佛祖,做不到眾生平等,但起碼對所有有靈智的東西,都應(yīng)該一視同仁。”
隱身在一旁的胡恪聽了這話,心下大贊這個讀書人見識不凡。恨不得立刻跳將出去與他結(jié)交結(jié)交。
四郎真不知道這位表兄哪里來的勾搭書生偏執(zhí)癥,趕忙死活把他拽住了。
他認(rèn)得這個道士,不久前在古道村嬰靈作怪案中遇見過么,是個厲害而且有分寸的人。胡恪此時跳出去,說不定就被道士當(dāng)成山魈的同黨一道給滅了。
明玉聽了趙宣的話就笑:“公子宅心仁厚。我雖然只是妖怪,也愿意守規(guī)矩。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是天經(jīng)地義。這幾個人喜歡吃腦花,吃了別人的腦花,人家肯定是要來找他要回來的。道長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不等那道士答話,明玉就自顧自的笑道:“我的確殺過許多人,其中肯定有人覺得自己是無辜冤死的,把我當(dāng)成個胡亂挖人腦子的妖怪。于是就自覺很有道理的要除魔衛(wèi)道,是不是?”
“可是道士有道士的正義,妖魔有妖魔的正義。人類覺得我血腥殘忍,我也覺得人類血腥殘忍。”
說著他轉(zhuǎn)頭對著那個道士行了個禮:“我聽人說起過蘇道長,您是茅山派出身,對妖怪也從不濫殺。這一點(diǎn)我們都很敬佩,今天就請道長聽個故事,然后告訴我,這三個人究竟該殺還是不該殺?”
說著,他就講了一段往事。
四年前,何昌在松鶴書院讀書,有一次在山里的老松樹下?lián)斓揭恢皇軅男『镒樱蛯⑵鋷Щ厝ゼ?xì)心包扎傷口。
那猴子感念他的善舉,變成了一個叫沉舟的少年。何生向來有龍陽之好,見了這個活潑天真的小少年,雖然知道他是妖物,也貪一晌歡愉把來報恩的沉舟拖上了床。
此后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了兩年,可以說的上兩情相悅,
講到這里,明玉公子的臉上就露出一個甜蜜的微笑。然后嘆了一口氣,對那邊的呆若木雞的何昌道:“我憂心何郎夜夜讀書至深夜,不惜去山間獵取一些小猴子的腦花,給你做狀元腐。誰知道人心叵測,你貪心不足,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
何生原本不過閉目等死,此時聽了這話,忍不住弱弱的辯解:“是張魯告訴我的,說是他無意中得來的秘方……沉舟,我對不起你,當(dāng)時我被鬼迷了心竅,這么多年,這么多年我一直很后悔那么對你。”
何生這話倒是真心的。他的出身不好,讀書是唯一的晉身之道,所以就尤其的拼命。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做的文,自己讀來很好,偏偏入不了考官的眼。眼看著自己的同窗紛紛榜上有名,自己卻連個秀才都考不上,不由得整日憂心忡忡。
每當(dāng)何生想起母親日日紡紗織布供自己求學(xué)的辛苦,想起父親屢試不第之后的窮困潦倒,就五內(nèi)俱崩,痛苦的發(fā)狂。
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酒,把沉舟和自己的事情說給了同住的郭成聽。
這之后,郭成就常常勸何昌要當(dāng)心,說些“沉舟畢竟是個妖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類的話。
又說何昌是被妖孽迷惑了,沒有全副心思的讀書,才會屢試不第。
其實郭成原也沒有什么大的惡意。不過是人有親疏,何昌是他的同窗,自然過錯全在妖怪沉舟身上。
積毀銷骨,這種話聽得多了,何昌漸漸就有些疏遠(yuǎn)沉舟。
一個人若是長期處在擔(dān)憂恐懼等負(fù)面情緒之中,性子難免會古怪一些。所以沉舟見何昌待他一日不如一日,只以為自己做的好一些,讓何昌少些煩惱,早早考中狀元,一切就都會好起來。反而對何昌更加體貼。還四處替他找些補(bǔ)腦益智的秘方。
有一天何昌十分開心的回到家,對沉舟說張魯?shù)昧艘粡埫胤剑麄儙讉€把其他藥材都湊齊了,唯獨(dú)缺個藥引子。
沉舟聽了雖然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秘方吃了能叫人忽然聰明起來,但是看何昌難得這么開心,就陪著他多喝了幾杯。
誰知自己再次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現(xiàn)出了原形,還被鎖了起來。
原來何昌所謂的藥引子就是靈猴腦。而且要成精百年以上的靈猴。
一再落榜的打擊,對前途暗淡的恐懼,以及郭成說的那些話結(jié)合在一起,何昌就鬼使神差的把自己的枕邊人交給了張魯,謊稱是自己買來的靈猴。
而郭成知道那是何昌的枕邊人,可是他從不把妖怪當(dāng)成人來看,反而認(rèn)為吃猴妖的腦子和吃根千年人參并無區(qū)別,只是怕張魯知道要宰殺的是常常見面的沉舟下不去手,于是他也選擇了沉默。
然后,他們?nèi)齻€終于湊齊了秘方。吃后果然都變得極為聰明,下筆如有神助,一舉成為書院里的佼佼者。
講到這里,沉舟便對何昌道:“那天你趁我醉酒后,給我喝了藥,叫我不能變回人形,然后把我交給不知情的張魯,讓他替你動手,挖了我的腦花入藥。你知道嗎,何郎,當(dāng)初我也是被鎖在這么一個桌子里,被張生敲碎了天靈蓋生挖了腦花出來。無論我怎么哀叫,他都不予理會。何郎,你知道我有多疼嗎?”
四郎聽到這里就明白了,原來是山魈復(fù)仇記。難怪要把張魯變成一頭豬送去宰殺,又挖出腦子給何昌吃,還把郭成變成只猴子揭了天靈蓋。這些手段說來殘忍,在這只山魈的心里,也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趙宣和道士聽了他的話一時也有些惻然。
但是,道士君的三觀顯然十分的端正,而且是個非常理智難為外物所動的男人。他聽了山魈的話,沉默片刻便道:“無論你怎么說,我都不會見死不救。今天我是一定要帶回何昌和郭成。”
胡恪在一旁聽了就替這只山魈不平。引得四郎也連連嘆氣。
唯獨(dú)饕餮殿下在一旁冷笑道:“自從人族掌了天地氣運(yùn)后就是如此。”說是這么說,他也絲毫沒有動手救這只山魈的意思。妖族歷來如此,同一族的尚且弱肉強(qiáng)食,更別提不同族的。
那明玉公子聽了道士的話就笑了:“道長要除魔衛(wèi)道,把宰殺妖怪當(dāng)做是天經(jīng)地義。可是妖怪被人騙了害了,又該找誰訴說冤屈?我確實殺了不少人,可是被殺的都是不義之人。這就是我的正義之道。這世道,看著是個正人君子的,越可能心肝都是黑的。你說是不是?何公子?”
話音剛落,他就一個閃身,露出利爪向一旁站著的何昌頭頂落去。
那邊的道士一直在警惕他的動作,此時見他忽然發(fā)難,立馬把一進(jìn)門就攥在手里的一把附骨釘打了過去。這些釘子是他的師傅傳下來的用具,他用朱砂、黑狗血浸泡過,看著不打眼,一扔出來,就見萬道金光齊射。
隱身在一旁的四郎看的十分入神,見那山魈拼著被道士扎幾個洞,也要去殺何昌,也跟著緊張。但是他心下也明白:這個道士實在說不上壞,山魈也說不上好,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是魔鬼,也有魔鬼自己的正義標(biāo)準(zhǔn)。
道士見他寧可挨上一打附骨釘也不肯停手,就祭出了竹劍,凌空飛過去格擋山魈的利爪。
他自己也手持拂塵,和那只山魈斗在一處。
姓蘇的道士是茅山這一代的大弟子,很有能為,食腦山魈看著兇殘,也只是對普通人而言,對上蘇道士就完全不夠看。
眼見打不過道士,自己復(fù)仇無望,這只山魈就有些發(fā)狂,看到趙宣站在一旁,就向他撲了過去,打算挾持趙宣好逃跑。
道士立馬口中念訣,操縱著竹劍向他后背斬落,要逼得山魈不得不回身自救。
誰知那邊一直呆若木偶的何昌卻忽然撲了上來,替這食腦山魈擋了后背的竹劍。但是被他這么一撲,趙宣也順勢后退,躲開了山魈的利爪。
( ⊙ o ⊙)!都打算捂住眼睛的四郎被這一出神轉(zhuǎn)折驚呆了。
山魈此時已經(jīng)化成了個猴身的怪物,渾身長著灰色的毛,面部青紫,嘴角裂到耳朵根下面。
即使何昌撲過來替他擋了道士的一擊,他也毫不留情的當(dāng)胸給了何昌一爪子。他的爪子泛著幽幽冷光,一爪子下去,何昌當(dāng)場肚破腸流。
見他要痛下殺手,何昌又不知道犯了什么魔怔的撲過來,那道士只能指揮竹劍再去格檔山魈的利爪。
何昌在一旁本來垂垂欲死,見那道士舉劍要削山魈的手臂,不知道哪里生出來的力氣,對著山魈的利爪沖了過去,替他擋了一劍。又對著山魈大叫道:“沉舟,快走!”
那山魈本來就受了些傷,此時也不敢戀戰(zhàn),把替他擋劍的何生像個破布娃娃一樣扔到地上,就想往外逃去。
誰知道一直附在何生后腦勺的張魯見著了機(jī)會,立馬化成一縷縷黑煙纏在它身上,把他困住不叫他跑。
那道士指揮著竹劍一閃,就把山魈的腦袋取了下來。剩個身子倒下去,只流出一點(diǎn)點(diǎn)紫黑色的血。
瀕死的何生發(fā)出一聲慘叫,仿佛被砍了頭的是他一樣。然后他就拖著腸子爬了過去,也不嫌棄山魈的樣子猙獰,撲到山魈灰撲撲的身子上,緩緩滾出兩滴眼淚,和山魈那一丁點(diǎn)紫黑色的血跡混在一起。
沉舟,我是個不夠徹底的壞人,所以,我很后悔。
關(guān)于其他吃了清河坊狀元腐的書生,作者沒有忘記他們。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