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菲允對她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姐姐,這里是哪兒?”她依稀記得昏迷前那雙晃來晃去的金色鑲邊的黑色靴子,“我怎么會在這兒?我的包袱呢?”她低頭一看,自己的衣服卻也被換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慌亂地摸索著,“姐姐,我的包袱呢?你還給我,好不好?”那個包袱,是她現在唯一的寄托了,爹爹臨死前,特意把她叫到床邊,要她拿好包袱,立刻離開家門,他說,無論如何,包袱一定不能丟。
“慌什么。”白衣女子卻是氣定神閑,“這兒是煙雨樓,也就是,許州最有名的青樓。”
“青樓?”
“對,青樓。我么,就是這里的花魁:茗煙。”白衣女子還是輕輕地彈著琴,“你,現在便是我的貼身丫鬟。”
“怎么會這樣?”韓菲允嚇得縮到墻邊,“我連怎么來的都不知道,怎么,怎么就成了你的丫鬟了?還有,我的包袱在哪兒?”這一切的一切,來得太過突然。
“當我的丫鬟不好么?吃穿不愁,每日還可以學習各種技藝,別人想要還要不來呢。”茗煙的青玉耳墜閃閃發光,晃得韓菲允一陣眼花。“你的包袱里可全是寶貝呢,高興得漣漪姐差點蹦起來,此時,她一定在她的房里細細欣賞。”她想逗逗她。
“什么?我要去拿回來!”韓菲允說著,急急從床上爬起來,不由分說就要出門。
“你還是省省罷。”如水的調子散在空氣里,“你如今都自身難保了,還顧什么包袱不包袱的。”
“什么意思?”
“你以為青樓只是一家普通的酒樓么?這么冒冒失失地闖出去,被那些花客看上了,可怎么辦,嗯?”
茗煙的笑容使韓菲允想起那個救了她的黃衫姐姐。可是,怎么可能,黃衫姐姐那般的人,怎么會和眼前這個青樓花魁有關系?
她搖搖頭,否定了這個荒誕的想法。
“怎么?不相信么?你可以去試試呀。不過,出了事,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那,依姐姐看,我該怎么辦?”
“我又怎么知道?”茗煙終于放下了琴,“你的事你要自己處理。”她走到窗邊,“你說,為什么太陽永遠都是孤孤單單的,而月亮卻有群星做伴?”
“因為太陽足夠強大,它可以給予,卻并不需要回報。”
“那你愿做太陽還是月亮?”茗煙在一片落日的霞光中看她,“不要問別人該怎么做,要想自己想怎么做。”
韓菲允看著茗煙那被霞光朦朧了的絕世容顏,心里千蕩百轉。是不是,她真的應該學著長大了?當爹爹和娘親都已經離她而去事,她是不是就不應該在企圖逃回到以前的夢里了?
茗煙看著韓菲允若有所思的樣子,嘴角輕輕勾起,坐回琴邊。那平淡如水的韻律又輕漾在這落滿霞光的廂房里,把黑夜癡癡地引了進來。
很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茗煙依舊彈著琴,淡淡地道:“進來罷。”
一位嬌美的青衣少女走了進來。她瞟了一眼陶醉在琴聲中的韓菲允,向茗煙微微欠身:“漣漪姐姐請茗煙姐姐去三樓廂房一趟。”
琴聲戛然而止。茗煙輕笑:“是誰來了?”
青衣少女道:“是龍公子和沈公子。”
“哦?”茗煙笑得意味深長,“到底還是來了。”
青衣少女問道:“姐姐,要我幫你梳頭么?”
“不用。”茗煙指指韓菲允,“她會幫我的,我的丫鬟總不能一直閑著呀。”
韓菲允此時回過神來:“我么?”
“惜惜,你去告訴漣漪姐,我稍后就來。”茗煙坐到了梳妝臺前,“你還不快來?”她喚著韓菲允。
青衣少女極為不滿地瞪了韓菲允一眼,再次向茗煙欠了欠身,這才關門離去。
韓菲允一臉為難地看著茗煙,“我不會梳頭。”以前她的頭發都是丫鬟梳的,她自己只會梳幾種簡單的發式,而那些卻是難登大雅之堂的。
茗煙沉默不語,從容不迫地拿起梳子開始自己梳頭:“明天開始,你去跟惜惜學梳頭。”
韓菲允不禁有些委屈道:“我莫名其妙地被帶到了這兒,難道就要在這兒呆一輩子么?”
“你可以逃,那些打手們一定會好好謝謝你給他們賺錢的機會的。”茗煙描完眉,盈盈起身,“你再睡會兒罷,明天可會忙死你的。”
韓菲允眼見紅木漆門緩緩關上,一下子倒在了床上。事情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為什么一覺醒來便到了青樓?昨天是誰打暈了她,再把她帶來了這里的?包袱還能拿回來嗎?她又該怎么辦?逃走,還是留下?茗煙值得信任么?
好亂,好亂。
韓菲允拿被子一蒙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柔柔的粉色像輕煙般縈繞,縈繞,滑過嫩白的肌膚,順著風兒飛揚。明亮的星星溫柔地閃動,一簇簇迷人的紫檀香撫過她美麗的臉龐,將一抹抹紅暈涂在臉上。她笑著,伸手去接那冰冰涼涼的雪花,感受那份沁涼慢慢融入手掌,流轉在冰雪間的燦爛仿佛能將她的一切照亮。冰雪映出她的雙眸,她的雙眸卻閃著比冰雪還要澄澈的光芒。
隱隱傳來的琴聲那么平緩,卻悠長而動人,似乎每一個音符都能撥動人的心弦。
韓菲允悠悠轉醒,長長的睫毛上下動了動:“幾時了?”她竟然,沒有再做那個噩夢。
“終于醒了。我還以為你要睡一整天呢。”憤憤的女聲。
韓菲允揉揉眼坐起來:“是你?”
惜惜冷笑一聲:“不是我,難道還是茗煙姐姐么?”
“那茗煙……姐姐呢?”
“她出去了,還沒回來。”
不友善的聲音惹得韓菲允心驚:“那你在這兒干什么?”經歷了太多的變故,她已經變得極為敏感。
“給你。”一個包袱扔了過來。
韓菲允趕緊用手接住:“是我的!”她愛惜地翻看著,那些珠寶的光芒影影綽綽,像極了娘親的淚光和爹爹溫和的眼神。
“看完了嗎?”惜惜走到梳妝臺邊,“茗煙姐姐讓我教你梳頭。”她的心中,真的是很不平衡。為什么茗煙姐姐要如此照顧一個初來乍到的小丫頭?
“我為什么要學?”韓菲允頓感不滿,“我又不是她的丫鬟。”她的心里,還是不愿接受自己已不是韓家大小姐的事實,畢竟,那個身份陪伴了她將近十七年的時間。
“你不是?”惜惜笑得很詭異,“原來你不是?”她真想狠狠地打韓菲允幾個巴掌。
“我本來就不是嘛。”韓菲允說著就要下床,“那個茗煙我根本就不熟。”
“不熟?呵呵,不熟她卻對你這么好?”惜惜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知道你是怎么來這兒的嗎?是被一個出名的流氓賣來的。漣漪姐姐見你長得還不錯,想讓你掛牌賺錢,可茗煙姐姐就是不肯,還以要離開煙雨樓為威脅,硬是讓你當了她的丫鬟。”
“茗煙她……”
“哦,對了,知道你的這些珠寶怎么回來的么?”
“這些不是漣漪自己還給我的么?”
“哈哈,漣漪姐姐會自己還給你?別做夢了。”惜惜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茗煙姐姐真傻,竟然幫了你這種無情無義的人。她為了你的包袱,居然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茗煙到來的時間并不長,卻是待人極好,很有人緣的,惜惜對她,真是當親姐姐看待,如今見茗煙如此待韓菲允,而韓菲允卻一副不領情的樣子,她不由地為茗煙不值。
“我……茗煙姐姐她……”韓菲允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惜惜,我確實不知……”
“你不知?你不知的事多了!昨夜茗煙姐姐怕你睡不安穩,為你彈了一夜的琴,今早又吩咐我守著你,不要讓人吵醒你。姐姐待你這般好,你卻連道謝也不愿,還說自己和她不熟,你這般忘恩負義的人,我惜惜看不起你。”
難怪她沒做噩夢!韓菲允的心被觸動了。
“惜惜。”韓菲允討好地去拉她的衣角,“我知錯了。以后,我會好好地服侍姐姐,報答她的恩情。”自打開始逃跑,還沒有誰對她這么好過。
“知錯?”惜惜瞇著眼看她,“我一個小丫鬟哪能承受你的歉意呢?還是等茗煙姐姐回來以后,你再親自道謝罷。”
“現在,”惜惜叫她,“過來學梳頭。”
學了幾個時辰的梳頭,韓菲允累得有氣無力。當初怎么不知道梳個頭這般勞累,自己以前還經常一天換好幾個發式,那幾個小丫頭一定很辛苦罷。
她懶懶地躺在床上,目送惜惜離去的身影。
惜惜似乎很喜歡茗煙呢,一說到她便收不了口。在惜惜心里,茗煙簡直就是仙女的化身嘛,溫柔善良,能歌善舞,聰慧細心,知書達理……仿佛她就是個完美無缺的人。可是,這個世上真的有完美無缺的人嗎?
“想什么呢?”一襲粉色被風吹進了廂房。
“茗煙姐姐!”韓菲允驚得坐了起來,“你回來了。”
茗煙今日穿了一件白色鑲邊的粉色裙衫,美麗的臉上微施脂粉,眉眼到處,盡是溫柔。她輕笑著坐下:“怎么,一天沒見就轉性了?學梳頭時,連禮儀也重學了一遍么?”
“姐姐,你待我的好,允兒定當回報。”韓菲允一臉嚴肅地看著茗煙,“有事請姐姐盡管吩咐。”雖然不知茗煙對她好的原因,但她下決心要好好報答茗煙。
“一定是惜惜那丫頭多嘴了。”茗煙笑得流光婉轉,“別聽她胡吹,哪有多嚴重。”
“姐姐施恩不望報,允兒慚愧。”
“哎喲,別這樣跟我說話。”茗煙笑著擺擺手,“你叫允兒?”
“韓菲允。姐姐愿意,可以叫我允兒。”
“看來惜惜那丫頭挺厲害,幾個時辰就把你的心性給轉了。”茗煙笑得越發的燦爛,“你不要跟她學,做你自己就好了。
“允兒原本就是這樣。”
“罷了罷了,不管你之前什么樣,到了這兒,想規規矩矩的可不容易。”茗煙朝她招招手,“過來,今晚帶你去見識見識。你會彈琴麼?”
允兒點點頭。她看向窗外,這才發現已是日落時分,那一片嫣紅色朦朦朧朧,像燃燒的火焰般遠遠地燃到了天邊,隱約閃動的星星如同一粒粒的珍珠,和著那方黛色山地,涂染出柔和的緋紅。
“今晚,我要讓你看看這世間百態,看看這人心叵測。”茗煙一下一下地給韓菲允梳著頭,“別緊張,今晚我會幫你。”她忽然嘆口氣,“可是以后……”
“以后允兒會自己處理。”韓菲允回頭看著茗煙,“姐姐,謝謝你今日的成全,允兒一定會好好學習。”她終于決心要學習在這個陌生的世間生活了,她不愿再企圖依靠他人,把自己的命運和喜怒哀樂都交付到別人手里。只是,她沒有發現,她還是在依靠茗煙,還是在將自己的命運交付到茗煙手里。
茗煙把玉釵插在韓菲允頭上,“試試?”她指指鏡子,“挺漂亮的。”
韓菲允看著看著,卻感到眼睛微微發酸。
鏡子里的那個美貌少女忍了忍,終于開始號啕大哭。
這次,不是委屈,而是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