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空寂
幾日浮生,幾日閑,轅則一直守在清芷床邊。
恢復了元氣的龍骨鞭日日夜夜都在幫助清芷穩固靈體,直到這一日,清芷睜開眼,竟然能夠坐起身體。
她有些愕然,于是推了推床邊的小毛球。
轅則頂著一顆蓬松炸毛的頭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半坐在床上清芷,怔了半晌,猛地咧出一個過頭的笑,小粉舌頭胡亂耷拉下來,搖著尾巴就開始往清芷懷里鉆。
“我今日感覺好了很多,似乎有一股仙力在幫我壓制妖王精元,轅則,是你給我注入了仙力么?”
小毛球搖搖頭,清芷又喃喃道:“也對,上古神獸無法給別人渡靈力,只能固自己體,那我體內的這股仙氣是從哪里來的?”
喃喃一陣后,小毛球一股腦的已然竄到她的腰間,來回蠕動珠圓玉潤的身子,清芷只覺得腰間膈應的慌,于是伸手一摸,變成柔軟腰帶的龍骨鞭正發著暖暖的光度。
清芷垂下長睫兀自一笑,取下龍骨鞭,用雙掌拖起置于眼前,又湊上去學小毛球來回嗅了嗅:“是師父的味道誒!”
小毛球翻了翻白眼。
清芷又莞爾一笑:“待我再好一些,我們就一起回瀾滄!”
“不必等了!”
正在清芷自我陶醉之時,卻傳來一陣冰冷的聲音,伴著沉悶的腳步聲,一下一下越走越近。
清芷尷尬的收起龍骨鞭。用被褥遮住,抬眼道:“江沅,你怎么不敲門?”
江沅不茍言笑。負著雙手,立在殿中一方絨毯之上,說道:“反正你動彈不得,又不會自己更衣!”
清芷悻悻地癟癟嘴,將眼睛瞅向一邊。
而江沅靜了片刻,邁著步子,又朝里走了幾步。站在一盆海棠花旁,微微提了提唇角:“今日能坐起來了?不錯不錯!看來我的功夫沒白費!”
清芷不懂。這幾日都沒見江沅露面,難道壓制妖王精元的功勞并不是源于龍骨鞭?
江沅微微抬了抬眼,自顧自地說:“這幾日再將這熏香加重一點,不日便可下床了!”
“什么熏香?”
江沅沉吟半晌。啟唇道:“以我血肉作香引,再佐以雪蓮,龍丹,靈寺禪灰等制成的熏香,有助于壓制妖王精元的煞氣,固你的仙體!”
清芷心中一怔:“你的血肉?我的仙體?”
江沅苦澀一笑:“因我是凡人之軀,有著比妖魔之類稍顯純凈的血肉,又有著豐厚的內澤,用來作香引是再好不過的了!至于你體內愈來愈精純的仙氣。我想應當是那四盞琉璃盞起的作用,所以妖王精元感受到了仙氣,一直很躁動!”
清芷蹙了蹙眉。眼光移向他的胸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那里的衣衫,顯得空曠了一點。
江沅順著她的眼光低了頭,聲音悶悶地從鼻子里出來:“你知道的,為了你。這些算不了什么。”
話音落,抬眼。眼中神色一晃即逝的哀愁。
清芷揪心的疼,她忽略了江沅好多年,如今她已托付終生,不可能再給江沅任何可能。
于是她硬了硬心腸,轉過頭去:“我是你的主子,你為我失一些血肉是應當的。”
誠然,這不是實話,可無奈,現在只有假話能讓她覺得不那么愧對他。
江沅的心情跌倒谷底,竟然還自嘲地揚起了笑意:“你嘴硬,我知道。”
話落,江沅轉身,黝黑的斗篷對著清芷,聽見了斗篷主人剛硬的聲音:“夏之桀那邊已經準備妥帖,今日我們便啟程去瀾滄!”
清芷愕然,她還不能站起來,怎么去?
未等她開口,江沅又道:“你留在大槿宮,哪里都不去!”
清芷反駁:“為什么?你真的打算和那個偽君子合作?”
江沅抬了抬眼:“我們各取所需,我只不過去替你完成愿望!多個幫手,不更好嗎?”
清芷急道:“我不要混元道果了!父王母后他們也不希望再為了他們生靈涂炭了!”
江沅眼中閃過一絲晦暗:“你失去了理智,我沒有!我會證明給你看,為了朱皓君,根本不值得!”
江沅氣怒的揚了揚斗篷,拔腿出了門。
日上三竿,風頭盛。
如江沅所說,妖魔眾軍皆隱匿了身形奔赴東海之東的瀾滄仙山。
清芷在床上愣了一早,卻想不出阻止的法子。
心機火燎的讓轅則也跟去。
可轅則不答應,死守住清芷不愿離開。
“你去了,還能幫幫師父!”
轅則大大咧咧一翻肚皮,仿佛十足信任瀾滄上仙。
清芷皺眉道:“靈幽谷的結界出了紕漏,前些日子千里草也跟我說瀾滄山的結界似乎也薄弱了許多,我擔心師父是不是瞞著我受了傷?你還記不記得戰神之戰后的那一天,龍吟劍先墜落進了池塘,師父隨后才來?”
轅則轉了轉眼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清芷繼續到:“所以我在想,會不會是因為他受了傷,又怕我擔心所以一直瞞著!”
轅則豎起耳朵細細回憶了在靈幽谷中的日子。
嗯,瀾滄上仙做菜很有精神。
嗯,瀾滄上仙捉弄轅則小獸很有精神。
嗯,瀾滄上仙種樹很有精神。
嗯,瀾滄上仙將清芷姐姐抱上床很有精神。
想了這些后,轅則小獸篤定的搖搖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揚起后退撓起了癢癢。
清芷仍舊放心不下,于是將手搭在腰間。感受龍骨鞭傳遞的陣陣暖意,自喃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讓我快點壓制住妖王精元呢?”
大槿宮四季如春,梨花正盛。
飄飄曳曳似雪花在陽光中起舞。
可是另一頭。也應當四季如春的東海之東,卻是漫天大雪。
江沅立在云頭俯瞰瀾滄山脈,山脈綿延處全是及膝的白雪。
瀾滄弟子已然列開劍陣,緊張兮兮地盯著黑壓壓的云團。
可偌大的瀾滄山頭,只立了形單影只的許卓崖一人。
未免有些勢單力薄。
于是江沅提唇笑了笑:“怎么不見瀾滄上仙出來迎接本尊大駕?”
話到一半,話鋒一轉:“哦不,應當是戰神大人為何不見蹤影?”
許卓崖仰頭恨得牙癢癢。喝道:“對付你等小賊,還不用親自請上仙出來!江沅。你若識時務,就應當速速撤退!”
江沅一笑:“我怕你?”
再笑,指了指隨后跟來的另一團浮云:“我手上有你們護法!若是想要你們夏護法的性命,就拿混元道果來換!”
許卓崖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在昆侖暫掌執教的夏之桀正被江沅掌控與手中。
他一身紅袍立于風中,發絲散落,表情痛苦不已。
他抬眼,啞聲道:“長老!不用管我!千萬,千萬不要給他!”
許卓崖心急,喝道:“你等卑鄙之人只會用些下流招數!有本事與老夫大戰上幾回合,一決生死!”
江沅來了興趣:“好啊!求之不得!”
于是翻身躍下云頭,一道黑云卷雪而來。
許卓崖也飛升而上。手握長劍招招都是斃命的劍法。
雖然內里的毒蟲有些依然蘇醒,在啃咬著皮肉,江沅卻依舊打得游刃有余。
許卓崖的劍法變化多端。在仙界也在赫赫有名的劍仙之列,只是劍術一派講究攻守結合,正面而攻,正面而守,偏門往往就漏掉。
所以江沅就瞅準偏門,一掌劈到許卓崖的后腰。掌力將許卓崖震出去數十丈遠。
再以身幻影轉瞬挪到十丈之外,又一掌劈到許卓崖剛剛抬起的腳心。只見掌力由足底貫穿,許卓崖一口鮮血噴出。
眼看占了劣勢,許卓崖又不能退縮,畢竟如今瀾滄無主,結界又全然被毀,只能將希望寄托給其他仙派的援兵了,所以此時,他在想,如何用拖延戰術拖上一拖。
江沅看到許卓崖似有偃旗息鼓的陣勢,不僅收回了招數,還抱起胳膊上下打量起了這個垂垂老矣的老者,輕蔑地道道:“你若認輸,本尊就留你一命!”
許卓崖一翻眼,突然狂傲一笑:“當年如天跟老夫傳信,說在人界救了一個少年,她說那少年秉性純良,聰慧靈敏,以后必是棟材!如果她今日還在世,再看看那個救回來的少年,她一定會心涼不已的!”
江沅臉色一沉:“你說什么!”
許卓崖用手背抹去胡須上的血跡,兩眼放出凌烈的光:“我說你的救命恩人如天圣女,她一定很心疼,自己那么看好的孩子,既然成了壞事做盡的魔頭!”
江沅的腦海中晃過一個白色身影,提著一個藥籃,站在尸橫遍野的藥蘆庭院,散去自身的修為,救了那些病危的凡人。
“你有什么資格提她的名字?”
江沅突然黑沉著臉,露出陰森森的目光。
他是十分尊敬如天圣女的,他將如天圣女的死都怪在所有為仙者的頭上。
他覺得是他們愧對如天,就沒有資格提她的名字。
許卓崖也冷冽了目光,但是聲音卻變得幽遠了起來:“我為什么沒有資格去提,至少我是那個從頭到尾都沒有拋棄她離她而去的那個人!”
江沅心中一震。
有些事,恐怕連拓凝都不知道。
但江沅知道。
那時候他剛剛被帶回大槿宮,日夜跟在如天圣女和九剎魔王身后。
他發現,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如天圣女都會收到一封信箋,信箋上綁著一個很小的玉笛,那玉笛大小不過十個字壘起來那般。
如天圣女習慣將信箋在床邊擺放的整整齊齊,每日九剎處理事務離開后,她就會翻開,一卷一卷細細的開,偶爾笑,偶爾惆悵,偶爾久久盯著落花發呆。
有一日,少年江沅在打掃屋子的時候,一不小心碰掉了一卷,散落在了地上。
受了好奇心驅使,他便丟下笤帚趴著看。
他依稀記得里面寫了許多流水賬般的事。
今日又練了什么招數,見到了哪些人,說了哪些話。
只有末尾的兩句詞讓江沅記了這么久:望月忍寂夜未眠,落拓鎖眉淚漣漣。
落款是一個“卓”字。
想到這里,江沅猛然醒悟,原來那個“卓”字,那些信箋,那些精雕細琢的玉笛都出自這個滿頭白發的許卓崖之手!
望月忍寂,落拓鎖眉。
江沅默念了這八個字,不自覺地便收斂了幾分煞氣。
他看了一眼許卓崖長須白胡上未擦凈的血跡,竟然鬼使神差的說道:“你若想講,我可以等一會兒再殺你。”
許卓崖心中隱痛,卻為了瀾滄一派不得不舊傷重提。
當時如天確實跟他說過領回一個人界孤子的事,別的到沒多說,只是他猜測如天的性子一向純良,一定給了那孤子莫大的恩惠。
所以緊要關頭才撒了這么一個謊,果然,讓殺氣騰騰的江沅停下了手。
許卓崖輕睨了一眼江沅,心中皆是愁滋味。
他看了看飄雪的深處,心中期盼著其他仙派的援兵快些到,莫要再傷了奄奄一息的瀾滄上仙!
于是許卓崖干脆盤腿坐在云間,一撫長須,娓娓而道:“這要從天帝所設的一次朝會宴上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