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他嘴角一抽,笑容在臉上漸次漾開,炸成了一朵花,唯獨開不到眼底。
只聽他冷冷說:“你真的很聰明,可惜太聰明意味著太多負擔。你該怪你父親當年趕盡殺絕,否則你也不會有今天的遭遇。”
他換了個翹二郎腿的方向,用毫無溫度的語言,訴說著:“你父親當年在家里窩藏大量白粉,后來事發,卻慫恿我爸頂包,說什么會找人撈他出來。哼!你們家的人最會花言巧語,當時你那個姓鄧的司機還替你父親做了偽證,硬是把我爸的罪名給坐實了。”
他越說語氣越冷峻,臉上結了冰一般散著陣陣寒意。
“誣陷也就算了,他狼心狗肺,找人把我爸給弄死在監牢里。可憐我那糊涂老爹,至死都沒明白怎么回事。”
我呆愣著面無表情的傾聽。
父親,到底還有多少罪狀抓在別人手里,他真的如此心狠手辣嗎?
為什么一個兩個都對他咬牙切齒?道上對他恭敬有加都是裝出來的服從嗎?
我曾經被巨大的驚愕震住,如今再度聽到已能坦然接受,但看著他深深的怒意不由升起悲憫和歉意。
也許,真的是樂家對不起他。
只是,那么多年他一直埋藏這個秘密,對父親畢恭畢敬煞是禮貌,內心得多糾結掙扎。所謂的陽奉陰違,大抵如此。
“所以你積蓄了那么久的恨意,便是為了此刻的報復嗎?”我盡可能壓制內心的起伏,表面平靜如水。
“那是我爸應得的東西。我爸跟了樂家一些年頭,最后慘死牢里,難道不該拿回一點東西嗎?張管家、老鄧隨你父親出生入死,都得到了股份和優待,憑什么我爸的家人就該流落街頭,無人問津?我怎么忍得下這口氣。”
他怒目圓睜,咬牙切齒,“金三角的業務本是我爸一手開拓,若不是他的資源,怎會有你樂家的今天!我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有錯嗎?”
望著他如今有些扭曲的臉,心頭更是滿滿的悲憫。他已經通過自己雙手創建了本地飲料大戶,擁有了自己的飲料王國,為何還不知滿足,還要涉足這犯罪的勾當?原本儒雅的背后,竟藏著這般扭曲的貪婪。
利字當頭,總有無數人不顧一切趨之若鶩,哪怕飛蛾撲火。
我泄氣的往床邊一靠,沙啞著聲音說:“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誤會?”他冷笑,“當年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業內一些老人都知道,怎會有誤會?真有誤會,為何這些年都沒來找我和我媽?他不是號稱仁義嗎?對于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這便是仁義嗎?”
我已經無力再進行這樣的話題,只道:“你打算怎么跟我父親攤牌?”
他挺了挺脊背,高傲的說:“能怎么說。我就說你女兒在我手上,限他半個月內準備好金三角莊園轉讓和cz股權讓渡,期間不能報警,否則你將消失在中國大陸。不過,我篤定這個否則不會出現。你可是獨女,他肯定會不顧一切答應我。”
我虛弱的說:“能否先給我吃的?你也不是要我的命,總不能讓我餓死吧。”
他神情一凜,轉而給了我一個難以想象的表情。
只見他眼底涌動著異樣的情緒,溫柔的說:“當然可以,我不會把你餓著。看著你這幅樣子,我也很心疼。明天我會請人給你看看身上的傷。”
我又微微一怔,一下子沒適應他態度的轉變,弱弱的道了聲“謝謝”。
他突然往前一傾,大臉靠了下來,兩手輕抓住我的肩,柔聲吹氣:“我對你印象真的很好。我……”
我一驚,忙往里一旁縮了縮,艱澀的笑道:“我好餓。”
他微微有些尷尬,“好好好,你先休息,我這就叫人送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大惑不解。
他,這是玩變臉嗎?
先是冷峻、憤怒,如今又溫柔,他目的何在?
世間有多紛繁,半天之內,竟讓我遇上了所有的仇家,所有的情緒,集結爆發,幾乎要將我摧毀。
不一會兒有人送來了清粥小菜和糕點,并給我解開反綁的繩子。
雙手松開的一剎那,全身酥麻。一個扭曲的姿勢保持得太久,神經是徹底麻木的。我強硬的活動了好久,雙手才恢復一點知覺,但也只能勉強拿起小勺子,一點點的舀著稀粥往嘴里送。
心頭一陣酸楚和苦痛,一低頭,豆大的淚珠嗒的掉落碗里。我加快喝粥的速度,淚水隨之洶涌,噴薄如出閘江水。
我昏昏沉沉的喝完了白粥,仍舊身軟如綿,只能艱難扶著倒在柔軟的床上,感到一陣虛無與幻滅。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躺著,不是不想翻身,是難以翻身,因為一動彈便牽引著身上無數的傷痕。
腦子轟隆隆各種聲音作響,仿佛有無數個人在瘋狂撕扯著什么。
我想到了父親,他一定徹夜難眠,焦急等待下人們的找尋結果。他一定想不到,他最寶貝的女兒曾遭受過怎樣的屈辱和折磨。聽張景華的口氣,我也許將會被囚禁半個月以上,至于我回家后他如何避開我的控告,我不得而知。父親一定會想盡辦法救我。想到他辛苦大半輩子拼來的那點家業被一個兩個賊人覬覦,心中再度涌起陣陣酸楚。
我想到了沈劍鋒,這個男人是我生命中的浩劫,他洞穿我身體的毫不憐惜,是我最大的惡夢。這樣的夜晚,將是我一輩子刻骨銘心的記憶。他說,我們以后老死不相往來,既然決定了天涯陌路,為何還要讓我記住今夜,記住你給我的所有傷痛。
身下一直火辣難當,與他無數次交疊瘋狂的纏綿成了此刻最大的諷刺。
他在我體內的發狠撞擊如同刀鋒在石上的雕刻,每一擊都難再磨滅。
恨一個人最好的辦法,便是把所有的丑陋都鐫刻在她心上。
沈劍鋒,你這是用了世上最殘忍的方式來報復我。我覺得自己好臟,身上沈劍鋒的痕跡印得我好臟好臟。
最后,酸澀和腫脹令眼皮沉重得漸漸合上。我迷迷糊糊的做著各種各樣的夢,每一個夢里都是沈劍鋒,黑暗里他狠厲的雙眸無時無刻不在。那種被無數雙敵視的眼睛窺視的感覺讓我無限心悸。
我全身顫抖著,繼續一陣陣地發著虛汗,嘴里喃喃自語,連自己都不知在呻吟什么。被自己的狀態吃了一驚,忙張大嘴巴想喊,卻發現從喉嚨管里只發出沙沙之聲罷了。
意識朦朧中,屋子里好似有幾個人影在來回晃動,有人不停的給我擦汗,還有人上前抱起我給我喂了幾個藥片,最后又幫我把被子蓋好掖好,先后出了房門。房間又安靜了下來。
腦子再度陷入一陣陣虛無的混沌不堪中,又猶如好多人拿著一面面大鑼在我耳邊不停的敲打喧嘩,轟轟隆隆,嚶嚶嗡嗡,震得我頭痛欲裂。
第二天醒來時窗外已大亮,我頭腦清醒許多,唯獨全身沉重如壓著千斤石頭,四肢明顯浮腫,手指連彎曲的能力都沒了。對著體積陡然增長的身體,我心頭漫過無窮無盡的悲涼。從未遭受過任何傷害的心靈,在這具烏青滿布的身體面前,終于抵忍不住,雙手捧住臉不住的抽泣起來。
我開始了囚徒生活,窗外的世界隔絕了市區的繁華與熱鬧,空氣清新,卻將冷寂與束縛鎖進了這個小房間。
每天會有人定時來送飯,衣食無憂。只是我的活動范圍僅限于這個二十多平米的房間,看到的天是六平米左右的窗格子。房間里沒有表沒有時鐘,從陽光明媚到日薄西山,暮靄沉沉,只有窗外的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在演繹著一天的時光。我不知道這是哪里,也只能看著窗外估摸著時間。
袁萱隔天會來看一次,一如既往的傲氣與蔑視,不過安分守己不敢造次,大概是張景華事先吩咐過,要保我無損,門外又一直站著打手緊盯。張景華是她的金主,她自不敢違拗。不過過來看著我的寥落,抵消心中的不快和不平衡罷了。
我不知道張景華是如何與父親談判的。父親一旦收到傳票,一定會不遺余力搜尋我,以我們家的勢力,遲早會找到這里來。想到這里,我信心滿滿。我渾身骨節酸痛,怎么仰躺都不是滋味。
整夜失眠。經常睜眼到天亮,這樣的生活度日如年,教我如何能安睡。白天精神頹靡,偶爾迷迷糊糊昏昏欲睡。
我曾想過自救,窗棱隔住了我與外面的世界,玻璃可以自由拉動,把微風放進來。第一天我試著朝外面大喊,卻發現沙啞的聲音瞬間消失在無邊的樹林里,連個回聲都彈不回來。
只能在對父親的信念里一天天熬著。
失眠的時光里,我經常坐在落地窗前,漫看著窗外靠山的樹林。
房間門口有兩個壯實的打手日夜盯著,某天拉開門的時候發現門把旁多了一把鎖。我微微一震,卻不再驚懼。從外面鎖上,便可撤掉人手,不必擔心我逃走。樂小姐到哪里都招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