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林晏民壓了程笙的電話,手按在話機上,遲遲不曾挪開。
秘書進來說三點的會議準備情況,他半垂著眼聽,末了一句取消。
女人愣了下,隨即點頭講明白,轉(zhuǎn)身離開。
林晏民撐著額頭,想這天氣實在太悶,一早起來就沒舒坦過,大概是要下雨。
程笙在電話中的聲音聽來虛弱,口吻卻是前所未有的強硬。
他說當初告訴Tony那批貨存在的是乾爹吧,明知背後牽扯上邊大人物,還是說服他做了這票買賣,真的好手段。
林晏民沉默,靜等下文。
他明白路小天如今狀況兇險,程笙躺在醫(yī)院還不知能不能再起來。兩個說不上疼愛至少關心的孩子一夜之間變成這樣,他著實痛惜了一番,不過那都是在接到程笙電話之前的事情了。
向來恭敬叫他聲乾爹的青年告訴他,那批貨已經(jīng)在他手中,麻煩乾爹給上邊那人說一聲,幫個忙,放了他兄弟。
他的貨,一張也不會少。
阿笙,你知不知你講哪個。
我不知,但我同他一定說不上話,你可以。
那你知不知你在玩火?
小天進去,我在病牀上,南區(qū)落在阿成手裡,乾爹你多年經(jīng)營毀於一旦,我知你不想。
阿笙,那批貨不管你我還是吳天成,許久都未得手,都說Tony放在保險箱裡,可東西究竟在哪誰也不知,你叫我怎麼信你?
你信不信,我也只有這句話,貨在我手裡,小天出來,我一張都不少他,出不來,有幸能燒掉上億美鈔的人,這世上獨我一個。
林晏民已經(jīng)不想去懷疑,如果那筆黑錢當真落在程笙手裡,他會不會這樣做。
南區(qū)是他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地盤,程笙是他手中最好用的棋子。對於鍾情於仕途的林晏民而言,有南區(qū)這後盾,他才能繼續(xù)鑽營如何去做一個成功的政客。
如果程笙不會倒……
顯然這通電話傳達給他的訊息遠不止這男人傷得並非想象中那樣重。
隱隱聽到雷聲,林晏民走到窗邊轉(zhuǎn)開百葉窗,豆大雨點砸著玻璃,劈啪作響。
他的手指在手機按鍵上猶疑,終是調(diào)出那號碼。
如今的程笙還算不上是落水狗,若被咬,必定痛徹骨髓。
都是賭,不如賭大一點。那貨若真在程笙手裡,他有自信讓萬事勝意。
羅錦安打算回家時已是凌晨三點。程笙不放心,指派小弟送他。
他說我的司機曾經(jīng)在保全公司做事,程笙笑了兩聲,說保鏢?你二叔那些?
羅錦安不再分辯,安靜走出病房。
醫(yī)院走廊上站著程笙的人,個個眉目兇狠,將一干護士嚇得縮在值班室中,不敢查房。
羅錦安走過時有人上下打量,有人低聲問好,三五人跟了上去,一羣兇神惡煞般的幫派弟子裡混進個斯文漂亮的生意人,場面略顯滑稽。
羅錦安倒是很自得。也不是他這人適應力有多好,只是沒怎麼在乎過身邊究竟跟著些什麼人,現(xiàn)下與這些露著肩膀紋身的男人走在一起自己也未感覺突兀。
上車後還想起路小天的事,問坐在助手席的明仔如今情況怎樣。
不知,天哥不肯見我。
情緒不好?
羅少,社團的事情不好同外人講太多的,對不起啊。
羅錦安哦了聲,轉(zhuǎn)頭去看車窗外倒退風景。
羅家很大,車一路開過前庭,停在主屋前。羅錦安交待司機要再送明仔回去,徑自走進屋裡。
還有傭人未睡,等他回來,輕聲問要不要吃點東西。
羅錦安朝二樓掃了眼,問我爹地今天情況怎樣。
醫(yī)生說老爺?shù)那闆r很好,今天推他在前庭散步,他還自己起來走了兩步呢。
羅錦安垂眼,終究還是失望比高興多些。
羅澐灃回家休養(yǎng)後病情竟有好轉(zhuǎn),不但神智清醒不少,講話也利索起來。
他常問羅錦安有關公司的事,自己賠上了半輩子的東西,總沒那麼輕易放手。
剛開始羅錦安還能胡亂敷衍,可隨著一天天過去,老爺子腦筋越來越清楚,羅錦安覺得自己快要瞞不下去。
可他無法對羅澐灃說公司早被二叔掏空,落在我手裡的,不過一具空殼。更無法說自己正在籌劃將所有生意清盤,改作地產(chǎn)投資,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羅家如今很艱難,他去東區(qū)也不過是想看看那裡幾處地皮。程笙聽了搖頭,講東邊太亂,不要攪和進去的好,是他一意孤行要同那邊做生意,不知出事是否與此有關。
拖著腿上樓,轉(zhuǎn)角處頂燈突然亮了起來。桑妤亭穿著浴袍出現(xiàn)在那裡,擦著還在滴水的頭髮。
她說你回來了,口吻自然,好似這家中女主人一般。羅錦安心底煩躁頓時爆發(fā)開來,口氣厭惡的問你在這幹嘛!
來看伯父,晚了就睡在客房。
晚到凌晨三點洗澡?
睡不著而已。
羅錦安繞過她朝自己房間走去,女人停下手中動作,踢踏著拖鞋跟著他走了兩步,開口問程笙怎樣。
挺好。
聽說他兄弟有大麻煩。
羅錦安回頭,看到女人嘴角的刻薄弧度。
我對程笙的瞭解絕對超過你,我想你不會知道他有個警官乾爹,而現(xiàn)在他那乾爹在央求我爺爺救他兄弟。
所以呢?
所以,你知老爺子有多寵我,如果我講不要幫黑道的忙——
林晏民找桑老爺子救的人,叫路小天是嗎?
桑妤亭緊抿嘴脣,羅錦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讓她有挫敗的預感。
你最好去同你爺爺講這些話,打從程笙被推出手術室時,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再不想見到路小天這個人。
你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程笙?
我恨他,那種煎熬不是人受的,他若再敢叫我經(jīng)歷一次,我一定——
你愛他?
隨你怎樣想,不過最好快點回去同你爺爺講那些話,雖然我不認爲你有自己想的那麼偉大。
桑妤亭靠在牆上,聽到羅錦安鎖上房門的聲音,狠狠咬著右手指甲。
路小天再一次坐在審訊室裡,面前是一杯不加糖的咖啡。
許家榮把同事支出去,掃開桌上卷宗。
路小天搓了把臉,說許SIR,我不會講什麼的,法庭上再說啦。
扯開領帶的男人坐在桌上,敲了根菸點燃,遞給路小天。
我借你偷懶而已。
路小天笑嘻嘻的接過煙,抽了兩口又想起件事,急忙開口說對了,幫個忙。
什麼?
走走關係讓我進之間那個□□小女生的傢伙在的監(jiān)獄,我去做掉他。
你可不可以想點……善良的事情?
你不覺得我這想法很善良?
許家榮失笑,俯身凝視路小天那張較之旁人而言五官過於深刻的臉,慢悠悠的開口說那晚見到你時,以爲你很絕望。
怎講?
你那樣子,我從沒見過。我以爲你會拒絕律師,打算把自己一生都斷送在監(jiān)獄裡。
我不是嗎?
至少比那時好很多了,也許是咖啡的作用。
許SIR的咖啡很好喝。
許家榮搖頭,講你不見你那票兄弟,卻肯見蘇子喬,我不明白。
路小天斜挑嘴角,嗤笑。
許家榮自顧自的講按理說你同蘇家很少往來,程笙向來不讓你管十七街的事。
路小天吐了口菸圈,擡頭笑看許家榮,他說許SIR,你知不知笙哥出事時,我在哪裡。
不等許家榮詢問又開口講在十七街的酒店,同蘇子喬,上牀。
許家榮臉色僵了下來,扭頭狠狠瞪著路小天,彷彿在看一個外星人生在地球的雜種。
我看笙哥玩男人就好奇,剛好有人肯讓我上,夠帥,夠強,上起來又夠勁。
許家榮伸手,拿掉路小天指間香菸。
許SIR噁心了?
許家榮脫下外套,走到攝像頭前,兜頭罩住。
他拿出手銬,將路小天右手銬在椅背上,按著對方肩頭對視半晌,猛然伸腳踹去。
ωωω .TTKΛN .C 〇
倒在地上的男人沒掙扎,嘴角還帶著譏誚笑意,不知是針對眼前冷著臉的警官,還是嘲笑自己。
看著許家榮慢慢走來,皮鞋停在他鼻尖前。
審訊室裡很安靜,只有老舊的空調(diào)時不時發(fā)出卡啦卡啦的聲響。
大概是後腦著地的關係,頭有些脹痛,也不知到底過去多久,感覺有人鉗住他下巴,溫熱氣息噴灑在耳廓,那人說路小天,我不管是你玩得多上癮,但我不喜歡。
我不喜歡的事,不要再玩。
一字一句徑直鑽進腦子裡,路小天閉上眼,動了動仍被銬在椅子上的右腕,聽到鐵鏈響動,突然大笑起來。
好啊許SIR,我不玩了。
眼前閃過昨日蘇子喬坐在他對面時那張帥氣的臉,裸裎相對許多次,那竟是他第一次仔細打量這男人的眼睛。
漂亮,含情,隱隱透著渴望。
他說小天,你會沒事。像所有盡職的戀人一樣說著寬慰的話,卻在路小天一句你真當我白癡的迴應後斂了那份柔情。
你知了?
不知,我亂猜的。
猜忌我?
我又沒信過你。
蘇子喬靠住椅背,看似無奈的嘆息。
他說是,那車是我安排的,可惜程笙命大。
路小天挑眉,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
小天,我二哥早就醒來了,很多事,我知道得比你更清楚。
我不用知道什麼事,你做掉Tony哥栽贓我也好,要幹掉笙哥替蘇家報仇也好,你自便。
路小天,你以爲自己好抽身?
你這麼喜歡讓我?guī)职。?
你掀了東區(qū),程笙爲保你,用那批貨同方晉豪做了交易。
蘇子喬越過桌子湊近路小天耳邊,他說你知不知現(xiàn)在警局會客室裡坐得都是什麼人物?各路大佬,平日王不見王,如今爲保你路小天齊聚一堂。
你想躲去監(jiān)獄逍遙?做夢吧。
你不但逃不掉,你還得往上爬。你掀了東區(qū),南區(qū)18哥的名號一夜響到天邊,多少雙眼睛盯著你。
不上位,就等橫屍街頭了。
我蘇家不會扶植程笙,爲拉下他我可以同吳天成那個扶不起的阿斗合作。但若是換了18哥,我很樂意看你坐在南區(qū)大哥的位置上。
小天,我當真中意你。
輕如羽毛的吻落在臉頰,蘇子喬起身,走到門口。手搭在門把上又忍不住回頭,看到路小天平靜無瀾的表情,躊躇幾秒,開口講你知不知……
到底要有多渴望,人才能放下尊嚴?
路小天扭過臉,不再多言。
那幾日一直有雨,時大時小,不曾間斷。
程笙躺在病牀上,疼痛從骨縫裡往外滲。
羅錦安在敲定裁員名單,聽著窗外雨聲愈加浮躁。
桑妤亭在得到桑老爺子寵溺的敷衍後咬斷右手食指的指甲,說來也是不大不小一個傷。
明仔在溼滑道路上猛踩油門,助手席上放著黑色盒子,裡面是吳天成兒子一截小指。
林晏民把雪茄點起又掐滅,對面方晉豪墨鏡後的眼鷹隼般盯著半掩門外走來的蘇子喬。
路小天在睡,不知時日。
許家榮死在南區(qū)十三街,血被雨水沖刷,屍體意外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