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天沒找到許家榮,Tony哥卻在那晚死了。
夜店洗手間隔間裡,坐在馬桶上,伸著腿,胸口插著把□□。
很多人都知道,路小天慣用□□,用得很好,很漂亮。
沒人敢說那把刀是路小天插在Tony哥心口的,但似乎整個南區都這樣認爲,而路小天也不止一次被請去警署喝咖啡。
他有人證,明仔坐在桌前翻著白眼說阿Sir啊,我跟天哥那晚真的在逛街啊,就在富豪酒店附近,街口有個販售機的,壞了,你去看啊。
顯然這種說辭沒人接受,在路小天看來那些腦袋進水的條子如今要做的不過是找個合理藉口把罪名按在他頭上,如果可以篡改法醫鑑定記錄的話他們一定不介意說在兇器上發現了他的指紋。
路小天單獨坐在審訊室裡,擡眼瞄到右上角的攝像頭。
他想林晏民會不會就坐在監控室裡看著房間裡的一切,然後點上支菸對手下說放了那小子,他是我乾兒子。
想到這裡路小天傻笑起來。他知道自己這想象堪比天方夜譚,林晏民再隻手遮天,也還只是一個等待升遷的警官罷了。
他可以做一些事,比如說讓路小天無罪,但決不會這麼明目張膽。
所以路小天靠著椅背把腿翹在桌上,被銬住的雙手墊在腦後,竟有些怡然自得的感覺。
審訊室的門被打開,拿著資料的年輕人走了進來,看上去不高,這讓路小天很有好感。
被程笙譏笑徘徊在二等殘廢邊緣的路小天自18歲後只長了3公分,對此他始終耿耿於懷。
因而看到許家榮與他相差無幾的身高時他頓時對這個前幾晚還打算砍死的條子產生了些許好感,瞇著眼給了對方一個輕佻無比的笑容。
許家榮暗暗打量眼前的青年。
精瘦身子被裝在件寬大的黑色T恤裡,半舊牛仔褲,手指上帶著三四個粗大戒指,胸前掛著說不上什麼圖騰的吊墜,跟普通年輕人沒什麼差別的打扮。
只是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讓人難以忽視。
路小天不算普通意義上的帥哥,他皮膚微黑,人很瘦,半長的發耷拉在額前,沒程笙那種讓人忍不住讚歎是個漂亮孩子的魅力。
然而他是令人難忘的,或許是因爲太過深刻的五官讓他多少有點混血的感覺,又或許是他總挑起的嘴角與時刻保持笑意的眼睛。
程笙曾說自己身邊總是些愛笑的人,乾爹,和路小天,對比之下自己彷彿天生不會籠絡人心,總是黑著張臉跟討債的一樣。
路小天被這話惹怒過,儘管沒發作。
他想自己跟林晏民那傢伙能一樣,那人一臉假笑,生怕旁人看不出他其實在假笑似的。而自己從來都很真誠。
自然,他真誠的笑容沒多少人能欣賞罷了。
現在他對許家榮笑,在狹小的審訊室錄像監控下笑得自詡誠懇。許家榮把資料摔在桌上就沒再開口,坐在桌前撐著下巴只定定看他。
路小天覺得彆扭,放下翹在桌上的腿。
他抓了抓頭髮,開口說阿Sir,我講過了那晚我離那家夜店好遠,飛也飛不過去捅Tony哥一刀的。
許家榮挑了下眉,竟然點頭。
路小天發愣,想他點頭幹嘛,信我?
許家榮把文件推到一邊,說我知道,我記得你的。
啊?
那晚我巡邏時見過你,還搜過你身,找到兩包東西,你求我半天我才放你走的。
啊?
那時是十一點四十分,我看過表,不會錯。
啊?
我可以做你的人證。
啊?
不過相對的,那晚搜出的那些東西,是你的,大概會拘留十天左右,還有些社區勞動之類,不會太苦。
路小天瞇著眼,轉頭去看牆角的攝像頭。
關掉了。許家榮越過桌子走了過來,說得輕描淡寫。他低頭看路小天稍微緩過些神的臉,笑說學長沒說錯,你笑起來很真,讓人很舒服。
路小天想那句學長指的若是林晏民恐怕自己連撞死在警署的心都有了。
他知道有個警察乾爹一定會有好處,但這種好處是不是自己能承擔的卻從未思考過。
眼前的條子俯下身,衝他笑,說以後打交道的日子還長,先自我介紹下,我是許家榮。
路小天抿著嘴,對方進門時那點莫名好感早已蕩然無存。
他問爲何,我無足輕重,如果一定要爲Tony哥的死負責好向上司交代,我不是最佳人選?
許家榮搖頭,他說對南區來說,你的確是,對警方來說卻無所謂。
怎麼,寧可再來起無頭公案?也對,你們習慣的嘛,拿納稅人的錢,不把人命當一回事。
許家榮瞪大眼睛,說這話從你這種人嘴裡出來很奇怪。
有什麼奇怪,只是你那句對南區來說,我是兇手的最佳人選,什麼意思?
很簡單啊,程笙若要上位,殺Tony的就必須是路小天。
路小天被拷著走出審訊室。
走廊上人來人往,不時有條子瞥他兩眼,或不屑或冷漠。
林晏民在辦公室裡講電話,透過百葉窗剛巧能看到他勾勒曖昧弧度的嘴脣。
路小天在窗前頓了頓腳。他回頭問許家榮,你叫他什麼?
林Sir。
私下呢?
學長。
路小天撇嘴,心想該死,差輩了。
在路小天因爲私藏禁藥被拘留七天的當口,南區因爲Tony哥的死暗潮洶涌。
靈堂設在忠義堂,Tony父母雙亡,無妻無子,後事都由堂弟石啓耀操辦。
石啓耀本算Tony唯一的親人,只是他爲人處事太過謹慎,一直不得Tony歡心。
現下他在陪來弔唁的西區大佬謝宗霖說話,微佝著身體,開口閉口謝老說的是。
擡眼間看見靈堂外有了小**,程笙的人被堵在門外,Tony生前器重的阿成擋在那,雙方都黑著臉,想是言語不怎麼好聽。
謝宗霖冷眼望著,輕聲說啓耀,我見過程笙兩次,一次是在我女兒的婚宴上,你哥哥帶他來的,當時我就覺得這個秀氣的孩子不簡單,眼睛裡的野心半點都不遮掩。我一直很奇怪,Tony怎麼會容忍這樣一個人留在身邊。
石啓耀沒應答。他遠遠看著程笙擡手阻止手下,退到門外正中,直挺挺的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程笙那頭磕得實在,距離如此遠石啓耀似乎仍聽得到悶響。
他轉頭看謝宗霖也靜靜看著門外青年,褶皺橫生的臉上浮現幾許無奈。
這是你們年輕人的江湖了,只是那血流漂杵的景象我們這些老骨頭是不想再看到的。如果南區大亂,插手的,應該不止我一個。
如果謝老能出面主持局面,那是再好不過。石啓耀急忙陪笑,收回瞭望向程笙背影的目光。
笙哥,聽說阿成今晚要來挑我們場子。明仔急匆匆的奔進裡屋叫嚷,看到程笙半窩在沙發裡一副沒睡醒模樣,那邊幾個小弟在打麻將,也不知收斂點聲音,很是熱鬧。
程笙抹了把臉,坐直身子耷拉著腦袋,微長的發遮住了眼,修長手指垂在膝間,半天不見動靜。
笙哥。明仔又叫了聲,聽到男人總算輕哼了聲,算是迴應。
阿成說今晚要來挑我們場子!又重複了遍,對上程笙略顯迷茫的眼神。
笙哥,你有沒有在聽?
嗯,你說,阿成。
那還不落兄弟過去?
停業,他挑哪?
明仔杵那在,木訥的說什麼時候?
紀念Tony哥,停業半個月。
明仔搓著手,心說你就算關了生意,也不過被講句貓哭耗子,何苦。
程笙去洗了把臉,把腦袋伸到水龍頭低下衝了半天,總算有點清醒跡象。
他擡頭,對這鏡子裡那張呆滯臉孔出神,伸手彈了點水珠上去。
程笙給自己放了大假。在南區人人自危的日子裡他像是總算逮著機會一樣睡得昏天黑地。
阿成在四處找事,他不迴應,在旁人看來似乎是心虛,一味躲閃。
阿成放話要給Tony哥報仇,路小天要是明白最好一輩子都躲在牢房裡,若再踏進南區一步,等收屍吧。
程笙聽了這話沒大反應,只是撥通林晏民電話低聲說乾爹,小天何時能出來?
只過了四天,等不及了?
很多事,我只信他。
程笙知道,在路小天自由之前,他不會有任何動靜。
阿成與石啓耀明裡暗裡的挑釁威逼他都能忍,他向來明白沒有路小天在身邊的他其實很膽怯。
笙哥,阿成已經要騎到我們頭上了!明仔近日很氣悶,他想程笙向來是敢打敢拼的人物,機會來時從不放手,但這些天又算怎樣?
不但躲著阿成一次次的挑釁,連那溫吞到好似書生的石啓耀都在暗地裡蠶食他們的地盤。
那把插在Tony心口的□□讓他們成了衆矢之的,可程笙不但不反抗竟一味退讓,他想不明白,他說兄弟們都不明白。
那就別明白了。程笙突然大吼了起來。
他是個長相偏於秀氣的男人,多數時候也很斯文,就算抄傢伙砍人時神色都不見有多暴戾。此時卻擰著細長的眉死死瞪著明仔,眼中浮現幾許嗜血的狠絕。
養精蓄銳,在小天回來前。他扔下這麼句話,轉身進屋把自己扔在牀上,發狠的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