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天對甜食有些排斥。
常說大約煙抽太多,味蕾麻痹了,對甜這種味道,根本吃不太出來。
但許家榮向招待講兩碗楊枝甘露時顯然沒參考他的意見,以至於如今他只能對著眼前這位吃得很滿足的條子發呆。
怎麼,不喜歡?許家榮擡頭,看他閒置桌上的雙手。
許Sir叫我來就是請我喝糖水?
這裡的楊枝甘露很出名,你試試,會喜歡。
路小天撇嘴,去摸煙。
我吃東西時不喜歡聞到煙味。許家榮淡淡說道,路小天點火的手頓了下,揉皺手中香菸丟在一旁。
許家榮的碗很快見底,他拿過紙巾擦嘴,看路小天面前一口未動的糖水,頗爲惋惜的搖搖頭,好像路小天錯過了不可多得的美味。
許Sir。路小天又叫了聲,有些焦躁,也很無奈。
他明白在這人面前他永遠只能被動,那個吊墜就像他的命門,被死死扣在別人手中。這種爛到家的挫敗感已經影響他很多夜晚夜不能寐,心煩意亂。有時暗罵何苦理這條子,賤命一條,他要就拿去。可轉念想起這並非他一人的事便又沒了氣勢。
他不能拿程笙賭。
堅記很小,三十平米大的店面,擠著七八張桌子,走道頗窄,起身時難免磕碰。頂上三頂吊扇吱呀轉著,最裡邊那個已經有點歪斜,也沒帶來多少涼意。
路小天跟許家榮坐在牆角那桌,旁邊是對情侶,男人看著甜笑的女友,拿著紙巾的手擦過對方嘴角,滿眼溫柔。
路小天兩眼望天,心想在這種悶熱地方約會,真夠省錢。許家榮掏出羅錦安照片問他見過嗎?掃了眼便搖頭,沒半分猶豫。
許家榮收回照片,沒多問,開口一聲路先生,驚得路小天差點摔下椅子。
許Sir,不用這麼客氣吧,受不起。路小天瞪著眼睛怪叫,好似那一聲路先生折了他多少年壽般,許家榮歪嘴笑了笑,說也是,用不著這麼生分,那我叫你什麼,18哥,還是小天?
路小天愣了下,他想自己跟對方熟稔不到叫名字的程度,可那聲路先生實在嚇人。
他講,阿天就好。垂下頭,心情糟糕。
阿天。許家榮念著,咬著舌尖,尾音拖長,聽得路小天渾身一激靈,煩躁的抓著頭髮,心說哪怕第一次給林晏民奉茶叫乾爹都沒這麼難受過。
明明有張討人喜歡的臉,怎麼個性如此陰沉?
最近吳天成同蘇子喬走得很近,你不擔心?
擔心什麼?
我以爲現在是程笙的緊要關頭,他同吳天成何人能上位,就看南區那些勢力偏幫哪邊。
成哥同……蘇三少?
是,他這些日子常去十七街。
許Sir,是男人都會常去那裡的,別告訴我你沒興趣啊,我會怕。
我沒興趣。
喂,許Sir——
我喜歡乾淨的女人。
咳。路小天清清嗓子,有些尷尬。
他想自己最近究竟怎麼了,早先死活也想不到那上邊,哪怕被蘇子喬親了也還當死玻璃羞辱人,現在倒好,三句話腦子就往那上邊轉。
見著羅錦安時莫名想著要是這傢伙,做基佬其實也沒差?,F下許家榮一句對十七街的女人沒興趣,就差點當人家中意男生的。
許家榮倒是饒有興致看他,彷彿看透青年剛纔想什麼似的。斜著嘴角,笑得很無賴。
路小天對那笑容不爽起來,不只因爲心虛,大約是實在有些像他平日掛在臉上的表情,三分隨意七分敷衍。
林Sir的調令快下來了。許家榮突然冒出這麼句話,看路小天微皺的眉,笑說怎麼,擔心乾爹走了沒人罩?還有我。
許Sir也要收乾兒子啊,好啊,成哥的仔差不多也有半歲了,你再等兩年就會奉茶了。路小天皮笑肉不笑的回敬,看對方臉上加深的笑意恨到磨牙。
我不要乾兒子,我這麼年輕,單身貴族很快活的。不過我想要線人。
哦,你沒有嗎,那可不行,要知道南區可沒人不買林Sir的帳,你要接手他的生意連個能用線人都沒有就太掉價了。
是啊,很難辦,所以阿天你會答應做我線人的。
路小天一聲粗口差點爆出,擰著眉毛狠狠瞪著對面神色愉悅的男人。
許Sir,你不覺得,如果我接受了你的提議,那就不叫線人,叫臥底嗎?用現在流行點的話來講,是無間啊。
首先,這不是提議,是命令。其次,我說是線人,就是線人。
大哥,你給我條活路好不好?
可以,那東西上繳,我被停職,你共程笙去吃牢飯,南區怎樣,無關你我。
這是威脅?
是命令。
操!
我不喜歡別人在我耳邊講髒話。
操!
許家榮掏槍頂在路小天腦門,另隻手拿出警徽亮給驚叫四逃的老闆與客人。
他低頭,對上路小天死盯他的眼,拇指緩緩打開佩槍保險。
我真的不喜歡有人講髒話。
我也是真的只能對你說,操。
路小天咧開嘴角,彷彿現在這局面是件多麼有趣的事。
程笙摸黑開了門,看到自己房間亮著微弱燈光。
他過去,看到羅錦安靠在牀頭看書。似乎有些意外見到他,羅錦安擡頭,開口打了聲招呼。
你兄弟出門了。
我知。
你還是睡客廳?
嗯。程笙含糊答了句,坐到牀邊。
羅錦安往過挪了點,其實牀很大,程笙就算躺上來也不一定碰到他,然而他那明顯疏離的舉動卻讓男人有點火大。
於是程笙朝羅錦安靠去,帶著些挑釁。
他說你這人真怪,雜誌上那些照片裡跟人親密得很,怎麼私下這麼麻煩。
我們不熟。
你知不知對救命恩人講這種話很無情?
我只知你不會白救我。
程笙嗤笑一聲,他說天地良心啊羅大少,當初看你駕照時我根本不知羅錦安是誰,羅氏多有錢,能對我有什麼幫助。
這麼說笙哥是樂於助人的好人嘍。
也不是,只是你長得不賴。
怎講?
我看你順眼啊。
羅錦安笑了起來,清清淺淺的,說這麼說,我得感謝自己長了張還不賴的臉?
是,你還得感謝當時安全氣囊救了你的臉,沒毀容。
羅錦安合上書,轉身面對程笙。
橘色燈光下的男人看來比平時溫和,眉眼裡斂了往日銳利,胸口處露出的紋身都彷彿沒那麼滲人。
於是羅錦安突然有點興趣,想知道那究竟是個怎樣的圖案。
這個?程笙順著他目光望去,指了指前胸,問他想看?
沒等羅錦安點頭就起身脫了背心,單膝跪在牀上湊近對方,說要不要開大燈,我怕你看不清。
羅錦安對兩人的距離有些不滿,但程笙說得沒錯,若不近些,他看不清。
男人左胸前心口的位置上,密密麻麻紋著幾排名字。
小高,帥發,鴨仔……
羅錦安慢慢念著,程笙感覺到他越來越近的呼吸,幾乎噴灑在自己心口。
是我死掉的兄弟,我想不出還能怎樣,更好的記得他們。
程笙翻身躺下,雙手墊在腦後。
小高比我大,也是黑街出來的。他老爸就是被人在十一街砍死的,結果他也一樣,都是四十七刀,臉都爛了,認不清,呵。
還有帥發,真是很帥,馬子多的數也數不清,每次叫他,他總是從不知什麼女人牀上趕來,有次還穿了女人的褲子,被我們笑了好幾個月。
鴨仔就很膽小了,聲音很難聽,跟鴨子叫似的。
才知道原來你很多話。羅錦安仍在瞄程笙胸前那些名字,一個挨著一個,豎著排的,大約十幾個。
十幾條命,就這麼刺在心口。
不知這人嫌不嫌重。
講話人人都會,看跟誰。
羅錦安對上程笙目光,竟有些慌亂。
他狠抓了下被角,開口說我明天可以去拆線了。
是,我叫醫生來這邊。
不必,你陪我去,然後我有事拜託你。
程笙好笑,他說羅少,你當我是你家公司職員?
我有生意給你做,你也會有求於我,不是嗎?
哦,我怎麼不知。
這幾天我多少也瞭解一些你的事情,南區現在就像個一觸即發的火藥桶,你要上位,光有兄弟拼命,不過是在自己身上再多刻幾個名字罷了。
哈,羅少要給我錢□□?這麼好?
錢是你自己賺的,我只跟你談生意。
程笙看著男人籠在燈光下的臉,突然發覺□□被牛仔褲磨得生疼。
操!他暗罵了聲,背轉過身,再不去看羅錦安。
第二日他安排好事情便做了羅錦安的專職司機。
南區條子人手一張羅大少的照片,兩人卻大搖大擺進了醫院,拆了線,聽醫生交代了些注意事項就離開,聽羅錦安的指揮將車開出南區。
好不容易在鬧市找到車位,程笙看著眼前高聳入雲的大樓,吹了聲口哨說你家的?
嗯。羅錦安淡淡答了聲,繼續抱著手臂靠在路邊欄桿前等著什麼。
午後驕陽正盛,程笙有點口渴,看到對面有冰店,問羅錦安要不要。
帶著墨鏡的男人突然伸手攔住他,指著大夏裡走出的一行人說那個穿黑襯衫的看到嗎,我叔叔羅澐渄,也是要殺我的人。
要我做掉他?
三千萬,對你來說很劃算。
劃算?少爺,你看看他身邊多少保鏢先。
你做得到,我找人查過你。
程笙吁了口氣。
羅少,你們羅氏跟明發的關係不錯吧。
羅錦安側頭看他。
明發私下是做軍火生意的,這些年來一直跟西區合作。他們貨不錯,我想買,麻煩羅少行個方便。
羅錦安笑著,推推墨鏡。
他說原來一開始就想著生意的,不只是我。
Lilian坐在梳妝檯前化妝,未著寸縷。
蘇子喬在牀上抽菸,菸灰落在地毯上,他懶得理會。
今晚還是要我去陪阿成?Lilian放下眉筆,透過鏡子看著半閉眼睛賴在牀上的男人,笑得柔軟。
你知他迷你。
那只是他一時意氣,因爲我曾經是Tony的女人,他碰不得。
蘇子喬把煙咬在齒間,含糊不清的說有人講你是路小天第一個女人,真的?
如果我說真的,你會不會恨我?
我會要你過來再做一次。
Lilian大笑起來,她講天仔啊,好久沒見那孩子,我好喜歡他。
他很強?
他沒碰我。
不是吧,有男人會忍住不碰你?他有毛病吧。
你就盼著這個,對嗎?
呵。
三少,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過你這麼好女色,會喜歡男人的確很意外。
哪個講我中意他。
蘇子喬掐滅香菸,說我只是想要他。
手下電話打來,講少爺,18哥在店裡喝多了,我怕收不住場,你要不要過來看一下。
蘇子喬眉頭舒展,笑說好啊,他要喝就給他喝,多少都給,我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