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河山永寂
第一幕 相遇
“你買我嗎?”
那是他和他的相識,那是他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薛凌風看著這個深夜還跪在雪地上,和他差不多般大的少年。他腳邊放著一張紙板,紙上的字跡早已被雪水侵染得模糊不清了,藉著這個男倌館後門兩個掛在門樑上的昏暗燈籠,依稀可見上面分成兩行寫著:
雙飛。
白銀千兩。
“太貴了。”
薛凌風搖頭,拖著步子繼續往前走。
少年一副麻木的姿態,對於這個拒絕沒有任何反應,仍是低頭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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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買我嗎?”
身後又傳來那個空洞的聲音,薛凌風回頭,見那個少年已經對著下一個路過的男人開口了。
“喲,這不是雙飛嗎?終於要到接客的年紀啦?哈哈哈哈,叔叔最喜歡你了!”
男人涎著臉,湊過去,使勁在少年的臉上捏了捏,然後親了一口,見少年沒有拒絕,便緊接著又蹲下去,猛的抱住,旁若無人的順著脖子啃起來。
一直到開始脫少年的褲子時,薛凌風才見那男孩子張口朝著男人的耳朵狠狠咬下去。
“啊——?。尩模?!”
男人痛得立刻捂著耳朵跳了起來,站穩後又一腳踢過去,“賤貨!你也值十兩??老子明天來花二十文錢就可以幹爛了你!你等著?。 ?
男人憤憤的離開了。薛凌風看見那個少年從地上爬起來,又恢復成跪著的姿勢,把被扔在一邊的紙板拖過來,小心的放在自己面前。
他已經被明碼標價,那就是他的價值。
薛凌風又走回去了。
雙飛沒擡頭,眼睛盯著薛凌風的鞋子,便知道這是剛纔已經問過的人。但是這個人這次一直站在自己的紙板前面沒走。
“可以親,可以摸,不能脫我的褲子。買了才能脫?!?
之所以再多說一句,給自己做一點“推銷”,是因爲他看到那雙鞋子卷著金邊,純白色的面料已經被雪水和污泥浸透了,但是精緻的做工和不菲的面料還是看得出來是富貴人家才用得起的東西。
可是這裡偶然路過的富貴人家早已豢養了自己的愛寵,根本不會要他這個雖然沒被開過苞,但是已經給人□爛了的人。
整整一天,他就是這樣跪在這裡,詢問每一個過路的人,像一件貨物,被無數過路的人捏來捏去,摟摟抱抱。在接客之前的最後一天,按規矩可以在男倌館的後門來贖身。價錢得有老闆訂。雖然贖身也是給人家去做禁臠,但被一隻狗咬總好過被無數只狗咬。
這是他一輩子唯一次可以給自己贖身的機會,但卻沒有一個人買他。
別人可以說,金錢是糞土,但是他雙飛不能說這句話。他需要錢,可他偏偏是那麼不值錢。這裡只是一條不怎麼使用的官道上,一個貧窮破落的驛站,定居的居民很少,這個男倌館也主要是給來往客人泄個欲用用。
在這裡,誰都不會花錢來買他,因爲只要過了今天,任何人花二十文錢就可以在他的身上發泄到盡興爲止。
“買你要多少錢?”
薛凌風看著這個始終不擡頭的少年,買人,要看臉的吧?這樣一直低著頭,怎麼做成生意?
雙飛沒說話,只是把紙板往前推了推了。
其實紙板上的價格不是“千兩”,而是“十兩”,只因爲字跡已經侵染,幾乎都分辨不開,所以薛凌風在乍看之下會以爲有那麼貴。
十兩,便可以買他的整個人生。
“好吧,我要你了?!?
薛凌風彎下腰,擡起少年的下巴,兩個漂亮得平分秋色的少年,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發現對方竟都紅著眼睛,默默的流淌著眼淚。
“我的要求只有一個:絕對不許離開我!”
薛凌風的眼淚滑到雙飛的臉上,和那張臉上的淚水融合在一起,無聲的落進雪地裡。
妓院的老闆站在門口,大大張著嘴看著手裡的銀票,一千兩。他渾身熱血沸騰著,一千兩??!操死十個雙飛也賺不來這麼多錢。
“客官!!再來?。。 ?
他對著兩個慢慢走入風雪中的少年,興奮地使勁揮手,一直揮到他看不見他們。
兩個少年在荒原的雪地上一前一後的走,雙飛沒哭了,薛凌風的眼淚還是止不住。
他之所以會來到這個地方,是因爲有消息說他的爹爹在這裡。
一年半了,只要有他父親的消息,不管多遠,他都會毫不猶豫的立刻找過來。而沒有哪次,他不是哭著回去。
他被拋棄了,被他唯一的親人毫不猶豫的拋在腦後。他像一個傻子一樣去哀求那些據說可以提供線索的人告訴他消息,用大筆的錢去討好他們,即使後來證明十條消息十條是假的,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去相信第十一條。
他的父親跟一個男人跑了,蟠龍山莊早已在江湖上被傳成了笑話,再加上他這個到處找爹的孩子,更成了笑話中的笑話。
可他不在乎,他就是很想很想他,那個平日裡對他嚴厲苛刻,但是在每晚睡覺的時候,都會來摸他的頭的父親。
但,這一次已經是第多少次的失望了?
一份期望被捏碎一次又一次的痛苦,誰能體會得到?他就這麼不被需要嗎?他愛的人都要一個接一個的離開他嗎?!
荒原上刺骨的冷風,在兩個人的耳畔呼嘯著刮過。他們走過一個山丘時,發現那裡有一個小小的山洞。
溫暖的火光在小小的洞穴中燃起來,這個洞穴似乎常有旅人在此落腳,每一個離開這裡的行者都會給後人留下一些乾柴,以備使用。
薛凌風靠著洞壁坐著,看著他剛剛買來的少年在火堆邊忙碌的烘烤著兩人的衣服。
過了會,雙飛又走過來,跪在地上,脫掉薛凌風已經透溼的鞋子,小心的擡起他那雙凍得冰冷的腳,毫不猶豫解開自己的衣服,把它們包進了自己的胸口,緊緊貼著自己的皮肉。
薛凌風看到他立刻打了個寒戰,眉毛也緊跟著皺起來。在外面走了那麼久,他的身體能熱到哪裡去?現在再抱一塊冰,凍得都有點哆嗦了。
“不用了,有火啊,我自己會過去烤的?!?
可是少年搖搖頭,把他的腳摟得更緊了,“火堆太熱了,直接這樣烤,反而會凍傷。要慢慢捂熱一點,再烤纔會舒服?!?
他們,還是陌生人吧。
但是來自這個陌生人的溫暖,卻止住了薛凌風的眼淚。他看著自己埋在他胸前的腳,那種沒人疼愛理睬的悲傷感忽然減輕了,但隨即又緊張的問道:“你不會離開我吧?”
胸口已經涼了,雙飛又把薛凌風的腳移到肚子上,過了好半天,才低頭說道:“少爺,您買了我,以後我就是您的人,您怎麼使我都成,沒讓您滿意就只管打我,我會改好的。”
“我不打你,你也別叫我少爺。”薛凌風忽然眼淚又出來了,他花錢不是爲了買個僕人,他想買的是愛,他要的是一個很愛自己,永遠不會離開自己的人,“我叫薛凌風,你要叫我風風!不管你年紀多少,你都要做我的哥哥,要對我好!要愛我!像我爹以前那樣愛我!”
什麼?
少年抱著薛凌風的腳,茫然的擡頭看著他,喃喃道:“風風。”
那個寂靜的雪夜,天地希聲,白雪欶欶的飄落。在那個小小的山洞裡,被買來的少年對著他的主人許下一生不渝的誓言,雖九死而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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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娘子
一年後。
這個冬天,很少下雪。入夜已久,白白的大圓月掛在窗前的枝頭。
“風風,來睡覺,別玩了。”
“七七還不想睡覺!”薛凌風用力向上拋起那隻名叫“七七”的猴子,看著它在空中驚恐地手足飛舞,然後又砸回他的臂彎裡,驚魂未定,胡亂掙扎之時又被迫向空中飛去……
“別玩了?!?
雙飛鋪好牀,走過來,在那隻七七重新回到薛凌風的懷裡之前,在半空接住了它。
七七在雙飛的手臂上奮力站穩,然後“嗖——”的一聲飛快的逃竄到窗外去了。
“雙飛——”
薛凌風沒再理那隻逃命而去的猴子,走到雙飛身邊,抱住他,乖巧的把他的頭靠在雙飛的肩上,趴在他身上挪到牀邊,脫好衣服睡了進去。
他,如今已然是自己的寄託和依靠,是孤獨和冰冷的世界裡唯一一蔟炙熱的火。
他要他的愛,全部的,徹底的,無私的,都給自己。
“雙飛,快說那句話,說完一起睡覺覺?!?
兩個少年偎依在被子裡,頂著額頭,彼此注視,宛若雙生。
“我永遠都愛風風,一輩子不離開你。”
這是薛凌風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必須要聽到的一句話,聽完他就會笑得很開心,一年來,對父親的思念也被另一種感情分散了。
但是,這個晚上,發生一件事。
薛凌風有生以來,第一次做了一種奇怪的夢。他夢見了一具□的身體,他正在親吻它,撫摸它,他努力將自己的身體往上壓去,在那具身體上摩擦自己,然後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熱與躁動。
接著,他又覺得自己的某個部位被一股緊緻包圍住,這讓他產生一種瘋狂的感覺,有什麼東西叫囂著想要出來。
他忽然想知道,這具身體是誰?是誰,讓他十五年的生命裡頭一次產生這樣的悸動。然後,他便去看他的面容。
“雙飛——”
薛凌風這樣喊出來的時候,某個部位噴出了一股熱流,人也立刻跟著驚醒過來。他感到,他的褲襠溼了。
他在黑暗中大大睜開眼睛,不可置信的把手伸向那個溼漉漉的部位。他尿牀了嗎?不會啊,他都已經十五歲了,而且,這麼滑膩的東西,也不是尿牀吧。
還有那個夢裡的身體,是雙飛的??
薛凌風摸到自己的小弟弟,它正以一種它從未展現過的姿勢伏在他的胯間,它不再是那個軟軟的,肉肉的小東西,而變得像他吃過的高粱棒子那麼硬。
“雙飛!雙飛!!醒醒,雙飛,我的褲褲溼了!怎麼了?我怎麼了?”
薛凌風急了,習慣性的去求助睡在他身邊的少年。
“怎麼了?!”
雙飛被薛凌風推醒,對方正打著哭腔使勁喊自己名字。他連忙爬起來把牀邊的燭火燃上。
“我的褲褲溼了!還有這裡,好奇怪!”
薛凌風拽著褲襠上的溼處,眼神慌亂驚恐得像晚上跳窗逃生的七七。此時,他的小雞雞雖然軟了一點,但還是沒有恢復到初始狀態。
雙飛揭開被子,拿開薛凌風死死拽在褲襠上的手,把他的褲子扒了下來。那一刻,他呆了。
星星點點的濁白呈噴射狀的散落在薛凌風的小腹上,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男人的慾望。他曾伺候過它們,讓它們噴在他的臉上,他的嘴裡,他的胃裡,如果客人有要求,他甚至得脫下褲子讓他們泄在自己的□周圍或者是□上。
薛凌風見雙飛只是盯著自己的□看,也不說話,他更加茫然不安起來,於是便拉著雙飛的袖子,弱弱的問道:“雙飛,我病了嗎?很嚴重嗎?”
雙飛擡起眼來看他,薛凌風覺得那目光有些異樣了,他便不敢再說什麼。
“風風,我讓你舒服,好不好?”
薛凌風無知而乖巧的點點頭。只要是雙飛,只要是他,做什麼都好。
雙飛趴低在薛凌風的兩腿之間,先從那些零星散落的濁白開始,一點一點在薛凌風的小腹上舔起來。
這是方纔夢裡的感覺!不,比夢裡更強烈,更衝擊!
薛凌風一個可憐的雛兒,哪經受得起這麼老道的服侍,瘦瘦的腰身立刻扭動起來。
而當雙飛將他的□納入口中時,他立刻徹底不顧羞恥的大聲呻吟起來。
“雙飛——嗯,??!啊!好……好舒服……啊啊……”
薛凌風把手插進雙飛的頭髮裡,把他的頭更深的按向自己。他已經順著覺醒的男性本能,來尋找更舒服的位置和更深的深度。
而少年也順從著他的意思,將他的□吞得更深,然後又用柔軟的舌頭不輕不重的服侍著那□的柱體部分。
雙飛!雙飛!
薛凌風在初經人事的快樂中,不斷在心裡重複這個名字,他急切的想對他說什麼,但是他又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心底那種呼之欲出,急欲表達的聲音是什麼?
“雙飛,我愛你!”
薛凌風噴在了雙飛的嘴裡。
對,這就是他想說的。那一刻,他想表達就是他愛他。這種愛,是一種全新的愛,爲他一直單純的情感世界劈開了一道口。他覺得,它像是除夕夜裡絢爛的煙火,又是一種不容他人染指的佔有。
□的快感讓毫無經驗的薛凌風天旋地轉了好久,在他回過神來時,他的褲子已經被雙飛穿好了,被子也重新蓋上,而自己正被摟在懷裡。
薛凌風伸出手,也去摟雙飛,像夢裡的樣子,四處撫摸。擁抱這具熟悉身體的感覺和以前再不一樣了。他覺得他的雙飛熱熱的,很柔軟,讓人想趴在上面打滾,讓人想親……
然後,他對著雙飛的嘴巴,湊上去親了一口。
薛凌風大抵是明白過來自己怎麼了,因爲他不可遏止的回憶起在男倌館門口和雙飛的初遇,“你買我嗎?”;想起那個醜惡的男人,他說道“雙飛可以接客”。
開始不開心起來,薛凌風緊緊摟著雙飛不放。
“睡覺吧,明天起來問你一件事情?!彪p飛幫薛凌風掖好被子。
“什麼事?。俊?
“明天再問你?!?
薛凌風便一夜沒有睡著,他翻來覆去,一會想著雙飛到底是問他什麼,一會又在回味方纔的快感,直到天快亮了才模模糊糊的睡去。
起來時,薛凌風發現雙飛早就起去了。於是,他連忙興奮地爬起來,穿好衣服,繞過一個小山包,來到廚房。
雙飛果然在裡面,正幫著他的奶孃生火,給他做早飯。
七七也在。
它已經被訓練得知道從竈臺旁邊取來柴火,遞到雙飛手上。而雙飛則熟練的把它們炕進竈臺下的火坑中,又用鐵鉗撥了撥。
薛凌風閃到門後,偷偷的去看他。他從來沒有這樣偷偷的看過,懷著愛慕,甚至帶著一些生怕他發現的自卑。
他看見火光印在雙飛的臉上,紅彤彤的,他微微彎著腰,專心致志的眉眼,讓薛凌風心神盪漾起來。
在這個蟠龍山莊霧氣氤氳的清晨,薛凌風覺得自己有點脫胎換骨的感覺。
“白嬸,我去叫少爺吃飯了?!?
見早飯差不多惡劣,雙飛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在外人面前,他還是會稱他少爺。
“好?!?
白嬸還在爲薛凌風最喜歡吃的鮮肉包而忙碌。
薛凌風見雙飛準備出來了,立刻從門口閃進來,做出一副正好剛剛過來的樣子,雙飛看到他忽然出現,眼裡閃過一絲驚異。
“奶孃!我餓啦!”薛凌風朝他的鮮肉包湊過去。方纔明明那麼關注,現在卻故意裝作沒看見雙飛,其實又在眼底偷瞟他。
可惜雙飛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別有用心”,也不介意他這刻意的不理不睬,又幫忙擺碗筷去了。
“來來,吃飯了!”
白嬸一聲招呼,將鮮肉包子和其他的東西擺到隔壁的房間。七七立即激動得在一邊“唧!唧!”尖叫。它爲啥大清早的來廚房幫忙,還不是爲了來吃些好的,薛凌風笨手笨腳的從土炕的灰裡刨出一個紅薯,朝它砸了過去。
七七抱著還燙手的紅薯滿足的走了,三個人在隔壁的廂房裡吃飯。薛凌風罕見的少說話,而雙飛一般是不怎麼說話的,於是,早餐吃得很安靜。
雙飛是不用筷子的,薛凌風時不時幫他夾一些用勺子不好舀的東西。
吃完飯後,白嬸去忙別的家務去了,她做薛凌風的奶孃十五年了,看著他長大,一直照顧著他的飲食起居。
而雙飛則和往常一樣,收拾了碗筷,拿到廚房去洗。
什麼嘛!薛凌風癟嘴,現在只有兩個人了,還不問??他可是心心念念記了一晚上啊!
於是,薛凌風不甘心的跟進廚房,站在竈臺邊盯著雙飛刷碗。
雙飛低頭刷了幾個碗,擡眼看了他一下,“幹什麼?這裡油多,出去吧,別把衣服弄髒了?!?
好吧,好吧,你就裝蒜吧!我來問你!
“你說昨晚有事情問我,是什麼啊?”
等待答案的時間裡,薛凌風居然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
“哦,沒事?!?
薛凌風立刻覺得一股熱血衝到腦門,氣得要命。
“到底什麼事?快說!”
雙飛放下洗了一半的碗,一直沒動,忽然轉過身,直視著薛凌風的眼睛,問道:“風風,你願意做我娘子嗎?”
咚!咚!咚!
這麼劇烈的跳動,是心臟的聲音嗎?
薛凌風覺得自己的心要蹦出來了。他是男人啊,怎麼做娘子?這在大人眼裡完全是一句小孩子不懂事的玩笑話,是一種叫做“過家家”的遊戲的臺詞。但是,他們是彼此那麼熟悉的兩個人,他們所想的,往往不需要說得那麼明確便可領會。
薛凌風臉紅了,還有什麼比“君心似我心”更幸福的事情。他擡起頭,驕傲而幸福地宣佈道:
“雙飛,是你要做我的娘子!我是你丈夫!以後就這樣定了!你嫁給我,我會好好對你的,不讓別人欺負你,不讓你吃苦!”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從多大年紀開始可以當真?這個約定,是不是真的可以穿越彼此的整個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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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永不相忘
春暖花開的時候,薛凌風卻染上了風寒。那都怪他自己不聽勸阻的要到池塘裡去游泳,當時春水還有些侵寒,他回來的當晚就發燒了。
但是本來是三兩天就能好的病癥,他卻一天比一天虛弱下去。
蟠龍山莊的大夫隔三五天便來問診一次,但似乎也阻止不了疾病對薛凌風身體的侵蝕,他很快就不能再到處亂跑,更不能再整日壓在他的娘子身上做些舒服快樂的事。
他病得很重,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牀上,整日發著低燒,眼淚巴巴,無助而虛弱的縮成一團。如果雙飛坐在牀邊陪他,他就會把頭溫順的放在他的懷裡,時不時難過得哼一聲。
他總是好後悔,爲什麼不聽雙飛的話,要池塘裡面去游泳。但現在,後悔如同那些每天吃下去卻不見起色的湯藥一樣,於事無補。
“風風,你把藥喝了,喝完我就抱著你睡覺覺,好不好?”
雙飛手裡的藥都快涼了,可是薛凌風仍像一隻烏龜一樣縮在被子裡,只肯露出頭髮。
“我不想喝,我不舒服,雙飛,我不舒服?!?
薛凌風的聲音小小的,弱弱的,從被子裡傳來,像一隻幼小單薄的雛鳥。
“喝了就舒服了?!?
“你騙人?!?
“不騙人。”
“你每次都說喝完就舒服了,每次我都不舒服!”
……
最後,薛凌風還是乖乖爬起來喝了藥,他一邊喝,一邊難受得眼淚吧嗒吧嗒的掉進碗裡,雙飛輕輕的親他,摸著他的後背。
喝完以後,他又虛弱的躺回被子裡,只是小聲說了一句:“快來一起睡覺覺”,便沒了聲音。
雙飛把藥碗送回廚房,白嬸正在刷鍋。她接過雙飛遞過來的藥碗,連忙放到水裡清洗。
“雙飛,辛苦你了。每次都要哄少爺喝藥?!?
雙飛垂下眼,走到柴堆旁邊,幫忙準備明早要用的柴火,“少爺的病爲什麼還不好?”
“唉?!卑讒饑@了口氣,看了眼在柴堆旁邊低著頭默默忙碌的少年,忽然轉而說道:“要是少爺有你一半乖巧,我就省事多了?!?
雙飛放下手裡的柴,擡頭說道:“我不想少爺像我這樣,他不需要看人臉色生活,不需要像我這樣去討好別人,我們命不同,我就喜歡他自由自在,又任性又機靈的樣子。我希望他能一輩子都這麼無憂無慮下去,他現在病得這麼重,我只恨不能以身相代。只要少爺能好,我願意犧牲一切?!?
白嬸愣了一下,嘆息的搖頭。像他們這樣被買來爲奴爲僕的人,主人再好,也是在別人的屋檐之下討口飯吃,始終是低人一等。這個世上,真是人各有命。
“白嬸,我回去了?!?
雙飛收拾好柴火,便急急向白嬸告辭,他腦子裡全是薛凌風難受時低聲嗚咽的可憐模樣,想起來都讓人心痛。
回到房間,裡面一片漆黑,沒有半點聲音。牀上的被子拱起一大團,那是縮成一堆的薛凌風。
雙飛走過去探了一下他的額頭,還是持續的低熱,對自己的碰觸一點反應也沒有。
雙飛脫了衣服,小心的睡進被子裡。剛一躺下去,薛凌風滾燙的身體便像幼獸一般下意識的貼過來。
雙飛擡手把他抱住,病了半個月了,他瘦了很多。夜裡經常說胡話,有時候喊“爹”,有時候喊“雙飛”。而有時候則會難受得醒過來,在雙飛的懷裡哭,低聲哀求他起去給自己喊大夫。
問他哪裡不舒服,他又只知道搖頭,表達不清楚。
其實薛凌風自己是明白的,他真正哭的原因,他害怕的原因。
他哭,並不是病痛的折磨,真正讓他難受的,是他發現自己已經開始忘記東西。
他想不起前一晚臨睡前,雙飛跟他說的話;他想不起前一天自己吃了什麼,自己幹了什麼。更遠的記憶,則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抹掉了一樣,統統變得模糊不清。而最近,當他一個人在牀上想看一會書的時候,他發現那上面有很多字自己都不認識了。
他怕,有一天,自己會忘掉一切,連雙飛都忘記了。
但這樣的狀況他不敢告訴任何人,他不論什麼時候醒過來,都能看到雙飛擔憂的看著自己,爲自己整夜整夜的不眠,這樣一個自己深愛的,深深依戀的人,他該怎麼對他說:“我可能要忘記你了。”
薛凌風開始對自己的病變得悲觀起來,雖然他才十幾歲,但他已經在開始思考死這件事情,他想,雖然自己已經忘掉了很多,但按他這樣的病情發展下去,到了那一天要走到時候,他應該還能認得出雙飛。
過到一個月的時候,薛凌風變得安靜了,他不再需要雙飛來哄著吃藥,每次都自己安靜的把藥嚥下去,他不再因爲難受而呻吟,總是安靜的躺著,把雙飛拉在身邊,不讓他離開半步。
他已骨瘦如柴,卻默默忍受著病痛,默默地一遍一遍在腦海裡搜尋越來越少的記憶。
他幾乎不再開口說話。
但雙飛知道他的身體已經越來越虛弱。
大夫還是按時上門來問診,每次都還是說是薛凌風的風寒未愈。
薛凌風的二叔,薛振陽也時不時親自來看他。自從薛凌風的父親離走之後,莊裡的大小事務都暫時由薛振陽來代爲管理。
薛振陽最後一次來是在三天前,當時薛凌風望著他看了好久,最終才虛弱的喊道:“二叔。”
他真的已經快要記不住了。等薛振陽下次再來的時候,他大概已經認不出他了。
當時誰都沒有注意到薛凌風的異樣,全只當他是病得太重,沒力氣喊人了。
雙飛一直在想,薛凌風到底是怎麼了?如果真的是感了風寒,爲什麼自己每天和他同吃同住,卻沒有被染上。
時間一天天過去,薛凌風已不再回想過去的事情,因爲他基本不怎麼醒著,大部分時間,他都在昏睡。
雙飛不同意再讓他吃藥,只想讓他多休息一會,可是白嬸還是按時把他弄醒,讓他起來吃藥。
每次醒過來,薛凌風都茫茫然然的,連站在一邊的雙飛也不怎麼搭理了,總是喝完藥又躺下來,只是在臨睡前,會習慣性的看雙飛一眼,朝他伸出自己乾枯的手臂,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來,然後又沉沉睡去。
直到某個晚上,因爲薛凌風嘔吐,雙飛起來給他洗衣服的時候,他知道了一切。
薛凌風,被自己的親叔叔,薛振陽下毒了。
雙飛看見薛振陽在暗處交了一個包裹給白嬸,然後說道:“這是最後七副藥了,大夫說了,他應該抗不過這一次。沒想到他一個小子竟然挺了那麼久。不過也好,死得太快,反而容易讓人起疑,這蟠龍山莊裡,還是有一些老傢伙想保他。”
白嬸點點頭,接來包裹回廚房去了。
而薛振陽左右看了看,也趕快離開了。
雙飛悄悄回到房間,替薛凌風蓋好被子,目光落到牆上的那柄掛著的佩劍上。爲什麼,一個人要殺掉自己的親侄兒?他們不是血肉親情的關係嗎?而白嬸,她把薛凌風帶大,照顧了他十五年,爲什麼在這一刻也能下得去手,看著他一點點痛苦的死去?
“白嬸?!彪p飛站在廚房門口,靜靜盯著廚房裡的女人。
白嬸正準備泡藥,被嚇了一跳,連手裡的藥包都掉在地上。又慌慌忙忙撿起來。
“這麼晚了?你來這幹什麼?少爺呢?”
“白嬸,爲什麼?”
雙飛走進去,一步一步走向竈臺邊的女人。
“什麼爲什麼?”女人有些慌亂的後退。
“爲什麼要害少爺?您不是養了他十五年嗎?他雖然調皮,但是對您也很好。他也曾跟我說,您就跟她親孃一般了。爲什麼?”話已至此,一切都不必再隱瞞。
女人不再退了,低下頭,喃喃說道:“爲什麼?我的奶水爲了養他,就不能養我自己的孩子;我爲了給他做飯,我自己的孩子就吃不上我做的飯;我陪著他長大,而每年只有年關的時候才能回去看我的孩子一兩眼,他們都已經快不記得我這個娘了。少爺對我再好,終究是別人的孩子,而我失去的,是親生骨肉……”
“我不怨,因爲我窮,爲了能有錢給我的孩兒,我只能選擇骨肉分離。我對少爺也不怨,雙飛,你說得對,人各有命,要怪只怪我命不好?!?
“但是,二老爺說了,如果我不肯做這件事,死的就是我的孩兒。雙飛,你若有孃親在世,她也必會如我這般。”
一番話說完,女人也哭了起來,有愧疚,有不忍,但是即使有十五年的養育深情,她也終究只是一個奶孃。
“雙飛,二老爺想做真正的莊主。但當時莊主離開的時候,已經有手諭讓少爺十六歲的時候接位,二老爺不想讓啊……他想讓少爺死,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做莊主,但又不能一下把人殺了,引起別人懷疑。剛好兩個月前少爺玩水得了風寒,他便和大夫一起出了這個主意,就借是風寒久病不愈,就這樣讓人去了……我……”
雙飛沉默好久,然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白嬸,我理解你的苦衷,也不想讓你爲難,我只求你一件事,能不能讓我帶少爺走?此生此世我們不絕會再回蟠龍山莊半步,二老爺也可坐他的莊主之位?!?
白嬸連忙搖頭,慌張道:“雙飛,這件事根本和你沒關係,二老爺要殺的是少爺,不會爲難你,你若不想見少爺死,自己走了便是。二老爺吩咐過我,決不能讓少爺出蟠龍山莊半步。你若要帶他走,我只能告訴二老爺!”
雙飛點點頭,看著白嬸認真說道:“白嬸,我說過,爲了少爺,我可以犧牲一切,這犧牲裡面,也包括你?!?
女人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就見少年忽然從身後拔出一柄利劍,銀白雪亮的光芒瞬間洞穿了她的心臟。
“白嬸,對不起。”
雙飛從地上站起來,飛快的跑出去了。
他殺了人,從此,他便是一個殺人者。這一夜的血腥,即使在他後來已經殺人無數之後,仍然無法淡去。
因爲,他自己的母親也是被人一劍洞穿了心臟,留下年幼的他,被賣去妓院,爲了生存做最低賤的事情。如果母親還在,他的命運或許就會有所不同。而他殺死的這個女人,她的孩子或許和他一樣,從此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塵世間,總有一羣這樣的人,他們的命運,曾輕易就被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徹底改變。
跑回去的路上,雙飛一直在哭,他只是一個孩子,殺人之後怎麼可能會不害怕,但是爲了薛凌風……
他的一輩子,都爲這一個人,九死而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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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影衛
雙飛回到房裡,天已經濛濛有了亮意。
薛凌風渾然不覺一夜的驚變,仍只是在被子裡縮成一團。
“風風,起來!我們要離開這裡!”
雙飛把薛凌風從牀上扶起來,給他套棉襖,棉褲。薛凌風被折騰了好久才慢慢轉醒,他看著眼前的少年,他是誰?
他是誰?好熟悉,好熟悉,可是那個名字卻怎麼也喊不出口。
“你買我嗎?”
“永遠都愛風風,一輩子不離開你?!?
“風風,你願意做我的娘子嗎?”
……
啊,是他啊。
“雙飛……”
乾枯的記憶涌出來一丁點,他想起來了。薛凌風低弱的喊了一聲,是他的雙飛,他還記得他,幸好,他還記得。
薛凌風蒼白的嘴脣列出一抹虛弱的笑意。
“風風,我們要走了。”
雙飛給薛凌風穿好衣服,把他抱了出去。他已經病得沒什麼重量,只剩一把骨頭。
“要走了……”
因爲身體太瘦,薛凌風的腦袋已經顯得格外的大,遠遠看上去,就像一根柴火上頂了一個皮球。他舉不起自己的腦袋,便把它放在雙飛的肩膀上靠著,眼神茫然,他們要去哪裡?而他現在身處何處?忽然,他的眼睛裡裡閃過一絲弱光,他又想起來一件重要的東西。
“七七……七七一起走!”
他急切的拉雙飛的衣襟——七七,那是他帶著雙飛回來的路上,從耍猴人那裡買來的猴子,當時它已病的快死,卻被他們兩個一起救活,成爲他們最好的玩伴。他覺得七七和他一樣,開始沒人要,後來卻找到了幸福。丟掉七七,就好像暗示著他也會被丟掉。
雙飛沒去理薛凌風的哀求,只是抱著他匆匆趕路,朝下山的路急急奔去。薛凌風已神志不清,又弄不清楚狀況,他只知道雙飛不願意帶著七七。他要丟掉七七,以後也會丟掉自己。
“七七,七七!嗚——”
薛凌風竟然哭了起來。
雙飛看見他已經虛弱成這樣,還耗力氣哭得撕心裂肺,只好把他放在山路岔口處的一個石凳上,讓他等著。
“風風,我去把七七找來。你等在這裡,不要亂動,我很快就回來!”說完,雙飛便順著山路往山上跑去了。他和薛凌風在山腰的一顆樹上給七七做了一個房子,只要七七不在廚房的時候,基本都在房子附近玩。
“我很快就回來。”
這句話,竟然成了薛凌風腦海裡最撕心裂肺的記憶,因爲雙飛再也沒有回來了。
在那個半山腰,當雙飛剛剛抱起七七的時候,他的衣領卻被一隻大手拎了起來。
他轉過頭看去,一個臉上帶著一條長長的刀疤的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後,盯著他發出“嘿嘿”的笑聲。
那是四護法。
是蟠龍山莊裡最爲古怪的人。
他既不參與山莊中的權利鬥爭,也不去管山莊裡的各種事物。他終日只在千影門裡訓練影衛,終日所思所想便是怎麼才能訓練出更爲強大的影。他不在乎誰是莊主,他也不在乎誰死誰活,他把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那羣他無比賤視,又無比感興趣的生物身上。
雙飛那是還沒有見過他,看到這個面目猙獰又盯著他笑的男人本能的害怕,懷裡的七七也對著男人發出敵意的尖叫。
“放開我,放開我!你是誰??放開我!!”
雙飛被四護法的一隻手拎著領子提了起來,他慌亂的掙扎,這個男人,讓他好害怕!
“嘿嘿,嘿嘿嘿嘿?!被艟窠涃|的笑著,“終於找到個寶貝!”
原來,他此次下山,是爲了去尋找煉影衛的“材料”?!安牧稀倍倘笔乔в伴T裡最讓他頭疼的事情,因爲煉一個影衛,要消耗的“材料”是成百上千的。大部分的抓進千影門裡的人,在那種極端嚴酷的環境下,根本存活不了多久。最後能成爲影衛的,已是千里挑一。
而這一次,他鬱悶的空手而歸了。
而沒想到蒼天有眼,竟讓他在自家山裡撿到一個寶貝。以他閱人無數的眼裡,一眼便看出這是一個能成器的好“材料”。
“哈哈,哈哈哈哈!”
就這樣,霍君片刻不等,拖著雙飛就往千影門裡去了,雙飛的掙扎在他鋼筋般的手裡無力得如同汪洋大海里的一葉沉沉浮浮的小舟。
七七看見自己的主人落難,便忽的從雙飛的懷裡跳起來,猛的咬上霍君的耳朵,霍君惱火的哼了一聲,只是隨手一拍,七七便從他的肩頭掉下來,摔倒地上,一動不動。
它睜得大大的眼睛裡溢出血,還未有掙扎,便已死去。
“七七!”雙飛大叫,拼命想扳開霍君的手,可那雙拎著他的大手紋絲不動。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去怎樣一個人間地獄,歷盡意想不到的折磨,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他還不知道從此他和薛凌風的命運便錯過了交點,開始走上越行越遠的道路。
“風風!風風——”
雙飛一路在叫薛凌風,直到他的聲音和他此後的人生都淹沒在千影門那扇九丈之高的沉重鐵門之後。
而此時的薛凌風,仍是傻傻的坐在山腳岔路口的石凳上,焦急的等著山路上,雙飛和七七一起回來的身影。
然後直到太陽落山,他也沒能等到他們回來,等來的卻是薛振陽。薛振陽一早便覺得眼皮直跳,彷彿有不好的感覺。他便連忙趕來,看看薛凌風是不是按照計劃的奄奄一息了。
而薛振陽看到裹著棉被,坐在石凳上的薛凌風頓時驚呆了。
薛凌風則茫然的看著來人,他已經不記得他是誰了。
事情敗露了?!
這是薛振陽的第一感覺。
莫非大家都知道了他要殺死侄兒,謀莊主之位??
不,薛振陽冷靜下來,按他的經驗,這件事還沒傳開,至於薛凌風爲什麼獨自一人坐在這裡,他已來不及深究,現在只能當機立斷,立刻殺了這個少年!
反正看這他這副頭重腳輕的樣子,也是活不了多久的貨色,殺了之後,再編個疾病忽然加重,暴斃而亡也說得過去。
不再多想,薛振陽抽出懷裡的雪劍,朝薛凌風慢慢逼過來。
“侄兒,對不起了!”
看著刺過來的劍,薛凌風茫然的睜大了眼睛。
而就在那一刻,忽然,林中的陰影裡閃出七個黑衣人,一色戴著青銅面具,鬼魅一般的擋在薛凌風面前,格開了薛振陽的劍氣。
這些是……蟠龍山莊的影衛!不,應該說是屬於薛凌風的影衛。
這是薛凌風的父親,在離開蟠龍山莊之際,親自從千影門中挑選出來的,留給兒子的一柄利劍。
這是他今後不在的日子裡,代替他保護兒子的堅強的盾。
但是,有影衛的並不只有薛凌風,薛振陽作爲目前的掌莊之人,自然也配有影衛。
五個身影慢慢從樹影裡滑了出來,影子一樣悄悄的站在了薛振陽的身後。
千影門的修羅場裡,是沒有朋友的,同樣身爲影衛,共同經歷了同樣的磨難和殘酷,但也會爲了主人毫不猶豫的拔劍相向。
“丁乙,保護主人離開?!?
七個人中爲首的那個,向身邊的一個人吩咐。
薛凌風便看著這個戴著青銅面具的人把自己從凳子抱了起來。
“你要帶我去哪裡?我在等我的娘子和七七。我不走?!毖α栾L在丁乙的懷裡扭來扭去。
薛凌風發現黑衣男人並不放下自己,又開始大聲慘叫。
“雙飛!七七!雙飛——你放我下來!”
而沒有感情的影衛不是對他的點點滴滴都會心痛的雙飛,面對薛凌風的眼淚雙流,那具面具後的臉上也不會有任何動容,在影衛的眼裡只有命令和保護主人。
男人忽然拔地躍起,就像一道射向天際的黑色的虹,瞬間就消失在密林深處。
薛振陽一驚,果然是由薛凌風的父親親自挑選,並且另外訓練過的影衛,但是,他不能放他走!
“你們去追!”
薛振陽身後的五個影子裡,兩個消失了,但是又趕來了不少薛振陽的侍衛。
剩下來的六個人,自然是爲了拖住薛振陽,給薛凌風的離開爭取更多的時間而拼死一戰。
一戰之後,薛振陽的手下損傷慘重,而留下的六人則全部死去。
半月之後,薛振陽繼任莊主之位,雖然薛凌風的失蹤疑點重重,但他已經抹殺掉了所有參與到此事中的人。無認證,無物證,而蟠龍山莊莊主之位已經空了三年,急需後繼有人,薛振陽如願以償。只是,他並沒有停止對薛凌風的尋找和追殺。
而丁乙帶著薛凌風渡江南下,遇到了歐陽玉和他的父親歐陽長宏。歐陽長宏與薛凌風的父親爲生死之交,自然願出手救他兒子一命。
當時的薛凌風,已經只剩茍延殘喘的最後一口氣。
歐陽長宏將薛凌風帶回了自己隱秘的住處,慢慢醫治,薛凌風終於一點一點的好了起來。
他隱約記起了一些模糊的事情,只是絕大部分的記憶,已經如人斷掉的手臂,再也找不回來。
那時,歐陽玉才十歲,他一度管薛凌風叫瘋子,因爲這個人總是問別人他的娘子去哪裡,可是他又說不出來他的娘子是誰,長什麼樣,家住哪裡。
薛凌風發瘋發了好久,被附近所有的小孩打擊和嘲笑。
直到歐陽長宏對他說:“你娘子必然有一天會回來,而到時你會認出他來的。但是,在他回來之前,你應該爲他準備好最好的生活,不讓他再跟著你吃苦,不讓他再跟著你像現在這樣到處被人追殺。所以,你應該奪回蟠龍山莊屬於你的一切?!?
薛凌風便沉默下去了。那時,他已經年滿十六歲,到了要開始像大人那樣思考問題的年紀。
他覺得他應該好好練好他爹教他的武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貪玩撒嬌,畢竟,他身邊已經沒有可以再讓他依靠的人了。
又是一年江南雪。
是不是殺過人之後,心都會慢慢變得冷硬起來?
或者,在他選擇修習魔功以後,他的心就已經變硬了?
薛凌風發現,他爹教他的武功是正統的武學,這樣的武功要修煉到臻境,至少要二三十年的時間,而他一刻都不能等的要達到目的,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到蟠龍山莊,賺最多的錢,等著他的娘子回來和他過好日子。
修習魔功,雖然心性大變,身體傷得不輕,但是卻也速成。
他薛凌風終於把蟠龍山莊洗得血流成河。
當時的三大護法都沒有逃過他的劍下。雖然二護法一再表示,自己對他,對他爹都始終忠心不二,並且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但是在薛凌風沒裝什麼記憶的腦子裡,他也判斷不出真假對錯。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就殺了他,他需要的是,培養一批真正屬於自己的精銳。
薛振陽死與酷刑之下,薛凌風面目表情看著他這個沒什麼記憶,但又有血海深仇的二叔在刑架下哀嚎到死。
在那場血戰中,丁乙最終爲了保護主人而死去。
再以後的歲月,便是無盡無盡的空虛和等待,等待著那個對他說“我很快就回來”的人。
他開始喜歡上尋寶,到處去搶,去偷,去買寶貝,他喜歡擁有人們口中的奇珍異寶,想用它們來填補內心的蒼白。
因爲,他自己的寶貝掉了……
所以,他要去搶別人的寶貝,讓別人也嚐嚐他的痛苦,看著他們恨不得跪地求饒,讓他還回來。
岔路口的那張石凳,還停留在他的記憶裡。他時不時還是去那裡坐著,默默一等就是一天。
他始終相信歐陽長宏的那句話,他的娘子會回來的,而到時他必然能認得出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