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主人。”
他的影衛順從的點頭。
薛凌風站起來,走到櫃子邊拿出兩三個瓶罐,裡面有乳白色的藥膏和粉末。他命令雙飛擡起手,再把它們像倒水一樣倒在他的手指上,那些千金難買的藥材在他的眼裡不值一文。
多出來的藥膏和粉末透過手指的間隙掉在地上,原本可以用上多次的分量被薛凌風一次就揮霍掉了一半。
他一手舉著藥瓶,讓藥水不斷的傾瀉而下;另一隻手背在後面,和他的影衛拉開三步的距離,確保那些不斷滴落的藥水不會濺到他的身上。
沒有細心的呵護,沒有小心翼翼的安撫,薛凌風更像是在澆花澆草,但是他還是很用心的確保每一個地方都被他澆灌到了。
他的影衛仍是安靜的坐著,微微偏著頭,微卷的睫毛擋住了他的眼睛,不知道那兩潭深水裡此刻會不會涌動出一些情緒。畢竟,他們終究是主僕,而現在主人正在破天荒的親自給他的屬下上藥,難道那雙眼睛裡不該有一些受寵若驚的感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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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凌風放下藥瓶,拿起另外一瓶裝著粉末的小瓷罐,灑在還沒有凝固的藥膏上,許許多多的粉末雪花一樣從他們兩個之間落下來。
他此刻會不會感覺到自己對他的好?
薛凌風看著那雙始終低垂的眼睛。
他受刑也不能完全怪自己,不是嗎?畢竟是他先惹自己不高興的,是他先讓自己夢到那些難過的往事的。
再說,現在自己已經親自幫他上藥,他該很感動纔對吧!
他很感動,然後呢?薛凌風在心裡繼續往下想,他希望他的影衛能感動,能感覺到自己對他的好,那麼他想要的回報是什麼……
對的,他想起來了,他所希望得到的回報——他想讓他成爲“代替品”。
一個可以暫時代替他的娘子,一個可以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熬過漫長等待的人。
能成爲代替品,至少該和他的娘子有些許的相似不是嗎?他們有同樣的沉默和安靜,對他有同樣的真誠和忠實,同樣會爲了他而隨時隨地交付自己的生命。
可是,在薛凌風的眼裡,這樣的相似又截然不同。
在他看來,他的影衛少言寡語,惟命是從,完全是被訓練出來的結果,是因爲他們那沒有思維能力腦子裡只有命令和服從。不像他的娘子,會笑,會難過,會照顧他,會因爲愛他爲他做一切,而非命令。
他的影衛,也能變成這樣嗎?
“雙飛,擡頭,看著我。”
……
果然,徹底的不一樣。
那雙擡起來的眼睛裡面,居然透出一絲驚恐,然後又恢復到一片死寂。
“謝謝,主人。”
他的影衛這樣說,然後轉頭看了一眼沉到山下去的落日,“今晚要我服侍您嗎?”
薛凌風“啪”的一聲把藥瓶砸到桌子上,板著臉取來新的紗布,一圈一圈給那雙紅腫的手重新纏上。
爲什麼會這樣!薛凌風好懊惱,他好不容易得來一件與衆不同的寶貝,還爲了這寶貝得罪了他的護法,結果卻發現這個寶貝只是一件沒心沒肺的空殼。
而他的“寶貝”沒有得到主人的回答,便又安靜的垂下眼,等著下一個命令。
“王三,把飯送進來!”
薛凌風喪氣的靠著桌子坐下,沒再去管他的影衛,垂頭坐著。他好想好想能有一個伴,一個像他娘子的人,陪著他。
“這就來,莊主。”
王三竟然一直就在後門外面聽命,薛凌風一吩咐,他立刻就往廚房趕去了。
薛凌風不出聲,雙飛當然更不可能出聲。
薛凌風剛纔喊他的時候真的把他嚇了一跳,他以爲他又犯事了。他的主人給他喂完飯以後就讓他捱打的陰影他還沒忘掉,不知道是不是得到這個人的一點點溫柔就要付出更多的代價。
這一生,他能給他的,都已經給了。
他從不要求什麼,至今都是。
他忘了自己,那就忘了吧。即使他記得又如何,什麼也改變不了他成爲了低賤影衛的事實,什麼也挽回不了他迅速消失的生命。他受到的改造和訓練,他受過的傷,感受過的疼痛,這些都是無法再改變的了。
沒有什麼可以重來。
他如今的低賤和狼狽,他到慶幸這個人已經不記得。
薛凌風還是不死心的時不時瞟一眼他的影衛,一直到飯菜被擺上了桌,他才終於放棄了今天的努力。
他一直是高高在上,自以爲是的,他很少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所以,他不會懂得,用這樣一個藐視一切,毫不用心的姿態對一個比他低賤的人施捨關懷,對方是無法感覺到他的好意的。
桌上擺了八個菜,把這個小小的圓木桌排得滿滿的。很多菜雙飛都不知道名字,但是它們看上去皆是色香味俱全。
屋子外面那些吵吵鬧鬧的聲音漸漸消歇了,到了用膳的時間,蟠龍山莊裡大部分人都去吃晚膳了。
而那些隱蔽在暗處的影衛,或許會在這時從就近的樹上摘些野果。
送菜進來的侍女替他們盛好飯,擺好筷子,請安之後便帶上門退出去了。王三給燭臺點上火,也連忙走了。
“張嘴。”
等人都走光了,薛凌風夾起一塊蒸得晶瑩剔透,鮮嫩多汁的魚肉送到雙飛的嘴邊。
那雙紅腫的手,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可能練習拿筷子了。
這一次,很順利。
他的影衛很聽話的就張嘴了,老老實實吃下去,然後又咽了一口他送過去的米飯。
乖巧,溫順。
是不是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教他,他就都能學會了,然後有一天,就可以變得和他的娘子一樣了?
給雙飛喂完一口,薛凌風又轉身低頭自己吃起來。
即使他的影衛不說話,就那麼安靜的坐在他身邊,給他帶來的些許滿足也是他圈養的那些女人所不能代替的。
薛凌風吃一會,便又會去給他的影衛喂一口飯。他好像從不挑食,不管自己喂的是什麼,他都會吃下去。
但餵了一半,薛凌風發現他的影衛吃起清淡的東西來,會咽的快些,如果是喂的肉或者油膩的食物,他就要好半天才能吞進去。
大概還是因爲他身體沒好,所以不喜歡沾昏。記得上一次喂他吃飯,他好像和自己一樣也很喜歡吃肉的。
於是薛凌風便避開給他吃桌子上的肉食,給他餵了一些青菜和湯。
不知道他的影衛能不能感覺到他的這一分細心。
他們都是男人,有許多男人的共性,很多感覺不會說出來,很多想法也只會放在心裡,只要一個眼神,彼此就能明白,對方已經懂了。
只是坐在他身邊的人是一個男人,但也是一個影衛,從他們的眼睛裡,已經很難很難再看出什麼情緒。
他的影衛仍只是吃掉他送過來的所有東西,那張安靜順從的臉,至始至終都不曾改變。
“過幾天我要去一次蘇州,你也一起去。”
薛凌風吃完飯,放下筷子,又給他的影衛餵了幾口,讓他把碗裡的飯全部吃完。
“是,主人。”
雙飛仍是點頭。
十年光陰,他們之間的對話已然只剩這種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