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鞋店里的燈光打得明亮異常, 但那種人工光線的效果總是和室外的陽光燦爛不盡相同，齊若覺得讓人頭昏腦脹，心口像是壓了一塊兒大石頭一樣, 堵得慌。

她身旁的王敏第一時間感到異樣, 順著她有點傻了的目光看去, 立時氣不打一處來, 嘴里咬牙切齒, “這對狗男女，跑這兒顯擺來了。小若，咱可不能低了氣勢。”說著, 拉了她的胳膊，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就走上前去。

“狗男女”？齊若心下自嘲的想, 什么時候原配夫妻成了狗男女了。不能因為遇見的早, 就把所有的別人都當第三者, 這個詞她很自覺的幾乎就套用在自己身上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再見不如不見。

想使勁去阻攔王敏的行動, 抬起手來才發現自己抖得厲害，手腳，包括身體在內，行動完全不受自己支配。

鞋店再好，也就那么大點地方, 眼看著就要撞到一塊兒。

其實幾乎和齊若發現他一樣, 他也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的驚訝, 猶豫, 他都看在眼里, 卻獨獨少了他想在她眼中看到的那樣東西。還敢這么大搖大擺的走過來，夠放得開的, 這樣的見面也沒有半分膽怯。

很好，昨晚他是醉的，即使仗著他們從小的情意，說什么干什么也都情有可原，今天他清醒了，倒要看看她要怎樣面對。

看看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有幾分幾兩，看看昨晚她對自己的照顧是愛情，抑或是，友情。

所以，他顧不上身邊人挽著自己的胳膊僵硬，“流章，我不想在這兒看了，還家店吧。”

他撇嘴淡笑，腳步不停，“秦姨，這家就挺好，我很感興趣。”

店里的墻上整面整面的都是鞋，由于每個格子里都布置了一盞燈，鞋尖和鞋跟，每一雙都在燈光下閃閃發光，讓故意把眼光轉向墻面的她眼花繚亂。

近了，更近了，她已經清晰的感到他的氣場，霸道的撲面而來。但她很沒出息的再一次選擇逃避，選擇視而不見。

身邊的王敏卻并不打算就此放過他，或者是放過她，在她背上用力撐了一把，讓她不得不挺起腰身，直面前方。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面對負心的舊情人臭男人，敢于鄙視吃嫩草的老情敵！”耳邊王敏還不消停。

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相遇，她僵硬著笑臉，甚至想扯扯嘴角說一句問候的話，“嗨，你好！”就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那般。

然而，楚流章并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明明前一秒還是目光灼灼的盯住她，但看到她抬起笑臉迎上他，卻只微微點了點頭，帶著一貫云淡風清的漠然，便扭頭笑看著秦憶嵐，側身與她擦肩而過。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經歷之前以為千難萬險，為了那一刻的到來，提心吊膽的醞釀，等真正到了時候，卻發現一切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之前準備的種種都完全用不上。

就像現在，幾分鐘之前，她還在忐忑不安的冥思苦想，到底該用什么樣的表情，什么樣的語氣面對他，但到頭來卻發現，人家根本沒有在意她的反應。她滿滿的心慌意亂是多么的可笑。

她的表情就僵在那里，還來不及完全表露，就成為了過去式。

王敏沒她那么冷靜，完全被楚流章那種□□裸的無視激怒了，一副要沖回去指著他的鼻子質問的架勢，被齊若搖著頭死死拉住。

“我們走吧，你不是還有上衣沒有買。”齊若忍住語氣里的顫抖，帶著哀求的眼神看著好友，她只想快點離開。

王敏深深吸了幾口氣，仍然沒辦法壓制內心的怒火，向齊若做了個無能為力的表情，聲音不大，卻可以保證讓店里的每一個角落都聽得清清楚楚，“上衣出去再買不遲，你的鞋子還沒挑吧，來坐下，這雙好，試試。”隨手一指，亮閃閃的高跟漆皮鞋。

“小姐，您真是好眼光，這雙是我們店今年的新款，大方中還帶著一點俏皮，最適合這位年輕的小姐。”店員走過來殷勤的服務。

齊若坐在一邊的軟榻，手里接過店員遞過來的鞋子，眼睛卻追隨著另一邊的兩個身影，也不顧套上腳的鞋，跟足有十公分。

她不知道他陪女士挑鞋子也是這般耐心，因為他們從來沒有一起買過鞋，向來就是他直接買回來給她。他微笑側身，似乎在提什么建議，那完美的側臉輪廓此時在她眼中說不出的刺眼。

“剛剛合適，您可以站起來看看。”店員好心的提醒。

秦憶嵐拿起一雙，表情似乎是極喜歡，卻還是偏頭看他，征求他的意見，眼睛里是滿滿的期待。他卻看也不看的搖頭，直接走到了兒童區。秦憶嵐二話不說便舍棄了自己的喜好，也不管合適與否的跟過去。這樣的舉案齊眉，這樣的情深意切。她的心仿佛被狠狠抓了一把，頓時鮮血橫流。

“不要看我們這里的鞋跟高，但是走起來特別舒服，走多久都不會累，您可以走著試試。”店員看她們沒有提出什么意見，更加得意的炫耀。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昨晚的醉酒是真是假？為什么明明懷抱他人，仍然把她的名字叫的那樣銷魂？她知道自己沒資格去質問，所以干脆閉嘴不去問，可是卻管不住自己的心，瘋狂的嫉妒。

她還真的走起來，她的腳本來就偏小，穿那么高的跟整個腳掌幾乎全部立起來，只有腳尖著地，腳側面的弧度確實很美，可是每走一步，都是那么戰戰兢兢，搖搖欲墜。那細細的跟像是踩在他的心上，讓他心煩意亂，膽戰心驚。

她從來不穿那么高的鞋子，除了上班，大多數時間都是蹬著運動鞋瀟灑來去，因為總是嚷著累。今天這樣簡直是自己找罪受，楚流章終于對她的自虐行徑看不下眼，胡亂拿了一雙童鞋塞在秦憶嵐手中，轉身大步走過去。

齊若看著他走過來，臉色凝重，眼睛里像是要噴火，害怕的心里一顫，直覺的向側后方退，忘了那里一個淺淺的臺階設計。

“小心！”隨著大家異口同聲的驚呼，她很給面子的后跟一扭，“啪”的一聲，重重的摔在地上。

眼淚一下子沖上了眼眶，她咬著唇，疼得忘了喊叫，只是緊皺著眉頭，一手撐著地，一手抓著九分褲邊露出的腳踝上方，很用力很用力，似乎這樣就可以將疼痛轉移到別處。

王敏被嚇呆了，等回過神來沖過來已經晚了，齊若身邊的最佳方位被那個偉岸的身軀占得滿滿當當。

“哪兒疼？這兒？這兒？”楚流章蹲在她旁邊，試探著用手在她的腳踝處一一檢查。

“啊—”被按到了痛處，她急促的低叫了一聲。

“是這里嗎？”他問得小心翼翼，像是觸碰易碎的瓷娃娃，但她還是瑟縮了一下。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痛暈了，看錯了，這個剛剛還和別人恩愛纏綿的人怎么看她的眼神里都是心疼。不知為何，委屈一下子涌上心頭，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掉下來，打濕了他的手背。

“不會穿高跟鞋就不要逞能，現在知道疼了，”心疼歸心疼，教訓還是不能少，“讓你以后再胡來！”

一邊傻了眼的店員現在有點急了，慌亂間冒出一句，“鞋跟沒事吧？”

“人都成這樣了還提什么鞋跟！你們有沒有眼色？再說誰知道是不是因為鞋跟不合格！”王敏第一個不答應，一肚子火正好發泄在無辜者身上。

那店員很不服氣，就要回嘴，被楚流章一個滲人的眼神逼了回去，只撇了撇嘴，低下頭去。

腳還是火辣辣的疼，但這會兒齊若已經緩過神來了，淚眼朦朧中看到秦憶嵐的身影漸漸逼近，她幾乎可以感受到那凜冽的恨意，下意識的往回收腳。

楚流章不明所以的看著她，眼神仿佛在控訴她別扭的不合時宜，不可理喻。兩手用力將她的腿拉到身前，埋頭細細檢查。

“崴腳了吧，嚴不嚴重？”秦憶嵐走過來關切的詢問。

“沒看見嗎？都站不起來了還問嚴不嚴重！”王敏正眼不給她一個，從鼻子里哼出兩句。

秦憶嵐看了她一眼，便低下頭去看楚流章，一副不想和她一般見識的架勢，“傷到骨頭沒有？”

“應該沒有。”楚流章已經認真的檢查了一遍，雖然他不是骨科大夫，但基本的判斷力還是有的。

“我看還是叫司機送齊小姐去醫院吧，拍個片子，仔細檢查檢查。”秦憶嵐很恰到好處的提議。

“也好，”楚流章想了一下，就要伸手抱她，“讓司機送您回去吧，我陪齊若去醫院。”

“不用，”齊若立刻表示反對，趁著他動作僵在半空的時候，手撐著地，單腳勉強站起來，也不管另一只腳上仍然穿著那罪魁禍首的鞋子，“沒有那么嚴重，即使去醫院的話也不用麻煩你們，有小敏陪我就好。”

“那倒也成，坐我的車去，”秦憶嵐直勾勾的看著齊若，眼神和嘴里的話語既不協調，“記得差得細一些。”

“醫院我比你們都熟。”楚流章強壓下心底的怒火，扶住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倒地的齊若，抻著嗓子說。

“真的不用。”齊若的聲音開始怪異的發抖，只是用手不停地推卻他的攙扶。

“既然齊小姐說不用，我們就不要為難她，不要耽擱了檢查。”眼看著好戲可能穿幫，秦憶嵐恨不得自己會變戲法，將眼前這個礙眼的女人變沒了，“而且公司不是還有事嘛。”

一邊的王敏受不了齊若在這兩人中間受夾板子氣，更不要提她從剛才一直用楚楚可憐的眼神向自己求救，這個時候該是自己出場。兩步走上前，扶住齊若，不冷不熱的說，“楚醫生，楚總，還有秦董，這里有我，就不勞煩二位了，你們還是找個地方舉案齊眉去吧。在這兒幫不上忙不說，既影響市容，也影響傷者心情。”

齊若早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看她過來，將全身的重量壓到她身上，就想離開。

楚流章再次手掌用力，攬住齊若的腰，眼神銳利，直逼王敏，“雖然你是若若的好朋友，但是還是請你說話注意一點。什么叫舉案齊眉，還是請你查查字典再說話。”

“哼，做了還不敢承認啊，”王敏冷哼一聲，瞅著臉色泛白的秦憶嵐，“小若，你眼光不錯，這人對你感情深啊，說起話來都不顧原配在現場了。”

“小敏，別說了，我們走吧。”店里的員工已經齊齊看向她，第三者總是遭人痛恨，她卑微的哀求，“楚流章，我已經原諒你的欺騙，也不會糾纏你，我求求你，也不要再理我，既然選擇了秦姨，就請你好好生活！”

“你們都在胡說什么！”楚流章呼吸急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么這些人都認定他和秦姨是那種關系。

想到之前秦憶嵐安排他的出差，齊若態度的突然轉變，話語里的蹊蹺，他腦中忽然閃過一絲了然，難道……

慢慢看向秦憶嵐，她表情如常，也不說話，并沒有亂了分寸，只是臉色蒼白異常。

他心里打定主意，上前一把抱起齊若，直看到她的心里，“我不知道事情到底是什么樣？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們，除了齊若我沒有愛過別人，也沒有想過和別人結婚，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她忘了掙扎，只顧著回味他的告白。

“流章……”看到他帶著她決絕的離去，她心里忽然無比的心慌，出聲叫住他，卻不知道說什么。

楚流章停下腳步，沒有回身，“秦姨，你放心，處理完若若的事情我會專程回去的。”說完上了車，三個人絕塵而去。

“你們……”秦憶嵐還想去挽留，被店員拉住了胳膊。

“那個，鞋子的錢還沒付呢，麻煩您付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