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檐負責安頓念如。
他出去半個時辰,托了位朋友,將念如安排在城西的一處舊宅子里,有個腿腳不好但是面目慈愛的老婆子給念如作伴。
“再有幾日,我們就要回京了,到時候你跟著我們。”凌青桐對念如道,“你先住在這里,不要害怕。”
“好,我不怕。”念如笑嘻嘻道。
念如很信任凌青桐。
有個慈祥的婆子,又有兩名護院跟著,念如很放心。她對人不設防,很聽話。
“......我明天再來看你,給你帶好吃的。”凌青桐叮囑她。
念如甜甜點頭,嬌憨可愛。
凌青菀微笑著,也叮囑了念如幾句,跟安檐和凌青桐回了舅舅府邸。
路上,凌青菀突然想到:“上輩子念如被賣,不知道是不是舅母下手的。這次,舅母的寶貝女兒生病,舅母只怕沒空理會念如。但愿念如可以逃過一劫。”
因為安檐在場,這些話也不好和凌青桐說,凌青菀只是在心里默默念叨。
回到府邸,已是黃昏。
在大門口,遇到了景五郎。景五郎上次被凌青菀踩得當場下跪之后,已經很久沒去營地,躲在家里。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你們什么時候滾?”景五郎毫不客氣問道。
安檐臉色微沉。
凌青菀卻上前,笑著先開口道:“欠揍是么?上次的教訓還不夠?”
景五郎憤然。
他很想沖上來揍這個小丫頭片子,看她還敢囂張不囂張!
但是瞥見安檐,已經站到了凌青菀身邊,景五郎就膽怯了幾分。安檐且不說個頭比景五郎大,武藝也比景五郎好。和安檐硬拼,從沒贏過。
難道還要再受辱一次嗎?
景五郎忍住一口氣,惡狠狠道:“小丫頭,你別得意!這里是太原,不是你們盛京,你且等著!”
凌青菀微笑,道:“嗯,等著你呢。”
說罷,就和安檐、凌青桐,進了外祖母的內院。
凌青桐對景五郎反感至極,低聲對凌青菀和安檐道:“咱們早些回京吧,何必招惹那個紈绔?”
雖然不喜歡景五郎,凌青桐倒也沒想害死他。凌青桐上輩子和景五郎來往不多,后來幾乎不怎么見面。
凌青桐對景五郎的討厭,也僅僅因為他是舅舅的嫡子,是舅母的兒子。凌青桐把對舅舅和舅母的恨意,轉移到了景五郎身上。
“......不用怕他!”凌青菀道。
她來太原府,是想找回盧玉完整的記憶。凌青菀至今還不能靠近盧氏府邸,進展緩慢。
不達目的,凌青菀是不會離開太原府的。
她安慰弟弟。
凌青桐抿唇不語。
兄妹三人回到外祖母的院子時,外祖母的大丫鬟告訴他們:“太夫人去了八姑娘那邊,尚未回來......”
“八姑娘今天又發病了嗎?”凌青菀問。
丫鬟道是:“發得更厲害了,渾身癢,藥浴也不管用,越用越癢。今天又多請了兩個大夫。”
凌青菀蹙眉。
她對安檐和凌青桐道:“我想去瞧瞧八娘。你們是去看看,還是出去吃飯?”
安檐想到,方才見到了景五郎,他正往內院去,估計是去瞧八娘了。假如凌青菀單獨去八娘那邊,正巧遇到了景五郎。
安檐怕她吃虧。
凌青菀說過,假如她能治好八娘,外祖母興許會覺得她有點醫術,帶著她去盧家。她很想可以接近盧家,趁機去祭拜盧九娘。
她這個心愿,安檐雖然不喜,卻不會因自己的厭惡而去苛責她,限制她。
安檐愿意幫凌青菀達成所有的心愿,哪怕違背他自己的喜好。
“我陪你去吧。”安檐道。
凌青桐則不想去,道:“我先去吃飯了。”
安檐就跟著凌青菀,去了八娘那里。
已是黃昏,璀璨的晚霞披將下來,似件絢麗的錦袍。安檐余光撇見了她的眉目,挑了幾分綺靡。
安檐的眸子,也染上了一層暖色。
兩人到景八娘的院子時,院子里果然擠滿了人。
這次,景八娘的嫂子們、舅舅的姨娘們、還有其他兄弟姐妹,全部在場。
外祖母坐鎮,舅母跟在外祖母身邊。
已經請了好些大夫。
凌青菀和安檐,走到了外祖母身邊,先給外祖母見禮。
外祖母在這里一整天了,只喝了幾口羊肉羹,沒有歇息片刻,神情倦態。她已經六十歲了,雖然矍鑠,到底不如年輕人能熬得住。
“回來了?”外祖母很累,說話聲音也慢。
凌青菀和安檐道是。
“......你們去吃飯吧,這里不用你們。”外祖母對他們道,然后喊了個丫鬟,“七巧,帶著表姑娘和表少爺,下去置飯。”
“外祖母,我不餓。”凌青菀道,“八娘怎樣了?”
“還是那樣。”外祖母深深嘆了口氣。
正說著話,舅舅從軍營回來了。
瞧見這一屋子人,舅舅眉頭緊擰。又見他老母親操勞,舅舅先上前給外祖母見禮,然后道:“娘,兒子回來坐鎮,您快去歇了。”
“我不妨事。”外祖母堅持道,“大夫們快出來了,八娘的病要緊。”
舅舅不好再說什么。
他很聽外祖母的話。
“到底是在怎么回事,昨日不是說風疹嗎,怎么風疹變得這樣嚴重?”舅舅問舅母,聲音里帶著不悅。
舅母沒有照顧好女兒,弄得家里雞飛狗跳,舅舅很不高興。舅母也自知理虧,不敢和舅舅抬杠,低聲道:“妾也不知,大夫說這病來得快,不知緣故......”
“我能進去瞧瞧嗎?”凌青菀終于開口道,“我學了些岐黃之術,也曾救過一兩人。”
舅舅和舅母都看著她。
舅母一臉不屑,舅舅則有點好奇。
想了想,舅舅道:“那行,你進去瞧瞧,大夫們都在里頭問診么?”
舅母想阻攔,但是心力憔悴,實在說不出什么,也懶得理會,只是回答舅舅道:“大夫們都在。”
凌青菀不等舅母再開口,就進了里屋。
果然有四個大夫,包括孟大夫和孫大夫,都在問診。有兩個丫鬟,一個穿著銀紅色褙子的婦人陪同著。
這婦人是大表嫂,景大郎的妻子。
“菀娘。”大表嫂和凌青菀打了招呼。
凌青菀給她見禮,然后道:“大表嫂,舅舅讓我也給八娘診脈。”
八娘已經睡著了,大夫們給她用了些安眠的藥,讓她睡過去,減輕痛苦。可是,八娘在夢里,仍不停的抓。
她身上的疥子,有些開始化膿,起了白色的膿頭。
丫鬟們把她的手牢牢按住。
“額......”大表嫂很意外,不知這話的真假。她看了眼簾櫳外頭,知道公婆都在。
凌青菀也不等大表嫂答應,就先坐下來,給八娘切脈。
四位大夫,還有一個沒有問診,被凌青菀搶先了,心里不快。知道這位是表姑娘,大夫也不敢說什么,忍著怒氣站在一旁。
凌青菀診脈之后,起身退到了一旁。
孟大夫就問她:“表姑娘,您看出了什么?”
“我學藝不精,豈敢班門弄斧?”凌青菀笑道,“還請諸位大夫問診......”
她不再說什么,也不賣弄。
大夫們不敢找茬,只得繼續問診。
凌青菀就滿屋子轉悠,似乎在找尋什么。
大表嫂好奇看著她,心想:“這位表妹真怪,既然說來問診,又說不出所以然;如今,又滿屋子尋找,不知何故。”
于是,大表嫂站起身,走到了凌青菀問身邊,問她:“菀娘,你找什么?我讓丫鬟幫你找。”
“我隨便看看。”凌青菀笑笑道,然后她看了看八娘平常寫字用的書案,又看了看八娘愛把玩的玩意兒。
沒找到什么,凌青菀眉頭輕蹙。
大表嫂心里就對她不以為然。
“這位表妹想彰顯自己,又沒個章法。”大表嫂心想,頗為鄙夷她。
最后,凌青菀翻了翻八娘的幾套茶具,終于目光一凝,將一個白色的茶杯拿出來,擱在手里把玩。
她仔細看這個茶杯。
這茶杯是白色的,上面雕刻了精致的花紋,質地有點粗糙。可做工精細,花紋譎美,又不像便宜東西。
越是如此,越說明這茶盞來的珍貴,只怕是什么稀罕物。
凌青菀找尋東西的時候,大夫們已經問診完了,紛紛出來,向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陳述八娘的病情。
他們各執一詞。
“是疥子,應該清熱祛濕。”
“還是發疹,應該疏風清肺......”
舅舅和外祖母、舅母也不知道該聽誰的,都緊緊蹙眉。
“是中毒!”凌青菀撩起簾櫳,手里拿了個茶盞,走出來說道。
她的聲音很脆,打斷了滿屋子的喧囂。
屋子里一時間寂靜,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凌青菀身上。而后,他們突然嘈嘈切切起來。
“中毒?”
“是誰給八娘下毒啊?”
他們七嘴八舌議論著,舅舅和舅母、外祖母也驚愕看著凌青菀。
安檐也在看她。
凌青菀說話的時候,下巴微揚,神態倨傲,竟有幾分威嚴。她看上去頗有自信,不容置喙。
安檐一時間心底竟有幾分得意,他的女人,很厲害呢。
“什么中毒,誰下的毒?”舅舅也驚愕,問凌青菀,“你怎么知道?”
凌青菀把她拿出來的白茶盞,放到了舅舅手里:“就是這個茶杯。我所料不差的話,八娘最近一直用這個茶盞喝茶。舅舅,你知道這個茶盞是用什么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