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沛然掛了電話繼續朝機場開去。
客機上空了許多, 大半的游客臨時取消了出游計劃,幸虧航班沒有取消。
頭等艙里,李沛然和容復是挨著的。
“聽說, 你和葉盛離了, 對不起。”容復看著他。
李沛然搖了搖頭, 將遮光板拉起來, 飛機很快就進了巡航高度。他根本無心計較這些。
“我過去是穩定人心, 你是去找女朋友,還是你的任務比較重要。”容復勉強笑了一聲。
李沛然沉沉嘆口氣,“只要她活著, 是誰的女朋友都沒關系。”來機場的路上,他急得心都要跳出來, 這會兒反倒靜下來。
“怎么說這種喪氣話?”
李沛然轉頭看看他, 很久沒有正眼瞧過他了, 長嘆一口,航程還長著, 他全都對容復說了。
“嗬,葉盛……” 容復挑了挑他那自古都傳說慣會惹事生非的桃花眼,“找到她帶來給我見見吧?”
這個玩笑開得太不是時候,他又有可鄙的前科,說這樣的話太不合時宜了。
李沛然也沒有心思和他計較, 只把臉轉過去看窗外。
良久, “只要她沒事兒, 怎么都好。”
**
冉冉醒來時, 周圍一片嘈雜, 哭叫聲說話聲混成一片。
她活動了手腳,感覺到自己睡在堅硬的地面上, 勉強睜開眼,看到的是極其寬廣的一大片天花板,上頭吊下巨大的璀璨水晶燈。
她發覺自己是睡在某個大酒店的大堂地板上。
迷茫地四處張望,密密麻麻全是人,以各自身下只有瑜伽墊大小的床單為界,擠在一塊兒。
想要起身,發覺全身酸疼。身上是昨夜換的睡裙,低頭,發覺左邊小腿大塊淤青。
她掙扎著從床單上坐起身,天旋地轉的。用手摸頭,觸到紗布,她的額角也受傷碰壞,被包扎好。
“Ran! Thank God!(冉冉!謝天謝地!)”隔著好幾行的傷員,昨夜見色忘友的旅友跳到冉冉跟前,用力抱住她。她的男伴滿臉復雜地跟在背后,也聚到冉冉邊上來。
和他們聊過之后,冉冉才知道自己與死神擦肩而過。
榕莊酒店預先就被放置了好幾顆炸彈,以泳池邊的灌木迷宮里的威力最為強大。冉冉摔倒地上的時候,大概就是半爿客房倒塌的時候。
而爆炸剛結束,極端武裝就從炸斷的圍欄中進入環泳池一圈的客房控制人質。
與此同時,酒店的安保人員也第一時間進入搖搖欲墜的房間,搜尋住客。那人捂住冉冉的口鼻,怕是已經見識過極端武裝,怕驚動了他們引來殺戮。
如此驚天動地的大事,她居然喝醉了糊里糊涂就過去了,沒有知覺也就沒有恐懼。
冉冉翻遍那薄薄的床單,她的手機證件一樣都不剩。
手足無措,往南面被炸出巨大豁口的地方走去。
本是完整的圓形大廳,南面出現了一個齊齊的斷裂口,看得到一樓。
立在斷口,冉冉能夠俯視坡地之下。她想起來,這個榕莊法雨,占據了一個山丘,主樓在山上,圍繞山坡有許多獨立別墅客房,山下地勢最低的地方就是泳池與灌木迷宮。
她低下頭,難以置信,殘破的墻面與家具殘骸,幾乎將大半個泳池堆滿,灌木早就被連根拔起,四散在本就一片廢墟的場地上。原本圓弧形的二層小樓,坍塌一半,碎磚與床品、木材與衣物,到處散落觸目驚心。
斷口處有個竹梯子,冉冉順著梯子小心翼翼爬到地面。她很惶恐,覺得要給家里打個電話,可是她該找誰幫忙呢?
沖泳池邊忙碌的人群走去,也許那兒能找到工作人員?
突然愣住,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袖子挽在小臂上,領口繚亂地散開,手持一把鐵鍬,奮力在廢墟上挖著,一鍬鍬。他腳上是一雙在熱帶太不需要的高幫戶外靴,用力地踩下,然后雙臂鏟起。白襯衫上一道道黑色的痕跡,東南亞上午的陽光下,他已經滿頭大汗,汗珠連成線落在腳下。他這狼狽的樣子。冉冉突然很想笑。
旁邊一個人突然喊了一聲什么,他放下鐵鍬,跪在地上,雙手撥開那些碎了攪在一起的殘骸。
一個小女孩兒被從里面抱出來,迅速交給旁邊的醫護人員。
他愣愣地看了一會兒,突然用力捶了自己的頭,重又拿起鐵鍬。他的手磨破了,有血珠在往下淌。她突然又很心疼,想哭。
“李沛然。”
李沛然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太熱太累。他低頭又鏟了好幾次。
“李沛然!”聲音提高了幾分。
他的手在顫抖,彎腰放下,轉過身。
穿著睡裙的冉冉,頭上纏了一圈紗布,腿上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然而好端端地站在他跟前。
他走上前去,重重將她攬進懷里,箍得她透不過氣為止。那是一種劇痛過后無法言語的暢快。
長舒一口氣,抱著她有好幾分鐘,這樣鮮活的□□。他逐漸從大悲大喜當中緩過來,突然猛敲了她的后背好幾下,重得有些疼,“這種時候,你怎么能不接電話?誰的電話都不接!你知道大家急成什么樣了嗎?”
冉冉也很委屈,“手機不見了,所有東西都不見了。”濃濃的酒味。
“你喝了多少酒?”
“半瓶……”
李沛然心說不多不多,可半瓶啤酒怎么可能有這么重的酒味?
“龍舌蘭……”
“你!”李沛然責備的話也說不出來,低下頭用力吻她。
冉冉躲閃不及,被圈在他懷里。顧不得這大庭廣眾,她想念這淡淡煙草的氣息,哪怕現在他滿身大汗,混著泥土和汗水的味道,但終歸是他的味道。
然而他又不是她的。推了一下,推不開,兩下,三下,終于被松開。
李沛然低頭看她,她心里的梗還在,消不掉。“我已經離婚了,現在戶口本上是離異的,你嫌棄嗎?”
冉冉怔怔沒有說話,他背叛了她是真的。
突然想起容復,雖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帶你見個人。”
“誰?”
“酒店老板,住他的店,傷成這個樣子,找他算賬!”李沛然將她的手緊緊攥在手心,嘴上是玩笑話,心里卻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害怕她突然抽手離開。
山坡陰面的別墅都完好無損。
容復臨時找了一棟作為協調全局的地方。
冉冉看到半人高的一堆堆文件中,一個男子靠在單人沙發上,黑色的長袖襯衫,袖子挽起,下擺系在牛仔褲當中,很頎長的身材。
她總覺得,挖朋友墻角的人,非常可鄙,應當是相當猥瑣的。
然而聽到“容復”二字,他抬起頭,一雙桃花眼與冉冉相對,她才暗嘆,葉盛劈腿的對象,也是百里挑一的。
和李沛然舉手投足的大男人相比,容復眉眼里的清冷和陰郁讓人一怔。
他的嘴角卻是上翹的,“趙冉冉?久仰久仰。”從沙發上站起來。
冉冉和他招呼了一聲,“你好!”與李沛然面面相覷。
“是這樣的。”他將手上一疊名單放下,“李沛然,他和你在一起,有沒有過不忠,以后會不會不忠——”他頓了頓,“這我都說不好。”
“去你的!”李沛然恨不得一拳頭飛出去,他關子賣了半天,就為了說這個?
容復一手插在牛仔褲的后口袋里,一手搭著桌面,“但是,葉盛說她那天晚上懷的孕,真真是冤枉他了。”
李沛然感到冉冉的手在他的掌心蜷縮了,他突然興奮起來,他沒有做過?
“那天晚上,我在同一個會所有個飯局,到地庫的時候,剛好看到他,看著醉得不清,倒在后座上,連車門都沒鎖。想想他的公寓也不是很遠,就開他的車給送回去了。到那兒大概是十一點。給他撂床上,我就想走,他家的門鈴又響了。從攝像頭里看到是葉盛。他在臥室里爛醉,我,我不想再單獨和她接觸,又覺得碰上會很尷尬,索性就沒走。結果葉盛在門口等了很久很久,我在沙發上不小心打了個盹。醒來已經是四點多。出去的時候,門衛還跟我說,有個女士按了一個多鐘頭的門鈴才走,氣呼呼的,還想讓他給開門來著,被拒絕了。所以……”他聳聳肩。
“那她……”冉冉對葉盛一點都不熟悉。
“她大概想找個借口把李沛然拉回她那一邊,心拉回去了,旁的再做打算都是可以的。”雖是猜度,容復說得很篤定。
雖是有了有力人證,李沛然還是覺得遲疑,“昨天都到最后了,她說,把孩子打掉,為什么不說實話呢?”
容復輕笑一聲,“葉盛一貫厲害你忘了?婚是離了,她打定主意不想讓你心里好過。這不是很標準的葉盛作風嗎?”
李沛然和冉冉相互對望,一時語塞。
容復重又坐回沙發上,眼底一片沉靜,“你們要述衷腸的、秀恩愛的,都別在這兒,我給你們在老集市中心定了個房間,去那兒礙眼去。另外,我建議你們趕緊回去,這兒不是久留之地。”
李沛然曾經想把他碎尸萬段,可這會兒卻怎么也恨不起來。他覺得老天待自己太優待了。
轉天容復送他們去機場。這座老城籠罩在一片悲涼當中,
然而冉冉的心情卻是好的,李沛然更甚。獨獨容復還是那樣毫無感情似的。
冉冉偷偷問沛然,他心情這么郁郁,是因為酒店損失慘重的緣故?得到的回復是,他一貫如此。
然而冉冉卻捕捉到他眼神里的那一點躍動,又湊到李沛然跟前,“他好像還是喜歡美女的,老看人家。”說著示意一旁座椅上的一個女孩兒,白皙的肌膚似霜似雪,雙眼一片澄澈,卻又掩不住俏麗,和她相比,冉冉覺得自己長得過于寡淡。
李沛然只輕瞟了一眼,“切,哪有你漂亮?”
冉冉輕輕捶了他一擊。
容復給他們直送到安檢口才回去。
冉冉拿著臨時的身份證明,直到過了邊檢才松一口氣。
“怎么?有我在,你還怕回不去了?”李沛然揉了揉她的頭發。“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冉冉剛想嗔他一口,突然發現航班是飛北京的,她真的是太依賴他了,有了他,她連飛機目的地都沒留意,“我要回南京……”
“先跟我回去見家長!”李沛然毋庸置疑地攬過她的肩膀,再也不要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