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情冷少,勿靠近 372 番外之荼蘼花開(6000+)
霍斯然照例在書房里打電話,仿佛總有打不完的電話,做不完的報告。
卻不見了林亦彤。
莊靜妍心驚,找了半天,發現她在廚房里,做一碗小夜宵——
冰糖雪梨。
做完后晾涼,在初夏的夜里當甜品再好不過。
剛結婚那時,有一陣子霍斯然被派去新疆戈壁。那里天干物燥飛沙走石,哪怕每天灌再多水都虛火旺盛,嘴唇干裂到說話都是痛的。她坐了一夜的火車過去,見到他的人甚是心疼,當晚就做了這樣一份冰糖雪梨,再次接吻時,四片唇瓣就既軟又甜。
“怎么想起做這個?”莊靜妍很是驚訝。
“突然想起要做,就做了,”她背對著她,轉身時臉上有淺淺的笑意,“媽,拿那個勺子給我一下。”
“哎,”莊靜妍忙從上面櫥柜里拿了湯匙給她,覺得她不對勁,想到了什么又湊過去說,“剛回來的時候我聽見斯然在書房打電話,好像是得罪了什么人,一直在道歉,還說會寫檢討,你說,這是得罪誰了?”
用勺子將湯水撈出來,倒了牙簽出來,一根根插在煮熟煮透的雪梨上,淺黃色晶瑩剔透的。林亦彤小手微顫了一下,插歪了一個。
“不知道,”她抿嘴淺笑,“領導吧。”
莊靜妍還是覺得費解,拍拍她的肩:“我去叫他吃飯啊。”
其實林亦彤是知道他翹了軍區會議的,雖然這種事別人也常做,可是他霍斯然,做不得。因為對許傅然來說,霍斯然不給他面子,才是最讓他許首長最威嚴掃地的事。
他的心意……他的害怕……她何嘗不知?
……
在餐桌上等了許久,霍斯然才掛了電話出來。
鹿鹿卻在一旁扁著嘴,不肯拿筷子。
“怎么了,不肯吃?李阿姨做的飯不好吃?”莊靜妍貼心問道。
“今天我同學跟我說,媽媽有了小寶寶,以后就不會再疼我們了,我——還有顧亦景,我們倆不是親生的,以后在這個家里就只有受欺負的份兒了。”
顧亦景聽了這話倒是沒啥反應,男孩子神經大條,啃著排骨,提溜圓的眼睛瞧著姐姐,還不知她到底在糾結什么東西。
第一次聽孩子這么說,林亦彤擺著盤子的手一頓,抬眸,問:“是誰說的?”
“好幾個同學,”鹿鹿眼眶里浮起霧蒙蒙的濕氣來,“你看,媽媽最近開心不開心都是因為小寶寶,我也很開心的可以有弟弟妹妹了,可是以后,爸爸媽媽疼起自己的寶寶來,覺得我們不重要了,會把我們再次送人嗎?”
看來,小鹿鹿想的,根本就不是他們疼與不疼那么簡單。
送人?
她不禁抬起頭看了一眼霍斯然,這件事,是誰告訴她的?
連莊靜妍都不知接下來該怎么接話,哭笑不得,“這,這怎么可能呢?怎么會呢?”
“會的,”鹿鹿仰起小臉,清脆的嗓音伴隨著透明的眼淚,很平靜卻很悲傷,“醫院的阿姨說媽媽懷的是兩個,兩個呢,現在的小朋友家里連兩個都很少,可是我們有四個。外婆,不是沒有人把我送人過,爸爸把我送給了姑姑,姑姑又把我送給了現在的爸爸,我很小但是我記事了,我都記得的。”
總會因為各種原因,每一個家庭都容不下她,要趕她走。她真的以為,會的。
這下,顧亦景也不吃飯了,呆愣愣地看著林亦彤。
“鹿鹿……”沒能先把自己的事情煩清楚,倒是要先安慰孩子,霍斯然俊逸的眉眼之間透出幾分疲累,叫了她一聲。
“你覺得這么長時間以來,爸爸對你怎么樣?”她突然輕聲開口,端起一碗倒好的湯,遞過去給了鹿鹿。
“爸爸對我很好。”鹿鹿噙著淚道。
“怎么好?”她柔聲繼續問。
鹿鹿頓了一下,咽了一下眼淚,“爸爸教我好多事,會批評我,但是不會讓別人批評我,爸爸會每天晚上進來給我蓋毯子,我生病了會抱我去醫院,守著不離開我。”
“你覺得這些,以后會變?”
“我不知道,”鹿鹿哭著,看了一眼林亦彤隆起的腹部,“可爸爸真的很疼弟弟妹妹,從沒出生就開始疼了,我好多次看到爸爸在電腦上查資料,半夜起來,一查就是一個晚上。爸爸最近老發呆,就算不問我也知道,他在想弟弟妹妹的事,媽媽,我會害怕,以后爸爸心里只有弟弟妹妹,再也不管鹿鹿怎么辦。”
孩子口中描述的大人,總是最真實的。
霍斯然聞言屏息,薄唇泛起一絲一縷的蒼白,扭過了頭去。
林亦彤纖睫淡淡垂著,繼續著舀湯的動作,手卻在微微發顫,只好慢慢停下。
“鹿鹿,你來。”她抬起臉,水眸微微泛紅,朝這早熟的小姑娘伸出了手。
鹿鹿跳下座位,走了過來。
“媽媽,你以后會疼弟弟妹妹比我們多嗎?”她抽泣著,把小手放到媽媽手里面。
一手撫著顧亦景的腦袋,一手拉著她,林亦彤輕輕開口,嗓音有一點沙啞:“媽媽不想騙你們,如果弟弟妹妹真的生出來了,或許……會的。我會……多疼他們一點。”
“……”鹿鹿抬頭,大大的眼睛里晶瑩的眼淚如星辰。
心里很痛。
這是……真的嗎?
“鹿鹿,你想知道為什么嗎?”她輕柔淺笑,水眸里已有霧氣在生疼。
小姑娘噙著淚搖搖頭。
“因為,有些小朋友天生就沒有那么好命,如果我再不多疼他們一點,怕他們會覺得命運就是這么不公平。鹿鹿,濤濤,媽媽的身體不是太好,你們可以出生得很順利,但弟弟妹妹不行。他們在我身體里,生活的不好,將來出生也可能出問題,可能頭發沒有那么黑,可能指甲沒有長全,可能先天體弱不能像你們一樣蹦蹦跳跳……媽媽就算很盡力,也……替他們做不了太多,你們,懂嗎?”
孩子太小了,她說這些他們會懂嗎?
鹿鹿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眼里透出幾分害怕,真的嗎?看上去那么好那么大的肚子,弟弟妹妹在里面不好?
“……”她走上前,小手輕輕摸了上去,眼里散發著不合她年齡的母性光芒。
“媽媽,鹿鹿好像……懂了。”她懵懂茫然地說著,卻很堅定。
她好像懂了,媽媽說要多疼弟弟妹妹一點的真正原因——弟弟妹妹很苦,她不能跟弟弟妹妹搶寵愛。
顧亦景也跳下來,胖胖的手伸出去,怕碰壞就只用指頭摸了兩下,也點頭:“嗯,等他出來,我,我也一定會保護他的!”
林亦彤淺笑,慢慢收攏他們的十根軟嫩的小手指,說:“是。我們都是一家人,相親相愛。你會舍得,把自己的家人送給別人當爸爸媽媽嗎?既然,你舍不得,爸爸媽媽又怎么舍得,叫你去跟我們之外的人生活?”
她的嗓音,溫柔堅定,也那么淡然從容,一直問到人心里去。
鹿鹿的眼淚又涌上來,撲上去摟住了她,抽泣著說:“那爸爸呢?”
這段時間霍斯然的用心,讓孩子看了都害怕。
“不如,你去問問他?”
鹿鹿松開了她的脖子,走到霍斯然身邊,抽泣著拉住了他的手。
霍斯然沉浸在剛剛林亦彤的那番話里,孩子拉他,他正好掩飾一下情緒,長臂一撈便將鹿鹿整個抱起來,讓小姑娘抽泣著埋在他肩頭,一邊拉開椅子將她放回去,一邊沙啞地沉聲道:“我保證,一輩子都不會讓你們離開,每一個,都不會。”
得到了大人的保證,鹿鹿感動得抽噎了好一會才停止,抱著霍斯然的脖子不松。
“媽媽,”她小臉哭花了,卻怔怔盯著林亦彤的肚子,拉著哭腔問道,“懷弟弟那么辛苦,你還一定要生嗎?兩個都要?”
剛剛,林亦彤說那番話的時候,她看到爸爸神情很沉重,外婆眼眶都紅了。
實際情況一定,比媽媽說的更嚴重。
林亦彤將最后一碗湯盛好,放到手邊霍斯然的位置,垂下眼睫許久,半晌才一笑,抿著唇輕聲說:“嗯。”
“我要。”
“無論什么后果,兩個,我都要。”這是她從下午天色昏沉時一直到現在的幾個小時里,經過重重思慮,得出的結論。
果不其然,那背對著她、半弓著身子的男人身軀狠狠一震,霎時臉色慘白。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的話。
這么多天以來他不勸慰也不強逼,只等著她,做出決定。
卻沒想到這決定來得這么快,這么堅定。
令他。
措手,不及。
盛夏終于來臨。
一點點從樹梢蔓延起來的蟬鳴,由細碎到盛大,逐漸響徹了一整個午時。
天氣逐漸變得炎熱。
小型別墅里的空調卻不常開,開了也是常溫,不冰,孩子們熱得汗流浹背地放學回家,呆在絲毫不涼快的家里,抱怨聲聲。
霍斯然于是單獨給他們開了一間房,在樓上玩具間,姐弟兩個一邊做作業一邊打鬧。
冷氣充足。
盛夏來臨前的海關很忙很忙,于是霍斯然差不多覺得很長的一段時間,才再次見到陸青。
人生啊,總還是要有那么一兩個知己好友。
否則誰會知道你平靜的外表下壓著一塊巨石,快要喘不過氣?
誰又知道你從容地笑看過晨昏,實際上腳下,已踩過無數荊棘??
……
開完最后一場會,已是下午五點十分。
陸青請了假,開車一路到中央軍區總院,這里附近常年累月有舊樓翻修,路過時,叮叮當當的聲音聽得人心煩。
“你好,請問婦科哪邊走?”
“你上三樓,右轉電梯口就是。”
“好謝謝。”
陸青走到那里時,看了一眼婦科的牌子,擦了擦汗,這才走了進去。
“你最近是不是會覺得頭疼?就是偏后腦的地方,或者神經疼,有嗎?”醫生很關切地問著林亦彤最近的情況。
坐在柔軟皮椅上的小女人搖頭,問了她很多癥狀,她都搖頭。
醫生“嘶”了一聲,“這可奇了,最近來檢查的好些個孕婦都跟我說有這個情況,我就跟她們說是空調吹多了,也真是大膽,怎么能為貪圖一時涼快在空調房呆那么久?偏頭疼不是活該?哎,不過你倒是挺好的,”醫生想起了什么,又笑米米地拿過片子仔細看了看,拿筆頭指給她,“你看,能看清楚手腳嗎?特別小,你肯定看不出來,我告訴你哪兒是……”
提到這些,身后的霍斯然也往前探了探身子,那上面模糊的幾團黑影的確是讓人心悸,他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力道微微加重。
“還真是奇了怪了,我還真沒見過這么相親相愛的雙胞胎呢,都抱在一起了……”
大約每日見喜事也是婦科的一大樂趣,醫生笑得都有些合不攏嘴。
“她的身體情況怎么樣?”霍斯然終于問出了這一句。
“哦……”醫生這才察覺自己樂過了頭,臉色立馬從欣喜轉成淡然,整理了一下情緒又問,“我跟你說的注意事項都有留意吧?運動量休息量都不要過度,也不要減輕,來,跟我說說你最近哪兒不舒服……”
這地方太嚴肅,陸青掀開門簾,沒驚擾到里面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人。
“咳咳”,他只好干咳了兩聲,霍斯然終于看向了這里來。
“他來了,你出去吧,我一個人聽就可以了。”懷里的小女人也看到了,伸手握握他的大掌,仰起小臉溫柔地說道。
霍斯然眸色深沉,頓了頓,半晌俯首下去在她唇瓣印上一吻。
“嗯。回去復述一遍給我聽。”他沙啞道。
“好。”她如小貓一般蹭了蹭他的下巴。
放在她圓潤肩頭的掌心緊了緊,他才起身走了出去。
……
“真是抱歉,我這段時間忙得就跟熱過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連抽個空好好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就更別說跟你出來聚了,”走到住院樓下面的草坪上,陸青看他一眼,一拳捶在他肩膀上,笑著他,“怎么樣?這回檢查結果可好?”
霍斯然健碩挺拔的身軀巋然不動,只勾唇,淡淡笑了笑。
深意無限。
“行了,你就別跟我這兒裝了,笑不出來就別笑,跟哭喪似的。”陸青看不慣他這樣,一屁股坐在長椅上,直接戳穿他。
霍斯然的笑容果然收斂了一些,眸色深深,看著前方。
“不至于。孩子的情況很好,應該說,比我的預料,要好得多得多。”
醫生跟他說這是林亦彤的功勞,一般的孕婦當真有管不住嘴的,不讓吃什么,嘴饞了都偷偷吃,林亦彤卻對自己夠狠,一日幾餐都嚴格按照要求,只差拿量杯來喝水,溫度計來調溫度。
還有些孕婦孕期往后就發懶,身子沉,就連多動一下都不肯。林亦彤卻每次哪怕再累,都必須完成當日的運動量,尤其她后腰的承重不比旁人,有時壓迫到曾經的手術刀口,都要停下來,歇一歇,接著繼續,以免下次那里的神經血管被壓迫得更厲害。
甚至——那個高校研究院的婦科專家,已經“被迫”在她家蹭了整整兩個月的晚飯,將來很可能,還要繼續蹭。
“那她呢?”陸青問道重點,“她的身體是硬傷,可不是一朝一夕多鍛煉多補補就能補回來的。”
霍斯然抿唇不語。
鬧成這種情況,陸青都感覺萬分不解:“哎我就奇怪,你們當時,不是動了很多人去勸她嗎?醫生在,她媽媽在,你跟孩子都在,怎么就能讓她,這么固執地一條道走到黑呢?”
“難不成,她連你都不在乎?”陸青冷笑,“我們都知道她流過一個孩子,她不想莫名其妙再流一個,可是連你,她都不在乎嗎?”
霍斯然淡淡一眼看向他:“何必問這個?我們怎么走過來的你比誰都知道,你怎么會不清楚,她是什么樣的人?”
她在乎霍斯然成什么樣,陸青會不知道?
陸青難堪地扭過了臉。
“其實任何一個結果,都會有爭議,有缺憾,我后來想過,她也是不想等以后我們看著只有一個孩子出生的時候,覺得可惜,因為本來,可以有兩個的。”霍斯然開口,把這些天來心里積壓的情緒說給他聽。
陸青冷笑:“那她就不考慮,到時候她能不能挺得過去?我聽說,概率很小。”
——將來做著做著手術,醫生出來問你們保大人還是保孩子,這滋味就好受?
“你怪我就這么從了她的決定,連質疑都不質疑,反對都不反對?”霍斯然扭過臉看他,“那是因為你沒看到她當時有多堅定,現在的每一天,又有多堅定。關鍵還在于,我怎么想的、我在擔心什么她全都懂,可她還是做了選擇。”
“我也很奇怪,以前,剛在一起的時候,我恨不得一切都照自己的意思來,連她怎么表現都要掌控,可現在只要她皺一下眉頭表示不愿意,我就死都不肯強逼。”
“能給她的本來就少了,怎么可能還拂她的心意?”
“尤其是等做了決定,卻握著我的手說——霍斯然,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有多怕,我就有多怕,所以此后的每一天,我都會為避免那一件事而努力。”
霍斯然淡淡一笑,無奈得像個寵妻過度的丈夫——這樣的林亦彤,讓他怎么能不愛?怎么肯,少愛她一點?
陸青靜靜聽著,覺得胸口劇烈起伏澎湃,像是在看一幕場面恢弘的電影,震撼人心。可把電影放到現實里面,就讓人憋得胸口都疼。
“你們,不該這么孤注一擲。”他嗓音已經沙啞,語氣像在譴責。
這些人,怎么這么老了,怎么都還這么任性?
他陸青的確是個外人,可這么多年的朋友了,這么多年了……一旦說失去就失去,他們當這是……鬧著玩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