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夫人心里又猶豫了。這會兒肚子里實在疼得受不了,加上先前掙扎的狠了,所以只覺著眼前發(fā)黑,連話都說不出來,因大喘了幾口氣,正要說話,忽見夏清語出手如風,竟在她身上下了幾枚銀針,雖是隔著衣服,也沒有什么疼痛感覺,但葉夫人的意識卻瞬間模糊了,她又驚又怒,正要質(zhì)問,可話不等出口,人便昏迷過去。
“娘……”
陸云逍大驚失色,卻見夏清語抹了一把頭上汗水道:“沒什么,她本來就是劇痛無比,又掙扎說話這么長時間,意識很微弱了,配合我的針灸,這會兒昏迷是正常,快,趁這時間趕緊喂麻沸散,準備手術,陸云逍你出去等著。”
“我……我在這里行不行?”
陸云逍猶豫了一下,抓著葉夫人的手不放松,卻見夏清語毫不猶豫道:“不行。”
陸云逍無奈,只好走了出來,考慮到葉夫人的身份,屏風后只有夏清語主刀,白蔻白薇以及五姨娘十四姨娘給她打下手。
“陸大人,喝杯茶吧。”
孫長生走過來,將一杯熱茶放在陸云逍面前,又轉頭看著石秀芳道:“這位姑娘是否喝茶?”
石秀芳搖搖頭,在陸云逍對面坐下,怔怔看著屏風上那些晃動著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邊馮金山將老太太和趙小云送回隔壁病房,這里朝云和暮云與杏林館更熟識,江云也替他們泡了茶水,低聲說著夏清語白日里做的大手術,如何勞累等語。
石秀芳轉回頭看著江云,聽他低聲和朝云暮云交談,她明白這男人的意思,顯然是因為葉夫人之前對夏清語的辱罵而不忿,這是在間接的告訴陸云逍:我們東家為了病人不辭辛苦,不該換來這樣的對待。
扭頭看了看陸云逍,只見他眉頭緊鎖,時不時看一眼屏風后面,眼中是滿滿的擔憂。
“陸大哥。”
石秀芳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低聲開口。
陸云逍轉回頭,看著她道:“是了,我如今心神大亂,竟忘了妹妹,這會兒你不該在這里,我讓朝云送你回去吧。”
石秀芳搖頭道:“我既已來了,自然該等出個結果。求哥哥別送我回去。等……等夫人醒來,許是我還能幫忙勸幾句。”
陸云逍聽她這樣說,便不做聲了,半晌后嘆了口氣道:“那我先多謝妹妹了。”
石秀芳搖頭道:“不必客氣。”說完微微垂頭,咬著嘴唇忍了半晌,仍是忍不住心中疑惑,到底抬頭道:“陸大哥,你……你真的就這樣信任夏娘子嗎?”
“嗯?”
陸云逍有些不明白這話,抬頭看了石秀芳一眼,表示詢問。
石秀芳也知道自己說這話,可能會惹人嫌,但她是個直爽性子,既然心里有了疑惑,便不吐不快,于是索性抬起頭小聲道:“陸大哥,我聽說這夏娘子乃是被你休棄的發(fā)妻,夫人從前和她也是不和,這一點從夫人剛才對她說的那些話就可知道。想來夏娘子被休后,應該也是怨氣滿腹,尤其是先前被夫人那樣辱罵,更該怒火中燒才是,她卻毫不在意,仍是熱心為夫人治療,偏偏她用的手術手段,是開膛破肚,一個不慎之下,夫人……夫人便是丟了性命,她……也可以解釋……”
“你到底想說什么?”
陸云逍皺眉,面上神色更冷,那意思很明白:我對你的小人之心很不滿。
石秀芳卻不管他是不是滿意,聽見他問,仍是抬頭沉聲道:“我想說,陸大哥你在這樣的情況下,真的就如此信任夏娘子?你不怕她乘機報復……”
“夠了。”
陸云逍將茶杯向桌子上重重一頓,沉聲不悅道:“二妹妹休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清語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若她不是這種人,當日哥哥為何休她?”這正是石秀芳感到奇怪的地方,老實說,剛才看夏清語的所作所為,著實令人敬佩,如果這一切不是為了公報私仇,那這樣一個美好善良熱心的女子,何以竟會落得一個被休棄的命運?陸云逍又為什么竟會如此信任他這個前妻?有這樣的信任,當初為何要休妻?
陸云逍被她一句話問住,竟不知該說什么好。皺眉思索了一會,方沉聲道:“這里面有許多事情,是你不懂的,我如今也不想一一為你分說,你只要知道,清語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就行了。
這份沒有一絲懷疑的信任別說石秀芳吃驚,就連陸云逍自己都有些吃驚,然而回憶起和夏清語來江南后的點點滴滴,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真是沒辦法對這個前妻泛起一絲懷疑。
大廳里沒有多少聲音,說話聲也是被壓得極低,石秀芳之前和陸云逍的話也沒人聽清楚,只是陸云逍放了茶杯后,那一聲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紛紛看過來,于是石秀芳也就不再說話,只是和陸云逍對面坐著,默默看著那屏風里的人影。
冬日夜長,直到卯時二刻,那天才終于大亮。石秀芳實在是坐不住了,站起身活動了活動手腳,一面驚詫看著那屏風里的人,暗道這是真的嗎?我在這里坐了不過一個多時辰,便已經(jīng)覺著不得勁兒,她們……她們竟是站了兩個多時辰,還……還在干活?若是農(nóng)婦也就罷了,可她們分明不是,只是個大夫而已,那夏娘子,先前更是出身富貴錦衣玉食,如今……她竟然真的能站兩個多時辰都不動?
不一會兒,石夫人也過來了,甄姨娘許姨娘和白芷琥珀都一起過來,只說不放心葉夫人,石秀芳看出陸云逍面色不太好看,和兩個姨娘到外邊說了幾句話,甄姨娘和白芷便委委屈屈的離開,只剩下許姨娘和琥珀留在此處。
眾人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陸云逍的心就揪起來了,來回踱著步子,卻聽江云小聲道:“知道大人急,不過令堂送來的時候病情就十分嚴重,所以手術時間長一些也是正常的,您且安心等待,莫要打擾東家。”
陸云逍點點頭表示理解,回到座位上繼續(xù)等待,大廳里氣氛十分沉悶,有病人來看病,看見他們也都是嚇了一跳,匆匆看完病拿了藥就走。陸云逍皺著眉頭,忽然對孫長生小聲道:“如今不是把隔壁都安排上床了嗎?怎么做手術還是在這里?人來人往的又不干凈又喧嘩,豈不影響她做手術?”
孫長生無奈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這里的店鋪本來就很搶手,我們能弄到一個住院部,已經(jīng)算是非常幸運了,另一家鋪子,那是人家的祖業(yè),說什么也不肯讓出來的,所以現(xiàn)在還只能將就著。東家說,等到開了春,看看要把這大廳后面消毒的廈子拆了,重新蓋兩間房子,作為手術消毒和處置室來用,到時候這大廳里就只管看病了。”
陸云逍點點頭,他只是隨口一問,心神其實還全都是在那屏風后面,忽見七姨娘從后門進來,手里拿著一個大食盒,對陸云逍行了個萬福道:“方嫂子知道大家沒吃飯,讓我送些點心過來。”
這倒真是雪中送炭,這屋里除了石夫人和許姨娘等人外,大多數(shù)人是沒有用飯的,就連石秀芳,都用了兩塊點心,陸云逍卻是沒心思吃,只讓朝云暮云等填了填肚子,自己看著那屏風內(nèi),好半晌才嘆了口氣,問七姨娘道:“能不能……能不能給清語送幾塊?她從昨夜忙到現(xiàn)在,還滴水未進。”
七姨娘搖頭道:“不敢的,奶奶吩咐過,做手術的時候,不能用這種事打擾她。”
陸云逍也料到是這個結果,聞言點點頭,沒再說什么。只是癡癡凝望著那屏風,和石夫人石秀芳道:“從前我和她因為公事有些往來,知道她是辛苦的,卻也不知道,她竟是如此辛苦。那隔壁住了好幾個手術病人,如果手術時都不能吃喝如廁的話,真不知這么長時間,她是怎么熬過來的。”
石夫人點頭嘆道:“一個女人家,真是夠難為她了,唉!孤身女子討生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幸虧她還沒帶著孩子……”
她說到這里,才想起夏清語恰是被陸云逍休掉的,自己說這樣話,陸云逍臉上怎能好看,因忙尷尬停了口,看了眼這世侄,卻見他似是并沒有因為這話而羞惱,方松了口氣。
陸云逍還在那里附和著嘆氣呢,吶吶道:“是啊,是很不容易……”這一次不等說完,便聽身旁石秀芳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或許,夏娘子一心為醫(yī),她在這里懸壺濟世治病救人,心中是很快樂的呢?”
“胡說。”
石夫人瞪了女兒一眼:“她是不得已才在這里拋頭露面,辛苦謀生,怎么倒讓你說的是游山玩水錦衣玉食似得?”
石秀芳微微一笑,輕聲道:“母親來得晚,您沒看見她的言語舉止,我反倒覺得,她是很喜歡做這一行的,不然,萬萬做不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