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一路上風蓮多少便有了些芥蒂, 每每投宿時都有些在意隔壁住下的是誰。可惜這隔壁之人彷彿刻意迴避,他們住下時總是沒人的,晨起出發時去一望, 也同樣是沒人。如此耗了幾日, 風蓮終是耐不住, 半夜隨手點了南容的睡穴, 輕巧落在客棧外邊極爲狹窄的窗沿上, 在窗紙上摳了個洞往裡看。
這麼一看便霍然看到一隻眼睛。
饒是風蓮藝高膽大也是嚇了一跳,只是沒露出什麼訝異的神色來。那窗戶往外一開,他足尖一點便躍去了屋檐之上, 卻見那窗戶被人支起來,下面南秀一根胳膊撐在窗臺上, 慢條斯理地道:“哎呀呀, 今天月亮真不錯。”
風蓮無言地望向一片漆黑的夜空。雖然已近中秋, 但是朔日晚上,終究還是不可能會有月亮的罷?
南秀裝模作樣地賞了一會兒“月”, 縮回手臂,不久之後一隻酒杯筆直彈起,風蓮隨手接住,藉著窗戶透出的微光,卻見酒杯中盛滿酒液。下面窗戶裡伸出的手裡也執了一隻酒杯, 晃了幾晃, 道:“可惜無月可映。”
風蓮默默無語, 南秀慢慢啜盡杯中酒, 道:“我不過聽說竹子開花重傷過一個高手, 偏偏他身旁就這麼一個高手,只生怕一路回京有何萬一, 恰巧我也要從麓南迴去,順路而已。”
風蓮仍是不答話。
“我在嶺南便已說過,若是沒想過可能要付的代價,或者沒想過自己付不付得起,便不要輕易招惹。不過既然已經招惹了,說什麼都沒用,最多擔心一下逸王爺曉得自己兒子被人壓了以後有什麼反應。”
風蓮繼續站在屋檐上默默吹風,也不知有沒有聽見他的話。
南秀重又倒了杯酒,倚在窗口慢慢品,良久之後,慢慢地道:
“逸王總是愛自己的兒子的,卻礙於身份立場,不能盡心去愛他。沐族公主總是愛自己的兒子的,卻仍是礙於身份立場,不能盡心去愛他。我總是會喜歡一個從小不當我是庶出而同我一道沒心沒肺著玩耍的人的,然而我更愛其他的一些什麼,所以也不能盡心去愛他。他從小便不缺人喜歡,不缺人疼,只是缺個能盡心盡情對他的人。”
風蓮想了一會兒,神情仍是沒什麼變化,只默默地傾斜過手中的杯子,默默地看著酒液盡數流到那從窗內伸出的胳膊上。
南秀“呸”了一聲,啪地關上了窗戶。
風蓮執著空酒杯發了一會兒呆,回房去。
他原本不是個喜歡惡作劇的人的。突然如此作爲——他只是——不知自己該對南秀之言作什麼迴應。
他不認爲自己會是個已經愛了還要拖泥帶水不清不楚不肯正視自己心意,敢做不敢當的小人僞君子,但同樣對於自己能“盡心盡情”沒什麼信心。
最少最少,風蓮從小苦練來一身武藝,從來,都不曾想過一生只甘於守在一個人身旁。
踏上京城土地時,早已過了中秋佳節。南容一行風塵僕僕地趕回逸王府,王府裡冷清依舊,逸王和王妃也不知又去了哪裡忙。南容只來得及換上一身衣服,便急急進宮去。
到暖閣時南臨正在發脾氣,一邊怒罵一邊咳嗽,南容站在門口,在門口禁衛的拉扯下險險地避過一錠扁墨一方硯臺,南臨一邊撕紙一邊罵道:“狗屁不通!朕的地方官便都是這般不學無術!咳咳咳咳咳咳!”
南容低低咳嗽了一聲,跪下行禮道:“皇上。”
“平身。”南臨劇咳著回了一句,雙手顫抖地摸到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又嗆咳出來,內侍嚇得面無人色,趕忙差人去叫御醫,自己上前去收拾潑溼的茶碗,給南臨擦淨袖口。
南臨咳得言語不能,手指了指內侍,內侍會意,道:“容小王爺,今年皇上臨時起了意,將地方官進京述職的時日提前了些,給地方官立了個名目考場律法試,這個,卷子,這樣,皇上生了不少氣。”
南臨咳嗽稍歇,怒道:“一羣草包!我朝科舉明明另有立法試,他們是怎生考上!”
南容笑道:“莫說是地方官了,我聽說前幾代曾有個皇帝帶著一干翰林學士出行遊陵,在陵石道中見到翁仲石像,便隨口問了句這是誰?立即便有個翰林出來道,這叫仲翁。這皇帝氣得不行,道,仲翁是你二大爺!”
南臨噗地笑了聲,南容又道:“接著這皇帝便作詩一首,道:仲翁如何作翁仲,十年窗下欠夫功。從今不得做林翰,罰回江南做判通。”
南臨終於沒忍住,一邊咳嗽一邊哈哈大笑出來,搖頭嘆息道:“史上英明帝王見著出入的士子可得意稱道:天下英雄,盡入吾之彀中。而入朕彀中的,盡是這一羣草包。”
“那多半是科舉試督導不利罷。”南容道,“明年解試省試,嚴防便是。”
“阿容說得是。”南臨嘆了口氣,此時御醫已到,得準許而入,爲南臨把起脈來。南容這纔想起自己的來意,道:“對了,麓南王世子在阿容去到府上時忽然生了重病,高燒不退臥牀不起,阿容心想南北原本差得大,麓南王世子身子原本就不好了,貿然北上只怕更水土不服,因此便擅自做主,仍讓他留在麓南養病,日後有緣再聚了。”
南臨原本就對此事沒什麼在意的,擺擺手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你考慮也挺周全,便這樣罷。麓南王世子……”他想了半天,道,“叫什麼名字?”
“單名一個遠字。”
“南遠。”南臨手指輕輕釦了扣桌面,道,“嗯……”
南容輕輕搖了搖頭。真的,若不是木先生說起那道密詔,還有誰能記起那麓南王與麓南王世子?
御醫在南臨手掌與脖頸急施了幾針,南臨咳嗽稍緩,趕了御醫和內侍出去,半晌才道:“等來年開春,朕大約便要大婚了。”
南容心中打了個突,知道大婚之後那道密詔便要由人宣讀出來,一時心中繁亂,竟不知如何作答。
南臨搖了搖頭,道:“他當真是要聽到這宮中響了八十一聲鍾,才肯回來?……還是聽到了也是不肯回來?”他劇咳剛停,嗓音沙啞虛軟,竟帶了幾絲悽然。
本朝之矩,九重喪音,八十一響,帝王崩。
南容無言以對,倒是南臨自己又找到了說法,道:“是朕自己妄執,既不能允什麼,將人硬留在身側也無甚意思。”說著撐了撐額頭,疲乏道,“其實朕許久沒有想過這事了。只是如今見地方官不成氣候,怒病交加,仍是不免想念起來了。”輕輕揮揮手:“去罷。”
嗯=-=這也是當年逸王出巡到墨延縣的起因也就是說現在阿流和子衿目前還正在墨延縣美美的小日子中,囧。
翁仲仲翁一事,“二大爺”主要是因爲古代仲爲排行第二,因此仲翁就是二大爺= =另外那首詩的典故,相傳是乾隆的手筆。天下英雄入吾彀中這話據說是唐太宗之言。啊~~~如此朝代混亂~~幸虧是架空啊=_=欣慰撫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