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南容便著人準備啓程去往麓南,從府中侍衛裡挑了兩個出來,再多便不要了。風蓮站在他身邊看著人跑來跑去地忙,不時伸手搭上一把,等準備得七七八八,一隻黑羽鳥驀地從天而降,在他頭頂盤旋,低鳴著落在了他肩頭。
他拆綁在鳥爪上的薄箋,想了許久,終於還是去取了細炭筆來,悉悉簌簌地寫了幾個字,重又綁回去,將黑羽鳥放飛。南容在旁聽著,道:“寫了什麼?”
風蓮道:“平安,勿念,保重。”
南容笑了出來:“夠言簡意賅。”
又耽了一日後,這日早上一行四人便出發了。逸王早已上朝,也沒空來給兒子送行,逸王府前停了一輛孤零零的馬車,便顯得靜悄悄再無旁人知曉。兩個侍衛坐到車伕座上去,輕喝一聲,馬蹄前行,車輪吱嘎,便這麼往麓南而去。
麓南地處偏僻,自古被判充軍發配的人就都往這裡來,與沐族相鄰,其中混雜許多跟著牧草遷徙的遊牧族羣,便使得三教九流,蠻族牧民混雜在一處,很有些紛亂無序,當年廢太子被貶來這麼個地方,也當真算得受懲極重了。越是往麓南去,氣候便越發的炎熱,京城都已是夏日,這一路行來,更是熱得叫人受不了。
南容一行不引人注目,走得並不是官道,在燥熱無聊之中行了幾日路程,不意經過一條清澈溪流,兩個趕車的侍衛相視一點,不約而同地嚥下一口口水,回頭向車內道:“小王爺,前面有條溪。”
“有溪?”南容人還沒鑽出來,已興高采烈地道,“快快,停下停下,大夥兒一起去涼涼。”
兩個侍衛自是高興得應了,將車停穩馬拴好,便忙不迭地脫了身上衣物,撲通撲通兩聲緊連著都撲進了水裡。這條野溪甚是清冽,都看得下溪底的鵝卵石與青泥,溪水清涼,人浸在裡面端的舒服。風蓮先行下了水,使千金墜穩住下盤,向岸上伸手道:“撐著我的手下來。”
南容點點頭,摸到他的手,便小心翼翼撐扶著下了水。溪水深到風蓮胸口,卻快要沒到南容的脖子,南容小心翼翼地仰著頭,道:“這地方隱蔽罷?不會有人經過罷?”
“應該沒有。”風蓮四下環顧,樹木鬱鬱蔥蔥,草叢高高低低,並不像常有人跡的模樣。南容鬆了口氣:“那就好。”轉而又展顏一笑道:“下都下來了,好像問也沒用了喔。”
他張開雙臂劃了劃水,在水中浮浮沉沉,極是愜意。風蓮在旁護著,不住提醒哪裡忽然低下去,又有哪裡有塊大些的石頭,南容在水裡走了幾步,忽然“咦”了一聲,停住不動,臉上露出種很苦惱的神色,想了一會兒,猛地彎下腰去,被水的浮力一衝,整個人都快要翻過來,風蓮連忙扶著他將他放穩了,他便又停住不動,很是苦惱地道:“小蓮花,看我腳底。”
風蓮一奇,一個猛子扎到底,只見南容右腳腳趾翹得高高的,死死踩住了一隻圓圓扁扁,巴掌大的野鱉。南容顯然是不肯放掉它,可彎腰去撿又因水浮力而險些翻個個兒,真是進退兩難,頗爲尷尬。風蓮在水底無聲地笑了笑,伸手抓了那隻野鱉,輕輕搖了搖提醒南容他要拿出來了,再一下子將野鱉拖了出來,鑽出水面。
在水下難免有所碰撞,他的臉頰堪堪擦過南容的腰腹,南容一癢便笑著抖了抖,風蓮直起身來,自然而然地在水下摟住了他的腰。
“是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南容趕緊湊上來,風蓮笑道:“一隻野王八。你一腳踩得真準,不過王八咬人厲害,這隻竟沒有咬住你的腳趾頭算你運氣好。”
“踩得當然準啦,我以前還踩到過魚。”南容得意道,“在荷花池子裡。那時我可是不用別人幫忙自己把那魚撈上來了。”
“怎麼弄的?”
“腳下一使力,把魚直接摁進泥裡埋實了,再慢慢把它摸起來嘛。”南容皺皺鼻子道,“可是沒想到這條溪裡全是石子,摁都摁不進去,這法子便不管用了。”
風蓮愣了愣,想像小王爺站在荷花池淤泥裡死命碾著腳把魚往泥裡摁的模樣,終於忍不住哈哈、哈哈地笑了出來。
南容慍怒道:“笑什麼!換了是你你還想不出這絕妙的辦法!”
風蓮止住笑,道:“確實想不出。”
南容怒色稍平,風蓮續道:“因爲我可以穩穩站在水裡再彎腰去撿。”
“呸,會武功很了不起麼!”
“喲喲喲好大一隻王八。”兩個侍衛聞聲過來,圍觀著嘖嘖讚歎,其中一個道:“捉了王八,便在殼上刻幾個字放生罷,日後會報恩的。”
這自然只是傳說逸聞,南容捏著王八爬上岸穿衣服,一邊答應,一邊想了想,道:“刻什麼字好?”
那侍衛道:“總是刻放生年月什麼的。”
南容應了,伸手問那侍衛要了短匕,摸著鱉甲,輕輕劃著刻了幾個字,手放下來,將那野鱉重新放進了溪裡。
風蓮南容,乙辰年六月廿七。
如此行了一月有餘,眼前之景逐漸蒼茫,離麓南已然越來越近。
麓南之地溼熱,瘴氣頗多,絕不能再像以往一般天黑前趕不及投宿便一起在馬車廂內擠一擠,因此雖然這日天還未黑透,風蓮與兩個侍衛便已決定就在剛到的小鎮上落腳。
這小鎮地近麓南,來往之間已能見到奇特鮮豔的遊牧族服色。這些外族之人大多長得漂亮,然而在路上仍與普通人格格不入,眼神表情之間都不算友好。
四人尋了家不大的客棧,要了兩間客房便回房歇息。小二將飯菜送入了房內,這飯菜看著也已有幾分詭異,有一碗透明的似面又不似面的條,撒了些青綠的豌豆粒,看著倒是很清涼,一碗湯,另有一碟子散發著奶香,被炸得捲起來的物事,實在是不認得。
(沒錯麓南有些地方就參考雲南了所以這倆詭異的東西其實就是豌豆涼粉和炸乳扇遠目,乳扇應該是明代開始有的,涼粉不知。反正是架空啦大家將就吧默默挖鼻)
風蓮瞧著有些忐忑,正猶豫著怎麼吃,鼻尖敏銳地聞到一絲不正常的香味,擡頭一看,屋頂上正被開了個小洞,一支小棍子鬼鬼祟祟地伸進來,從口頭冒出幾縷淡煙。
“……”風蓮無言,這小賊哪裡不好惹,偏是惹上這裡。他倒是沒有想過雖然一路風塵僕僕,但南容所著服飾仍是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也難免招人注意。他手上動作一向比腦子快,隨手挑了一顆豌豆,伸指一彈,不偏不倚地堵住了那小棍子的眼。未幾,屋頂上一陣劈里啪啦,砰一聲有人落地,接著才傳來一個男孩子的嗓音:“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