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你也真是運氣好。”
南容側(cè)過耳朵聽著附近的牌九聲,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當(dāng)時你往桌子上一拍,哇,好厲害的,但是我也立刻聞到了你身上的血腥氣。我想這個人是個好人,不過受了傷,萬一需要人救,我救不救呢?然后我就在心里打了個賭,想若是那一把是至尊寶就救,如果不是么……就看看再說。”
風(fēng)蓮想起他的那一把牌,倒是微笑了一下,道:“那把倒確實是至尊寶。”
“所以說你運氣好么。”南容帶著他循著聲走到茶館牌桌旁邊,茶館老板倒是認(rèn)出了他,道:“喲,小少爺好久不來了,今日倒是來得不巧,沒位子啦。”
“哦?”南容笑了笑,聽了聽聲音道,“好像也只是二人牌九,可以加一個的嘛。”
賭桌旁邊傳來了個親切溫和的男子聲音:“我要兩人賭這一把。小兄弟可以再等一會,馬上讓你。”
南容怔了一怔,露出一種沒有準(zhǔn)備好怎么反應(yīng)的表情,不久又笑出來,低聲道:“不用了,我來跟你賭這一把。這位兄臺。”他習(xí)慣性地要抽扇子去拍另一人的肩膀,想起扇子已經(jīng)沒有了才作罷,拿手拍了拍他,“你讓我一讓,我跟他賭。”
那被他拍了肩膀的人猶豫一下,在被南容塞了一錠銀子之后,就乖乖地讓了座。
南容向風(fēng)蓮一伸手:“拿劍過來。”
風(fēng)蓮未多加思考便將劍放到了他的手上,隨即反應(yīng)過來:“啊?”
南容摸了摸劍柄,將那把劍拍在桌子上,道:“我現(xiàn)在沒有錢了,這口劍好歹是個利器,去當(dāng)一當(dāng)至少也能值上個四兩五兩,就作為抵押了。”
風(fēng)蓮阻撓不及,一聽他這話便開始掏口袋,掏了半天發(fā)現(xiàn)自己也是沒有帶銀兩在身上,頓時啞口無言,只得眼巴巴地瞧著那柄劍。
南容道:“放心,我不會輸。”
坐在南容對面的男子是典型江南人的長相,算不得多俊朗,眼睛卻帶著江南水氣一般的氤氳,五官有些難以形容的艷色,偏偏仍叫人覺得清氣。他微微垂下眼睛看了看劍,笑道:“這個賭注,我倒是很想要。”
于是他便拿了骰盅搖骰,揭開盅蓋,該南容坐莊。
兩人分別摸了兩張牌,因是兩人對牌,是以玩的仍是二張的小牌九。南容率先攤開牌來,是一張地牌加一張雜九,不算頂小,卻也是很小的牌了。風(fēng)蓮雖然自己不玩,但對牌九大小仍是知曉的,一見牌面便心知不好,對面的男子也立即攤了牌,一張雜九,一張?zhí)炫啤?
僅僅比南容大了一等!
簡直是冤家牌偏偏撞上,這男子的一對牌若放在旁的牌局里也是下等牌,卻偏偏比南容大。他仍是溫和笑著將劍拿了過去,道:“如此承讓了。”
南容嘆了口氣,拍拍風(fēng)蓮的手背,道:“我以后賠一把更好的給你。”風(fēng)蓮苦笑著搖了搖頭,也只得當(dāng)他年少愛玩鬧,不能與他計較。這一把劍他自己雖然并不十分喜愛,也用不大著,但畢竟是父親當(dāng)年所佩,在箭陣之中為一時求全而放棄還說得過去,現(xiàn)今如此丟失,便微覺不肖。
“佩劍不過身外物,不必太過執(zhí)著。”那男子捧了劍道,“何況此劍殺氣極重,只怕太過利了,容易妨主,不要也罷。”
“話雖如此,然此劍是家父所贈,在下有所不舍。”這男子原本就有一種叫人不由得尊敬的氣勢,風(fēng)蓮對著他竟也不由得恭恭敬敬地說道,“若先生不介意,在下可立刻回去取來銀兩換回此劍。”
男子想了想,搖搖頭道:“這是贏來的賭注,與銀兩不可相提并論。年輕人,若真想要回這柄劍,便隨我過來,我們再賭一場。”
說罷他也不聽風(fēng)蓮是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只自顧自地站起來走了。風(fēng)蓮尚在躊躇,南容一拉他的衣袖,他回過神來,帶著南容跟了上去。
那男子緩步而行,雖然所穿衣物無甚特殊,卻讓叫人想起那些吳帶當(dāng)風(fēng)的風(fēng)流人物畫像。他一路悠閑,走過鬧市,終于在一間簡陋的鋪子前停了下來,那鋪子上面簡單地掛著招牌,寫了染香坊三個字,染字的九上面卻莫名地多了一點。
“請進(jìn)。”
男子仍是只說一句話便自顧自地進(jìn)去,這鋪子前邊是店面,后邊便是居所,甚是狹小,三人進(jìn)去便顯得擁擠不堪。桌上放著四只雪白的瓷碗,兩只上面合了兩只,那男子上前將合在上面的碗取下來,那碗底涂著薄薄的一層粘物,下面的兩只碗里卻放滿了雪白的槐花,一經(jīng)打開,便緩緩散起清香來。
“啊,是接了槐花香氣的蜜糖么?”南容皺了皺鼻子,笑道,“以往也曾有人做茉莉花香味的蜜糖,原來還能跟著時令來改變。”
“是啊。”男子將一壺水放到了火爐上,任它煮著,便回到桌前來坐下,將劍放到了桌面上,道,“趁著煮水的時辰,我們便來說說這把劍。”
南容神色一動,剛要張口,那男子低低道:“小少爺,你說這世上,可有不透風(fēng)的墻?”
南容閉了嘴,卻立刻握緊了風(fēng)蓮的手掌。風(fēng)蓮早已意識到這男子非同尋常,而且看來與南容還是認(rèn)識的,不由得正襟危坐,仔細(xì)地聽他說話。
“這一把劍,我是見過的。”男子摸了摸劍柄,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烏沉沉的劍柄襯托下竟顯得有些蒼白了,“二十多年前了。與他相似的還有八把,差別只在劍柄上。”
他倒轉(zhuǎn)過劍柄朝向風(fēng)蓮,道:“年輕人,你聽說過木家九子么?”
風(fēng)蓮愣了一下,沒來得及回答,南容搶先道:“他……他從不關(guān)心這些事的。他今年也只有十七八歲,那些陳年舊事……”
那男子淡淡道:“是啊,已是陳年舊事,木家昔年的輝煌也早無人記得了。那時……先帝都還在,木家也未退至江南,也未人丁祚薄,木老將軍福澤深厚,一連有九個兒子,一連八個都是武癡,個個練得一身好武藝。那時尚無如今的太平盛世,與沐族羚族連年爭戰(zhàn),木氏一門,便是在戰(zhàn)場上打下的功名。都說武將最為悲涼,太平盛世便嫌其無用,爭戰(zhàn)連連防其功高蓋主擁兵自重,自古名將,沒有死在沙場卻是死于非命的比比皆是。”
他溫和地?fù)嶂鴦Ρ溃骸暗悄炯业膬鹤觽兒苄疫\,一連八個,個個都是死在了戰(zhàn)場上。木老將軍告老還鄉(xiāng),去了江南頤養(yǎng)天年,為了保住最小的兒子,親自下重手廢了小兒子的武藝,立下家規(guī)從此不得習(xí)武。”